後山,竹亭內。


    王霽蔥指撫琴,琴弦撥弄振動,發出清水流淌般的琴聲,如訴如泣,銀瓶乍破,恍如天籟之音。然若仔細聆聽,卻可聽出較以往的琴聲而言,今時的琴聲中帶有些許的幽怨。


    “噔!”


    食指撥過,不知是指尖力大,還是蠶絲製成的琴弦不受力,竟瞬間崩斷成兩截,琴聲也隨之驟停。


    看著斷裂的琴弦,王霽幽歎口氣。


    “千金怎麽了?”


    在旁刺繡的紅娘擱下針線,關心問道。


    “無事!”


    王霽撫平裙擺起身,望著周圍重新陷入寂靜的樹林,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些煩悶。


    紅娘似乎瞧出了王霽的情緒不高,說道:“千金常居後宅,不如出走解悶一番?”


    “能去哪呢?”王霽問道。


    紅娘眼珠一轉,說道:“小君在山腳練習騎射,千金不如下山瞧瞧。”


    “去瞧淩弟嗎?”王霽有些意動。


    紅娘挽著王霽的手臂,調笑道:“張郎君或在坡下習讀,千金或能順路拜會!”


    “休得胡說!”


    王霽臉頰驟紅,說道:“張郎君與我何幹?今若下山,當是去看淩弟習射。”


    紅娘瞧出了王霽的心口不一,心中暗笑不已,她作為王霽的侍女,已是看出了王霽當下的心情。


    自王宏免職歸鄉以來,王霽便一直生活在山院。每日的生活除了撫琴、讀書,則別無其他樂趣。當張虞撞入王霽的生活中時,其恍如平靜的湖麵掀起波浪,讓王霽無趣的生活多了幾份色彩。


    而王霽為何會無故煩悶,以紅娘作為旁觀者的角度看來,能隱約感覺到或許許與張虞有關係。


    不知道為何,張虞近日不僅停了每日的傳信,而且還拒收了糕點。如此莫名反常的行為,讓少女的情緒出現了些許的波動。今想解決此事,在紅娘眼裏,莫過於互相見上一麵了。


    挽著王霽的手臂,紅娘笑道:“去晚了,怕小君回來了!”


    在紅娘的哄說下,王霽順著林間小道下坡。


    與此同時,張虞持卷讀經,精神頗是集中。


    很快,張虞聽見坡上傳來細微的交談聲,尋聲望去竟是王霽與其侍女紅娘的身影。


    蓋因沒料到王霽會出現在此,張虞先是愣了愣,繼而恢複心神,擱下手中的經書,迎上王霽二人。


    “林間小道不便行走,千金怎會出現在此?”張虞笑道。


    紅娘搶先說話,故意道:“郎君答應為千金尋曲,今不見消息,不能準千金前來詢問進展嗎?“


    王霽拍了下紅娘的手,紅著臉說道:“紅娘笑語,琴曲難尋,張郎莫要往心裏去!”


    撩了撩耳畔的碎發,王霽說道:“今日彈琴不慎斷了根弦,無聊之餘,故與紅娘準備下山去瞧小弟騎射。今路過於此,不知可有打擾張郎讀經?”


    王宏的小兒子王淩,張虞曾見過幾麵,為人機靈可愛,天資聰慧,深受王宏的喜愛。


    “某恰好身疲休息,故談不上打擾。”


    張虞幽默說道:“之前聽紅娘所言,虞以為女郎此行是為讓某償還糕點呢!”


    王霽以團扇遮臉,委莞而笑,說道:“君說笑了,糕點已入肚腸,除非剖腸破肚,不知如何償還?”


    張虞笑了笑,說道:“故千金心善,如以六子之事逼我,我將無處訴說!”


    “六子之事?”王霽疑惑道。


    見王霽有所疑惑,便將六子為了自證清白,剖腸破肚取粉之事,用漢代背景簡要說明了下。


    紅娘咂嘴說道:“六子倒是可憐,被人汙蔑多吃了胡餅,竟要剖腹自證。”


    王霽蹙眉微思,說道:“這六子倒有些愚笨,胡餅入口腹,受店家汙蔑,已是難以自證清白。今豈能急於自證,反令己深陷不利之境遇。”


    見王霽說著有幾分道理,張虞問道:“若女郎為六子,不知如何應答?”


    王霽眨了眨眼睛,笑道:“張郎君倒是會為難人!”


    輕搖團扇,王霽沉吟少許,說道:“若我為六子,當反汙店家偷盜客人錢財,不可與其糾纏所食胡餅數目。如若執迷自證清白,反倒會如了歹人之意。”


    王霽倒也機智,知道餅已吃了,清白證明不了,故不如轉移話題,以免陷入自證陷阱。


    “不知張郎君如何解此難局?”


    張虞手搭劍柄,玩笑道:“若我為六子,我會取出歹人之眼,讓歹人到我肚腸裏仔細瞧瞧,我吃了幾份餅。”


    語氣雖帶有玩笑意味,但卻難以掩蓋語氣中的冷意與霸氣。


    之前受張虞表現出溫和言行的影響,讓王霽都忘記她所了解到的張虞自幼出生在邊塞。而這番話,讓王霽重新打量起張虞。


    顯然張虞雖說言行謙和,待人如風,但骨子裏卻存在著霸道的野性。這種野性非是粗獷廝殺所帶來,而是個人基於對自身能力的自信,一種敢於挑戰常規的心態。


    很難想象謙和與野性竟能同時出現在一人身上,這讓王霽產生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


    “郎君這番話,倒是讓人有些害怕!”紅娘怯生生道。


    張虞笑了笑,說道:“若你為六子,我這般為你出頭,不知有何感覺?”


    紅娘沉吟少許,說道:“我會覺得安心,且還有一種讓歹人自作自受的快意!”


    “那紅娘為何畏懼呢?”張虞衝著紅娘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說道。


    紅娘臉頰微紅,說道:“郎君說的有理!”


    “不知千金畏否?”張虞問道。


    “為何畏懼?隻準歹人汙蔑,不準我行威脅,天下安有此理?”


    王霽輕搖團扇,笑道:“郎君手段淩厲,今後絕非凡下之輩。”


    王霽作為世家女,且還是生活在邊疆的女子,絕非中原那般羸弱的女子,喜歡詩詞歌賦,並對弓馬騎射充滿偏見。


    能文能武,並擁有遠大抱負的男兒,更能贏得她的欣賞。


    三人聊著天,孫資不知何時趨步而來。


    王霽遠遠看見孫資,為了避免閑言碎語,辭別說道:“在下有事先行一步,勞郎君為我廣尋琴曲了!”


    “近日身體不適,白費千金心意了!”張虞解釋道。


    “病情可有好轉?”王霽關心道。


    “已是康複!”


    “善!”


    王霽說道:“郎君遠離家鄉還需保重身體,明日我讓紅娘送些養神的藥來!”


    “多謝千金關懷!”


    言語不多,在孫資來到之前,王霽便帶著紅娘匆匆離去。


    路過孫資時,因二人有過幾麵之緣,還互相行禮問好。


    與張虞閑聊了半響,著實讓王霽心情愉悅不少,臉上帶著淺笑。


    紅娘挽著王霽的手,故意說道:“千金今時便欲回府,不下山去見小君嗎?”


    “今天色已晚,怕淩弟已走,你我先行回府!”王霽說道。


    紅娘陰陽怪氣道:“怕不是見了某人,一時間挪不動道。”


    聞言,王霽羞愧成惱,用扇輕拍紅娘的發髻,說道:“休得胡言,如讓外人聽見,我撕了你的嘴!”


    “知錯了!”


    主仆二人打鬧離去,從正門回到宅院中。


    待王霽遠去之後,孫資還回頭望了眼,似乎好奇她為何出現在張虞這裏。


    “彥龍!”


    “濟安!”


    孫資快步上前,抓住張虞的袖子,故作惱怒說道:“濟安,看你所做的好事。”


    見孫資如此反應,張虞便知孫資的兄嫂給孫資來了書信。


    以為孫資為自己所為不滿,張虞致歉說道:“恕虞擅作主張,令茂山至君鄉看望君兄,為君鼓噪聲勢。彥龍如若不滿,還望見諒。”


    孫資鬆開袖子,苦笑幾下,說道:“濟安這般厚待,資怎敢不滿,倒是某欠濟安一份人情。”


    張虞邀孫資入座,笑道:“君子一時之窮,豈會一世貧寒?以彥龍之才,今後必能施展才華於世。你我有同學之誼,理應互助。”


    繼而,張虞挑了挑眉,笑道:“此番為君鼓噪,不知兄嫂樂否?”


    “甚樂!”


    孫資長歎了口氣,說道:“我幼小失親,被兄嫂撫養成人。兄嫂挨寒受凍,所願無非望我成才。我苦讀二十餘載,深恨自己無能,遲遲難以出仕。今歲若非長文公厚愛,資安能入太學就讀?”


    張虞讓張茂山去孫資家鄉,讓孫資的兄嫂在鄉人麵前風光了一會,實打實漲了兄嫂二人的麵子。


    兄嫂高興之餘,自當寫信詢問孫資。而孫資為了不讓兄嫂難過,唯有承下張虞的人情。


    當然,孫資也願承張虞的人情!


    兄嫂望他成龍,而他卻入仕無門,無法回報兄嫂養育、培養之恩。今張虞幫他在鄉人麵前風光,變向了卻他多年以來的心願。


    孫資拱了拱手,說道:“濟安之恩,資銘記在心。今後如有機會,我當報之!”


    張虞壓下孫資的雙手,說道:“我之所以助彥龍,非為求君今後報恩,實因我與彥龍相見如故,為全同學之誼,故如此為之。”


    《唐書·列傳八》:孫資字彥龍,幼而岐嶷,三歲喪二親,長於兄嫂。博覽傳記,文學斐然,王宏一見而奇之,令資學於大麓。會太祖學於宏,廣交雁代俊傑。二人互見,便如舊識,資既遇知己,罄竭心力,知無不為。


    《江左遺冊》:神武帝為成大業,以爪牙喻人。初資學於大麓,有才學,非凡士。神武帝為得其心,令人隱至資鄉,為其鼓噪名望,資遂感神武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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