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騎真夠?”


    參合塢的望樓上,一夜未睡的張冀迎著金燦的晨陽,猶豫問道。


    “夠!”


    張虞打著哈欠,說道:“我根據那些降人口供,畫了份叱幹部的草圖,並且摸排了下人數,發壯騎百人足以滅之!”


    對於父親的謹慎作風,張虞心中連連搖頭,若讓父親知道張遼日後會以八百人衝入孫權大營,連斬數將,怕不是會驚掉大牙。


    在張虞看來,叱幹胡數目雖多,但更多是烏合之眾,一旦在夜間突襲成功,叱幹胡內部就會陷入當中,很難掀起風浪。父親張冀的擔心,實在有些過頭。


    張冀眼神下斜,盯著東北角掛白的大頭家,幽歎說道:“塢中人家四百多戶,能出壯為兵者,僅三百多人。此番如若失敗,怕掛白者不僅東北一戶,而是遍布全塢。”


    沉默少許,張虞理解父親的心情,說道:“父親,孫子以兵書見吳王,其開篇直言:‘將聽吾計,用之必勝,留之;將不聽吾計,用之必敗,去之。’兒不敢自比孫子,但僅以為此時出兵當勝過日後出兵。”


    “兵家常言勢,有勢者多能勝。兒竊以為勢為利己,為戰否於己,而不在敵。”


    張虞手腕撐在樓牆上,說道:“塢中鄉人既是父親鄉人,亦是兒之鄉人。今突襲破敵,形勢在我,故我當察形勢,利則進,不利則退,斷不會行孤軍深入之事,陷塢中鄉親於危險。”


    說著,張虞笑了笑,說道:“父親若不放心,不如親自統兵,率騎踏滅叱幹。”


    “親率騎卒嗎?”


    張冀捶著疼痛的左腿,搖頭說道:“我本欲親自統騎出戰,但今腿腳漸漸不便,怕親征有所不便。”


    “不如這般!”


    張虞沉吟少許,說道:“為穩妥起見,我與叔父率百騎先行,父親率塢中餘者在後。若胡人無備,百騎踏營,父親率部重圍,以防胡人走脫;若突襲不成,父親率部接應,以防胡人追擊。”


    “那就要召集塢中所有可戰之兵了!”


    張冀俯瞰著塢堡,說道:“屆時塢中男丁離去,需婦人操戈守塢!”


    “今距叱幹部約有兩百裏,騎兵往來奔馳,三、五日便能來回。讓婦人守塢幾日,應無大問題!”張虞說道:“或是讓叔父帶十餘人留下,我獨率百騎。”


    “不成!”


    張冀搖了搖頭,說道:“你初統百騎,若無你叔父在你身旁,我有些擔心。塢中事務可交由你妗母負責,另外有老李負責守門,塢中亂不了!”


    瞧著熟悉的塢堡,張冀笑道:“為父打拚半生,僅留此家資。此番如能滅胡,參合塢或能更強盛幾分!”


    “請父親放心,兒當竭力取勝!”張虞保證說道。


    張冀拍了拍樓牆,吩咐道:“老李吹響聚兵號,點兵出征。”


    “諾!”


    斷臂老漢吹響聚兵的號角,沉悶的牛角聲在塢中回蕩。


    塢堡內仿佛活過來了一般,各家男丁們著急忙慌起來,操矛握弓,上鞍牽馬。有些人生怕來不及,僅隨便吃了幾口飯,在號聲下趕赴塢堡大門;或是在自家婆娘的叮囑下,趕赴東門集結。


    張冀治塢多年,為了防止胡人突然來襲,幾乎是軍事化訓練塢民。而這些塢民在常年的訓練下,有幾分軍人的雛形。


    在塢民集結之際,張冀正準備為張虞披上甲胄。


    望樓下,酈嵩將大盒子打開,露出張冀珍藏的玄鐵甲。


    此鐵甲乃張冀征戰時所穿,甲片為鐵製,樣式上實在說不上好看。但鐵甲上的刀劈劍砍的痕跡,卻在說明著它的堅固。


    瞧著盒子裏的玄鐵甲,張冀露出追憶神色,雙手將其提起,玄鐵甲筆直地展開。


    在張虞身旁對比一番,張冀說道:“濟安雖比我高些,但甲胄大體能穿!”


    漢代甲胄根據兵種劃分,有騎兵甲與步兵甲,張冀所珍藏的甲胄便是當初他在度遼營服役時所穿的騎兵玄鐵甲。


    騎兵玄鐵甲以輕便為主,胸甲和背甲用繩帶係連,為了靈活使用弓矛,故臂膀無甲片,不過張冀的甲胄或許為了增加防護,左右肩膀加了肩甲。


    騎兵甲的下身,非用鐵甲防護,而是用皮質的髀褌保護大腿。


    至於頭盔,則是粗糙的鐵製兜鍪,為了增添威勢,雙鶡尾豎插兩邊,樣貌類似鶡冠,卻又有些不像,蓋是張冀請人自製的兜鍪。


    拍著張虞的肩膀,張冀說道:“甲胄莫輕易脫下,有時能救你一命。”


    “記著了!”


    老父親的殷殷叮囑,張虞點頭應下。


    “嘎吱!”


    張楊披甲按刀,推門而入,見到披甲的張虞,不禁愣了愣。


    “兄長不親統兵馬嗎?”張楊問道。


    張冀搖了搖頭,說道:“我率老弱在後,你和濟安各率五十騎在前,如何作戰由濟安負責!”


    “濟安統兵,我輔他?”


    張楊麵露難色,他怎麽也沒想到,兄長會決定自己侄子領兵,讓他這名老兵輔佐。


    “不願意?”


    “不是!”


    張楊滿臉的不情願,說道:“我打了這麽久的仗,讓我聽命濟安,這實在說不過去!”


    張冀眼睛一瞪,說道:“若不是濟安機敏,怕不是財貨都被叱幹部所劫走。而且突襲叱幹部的計策,也是由濟安親自提出。若有把握踏平叱幹部,可交由你統領!”


    被張冀這一嗆,張楊沒有了理由,無奈說道:“我願聽濟安軍令!”


    “善!”


    張楊像極了受委屈的小媳婦,說道:“兄長,塢中兵卒皆已集結,可以出發!”


    “走!”


    張冀到了塢外,從三百多人裏點出精壯的百騎,交由張虞、張楊二人統率。交到張虞的五十騎中,張冀點了名老兵杜升作為張虞的副手。


    因臨時出征,眾人抓緊時間整齊甲兵器械。


    弓、矛、甲、盾、刀等器械,這是大多數武人的裝備。而這些東西足夠讓人費心思檢查,如長矛是否夠鋒利,弓弦是否有備用,弓箭數量夠不夠。


    無盾而著甲者,看甲胄是否有缺陷;無甲而用盾者,需要看看盾牌是否牢固。


    塢中兵卒作為地方性武裝,自然是多盾而少甲。三百多人裏,連張楊、張虞身上的甲在內,僅有八副鎧甲,還不如野豬皮起兵時的十三副甲。


    就不知道,自己若有基業,後人會如何記載這件事。


    做完這些,時間已到快到中午。


    張虞用過酈素衣帶來的飯,見眾人皆已準備完畢,便與張楊率騎卒先行。


    郝昭、張茂山作為親騎,酈嵩有幾分武藝,幫張虞背箭負槊,順便出點主意。


    叱幹部因南遷的晚,在參合陂以南的數十裏地放牧,距參合塢約一百三十餘裏山路。


    參合陂為鹽池,東南方向本有強陰縣,隸屬於雁門郡,但隨著東漢縮邊至平城,強陰縣已被廢棄,由南遷的鮮卑人填補上。


    有了叱幹胡人的領路,張虞所部當頭先行,張楊緊隨其後,而張冀則與二人保持有十裏路的距離。


    百餘裏的道路,百騎從上午奔馳到夜間,為了能速至叱幹部,張虞除了中途休息片刻外,中間並未止步休整,而是準備以最快的速度趕到叱幹部,從而發起最猛烈的突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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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醜時時分,星辰閃爍,朔方天氣大寒。


    叱幹部落外圍的丘坡,張虞裹著氈布,與張楊、酈嵩幾人窩在丘坡後頭,在那商討著布置。


    首次帶這麽多人突襲,張虞心中七上八下,實在有些緊張。但因是發起人,張虞必須作出雲淡風輕之色,依照所學的兵書布置。


    郝昭摸著黑,從另一方向跑來,壓低聲音說道:“叱幹胡部如常,並未察覺我軍動向。”


    “防備如何?”張虞問道。


    “營中防備很差,外頭倒是有幾條狗看著!”郝昭說道。


    “叔父怎麽樣?”出於對老兵的信任,張虞問道。


    目前不信任張楊,張虞怕不知信任誰,指望郝昭、酈嵩,不如指望自己。


    張楊已忘之前的矛盾,眯著眼睛,說道:“胡部無備,當下如濟安所言,百騎衝鋒便能踏破其營。”


    “拿圖來!”


    “在這!”


    酈嵩從懷裏取出火折子,勉強照亮張虞之前所繪製的輿圖。


    張虞攤開輿圖,說道:“據俘胡所言,叱幹部共有五百多落,往昔叱幹普達居中,四麵各有百餘落營帳。其中西麵安置所俘奴隸,北麵多牛羊。”


    “如按之前計劃,我率騎從西麵殺入,叔父從北麵殺入,用奴隸、牛羊攪亂叱幹部,之後匯合於中央。如何?”


    張楊瞧著在火光下,若隱若現的畫線,問道:“今距兄長多遠?”


    “據之前來人回報,塢主慢我部二十裏!”酈嵩說道。


    張楊沉吟片刻,說道:“不如等塢主將至時,率部突襲叱幹部,以便塢主配合我部。”


    “成!”


    張虞思考良久,說道:“讓杜升率二十騎從東麵衝入,將南麵留於塢主。四麵合圍,盡可能多俘胡人。”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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