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九安!


    居然是他!


    這張麵孔,宣明曜一點兒都不陌生。


    世家大族裴家的三房獨子。


    他的父母早都病故了,隻剩下他一根獨苗,寄養在裴家大房中。


    他有位好姐姐,名叫裴簪春,是上一世的永安王妃。


    當然,永安王宣鐸前世今生都愛天命之女愛得無法自拔,他和這位永安王妃之間,自然是沒有任何男女之情可言的。


    當初之所以會娶裴簪春,是因為皇帝當時已經懷疑了他和紀容卿之間的關係。


    雖然桑月見還沒鬧出告發那一出,徹底引爆皇帝的疑心,但聖上心中依然有了疑影兒。


    當時弑君的條件還不充分,為了讓聖上放心,宣鐸隻能咬牙娶了這位王妃。


    而這位王妃心中自然也是沒有宣鐸這位夫君的。


    新婚第一夜,兩人就互相交了底兒。


    這位永安王妃,裴家金尊玉貴的長房嫡長女,她心中掛念著的,是自己的堂弟裴九安。


    同族至死不能通婚,這是大雍曆代以來的規矩,不容挑戰。


    所以,她再愛慕裴九安,也不能嫁給他。


    更何況,裴九安還早就發現了她的畸形愛慕之心,處處避著她。


    裴簪春的心早已經扭曲,她知道自己不能和裴九安在一起,既然得不到他的愛慕,那恨也可以。


    最起碼,要讓裴九安這輩子心裏最最要緊的人是她。


    既然不能做心尖上的愛人,那就做他最恨的人,讓他至死都記得自己。


    於是,裴簪春處處挑撥裴九安和大房的關係,將原本還算和睦的伯侄關係弄得一團僵。


    讓裴家大房隻以為裴九安覬覦裴家基業,進而對其生出了芥蒂和防備之心。


    裴九安有心解釋,可他終究隻是個侄子,在大房眼中,哪裏及得上裴簪春這個女兒來得可信。


    所以後來,裴九安便去參軍去了。


    再回皇都的時候,便已經是威名赫赫的雲麾將軍了。


    上一世將宣明曜送往漠北的送親使,就是他!


    而那時,前朝眾臣幾乎都默認了自己的和親,他是少數幾個站出來為自己說話的人。


    他在金鑾殿上慷慨陳詞,言明同漠北之交,從不係在女子之身。


    舍了一個公主,如今看是換取了短暫的和平,可長久來看,等於失掉了大雍的顏麵。


    但那時,前朝在永安王宣鐸和中書令謝望之的掌控之中,他們隻聽命於後宮中那位宸貴妃娘娘。


    宸貴妃說要嫁大公主,那大公主就必須嫁。


    裴九安的朝堂爭辯,並沒有換來和親的取消。


    相反,宣鐸為了羞辱他,更是進言聖上,讓裴九安成為送親使,親自送公主出嫁。


    裴九安一力主戰,更是從漠北戰場剛剛回來。


    如今,卻要他親手送公主去和親?!


    這是何等羞辱!


    宣明曜一直記得,裴九安那一路的沉默。


    以及,漠北王庭的迎親隊伍到了後,裴九安奉命即將折返大雍,隔著馬車,那位身著甲胄的將軍,下馬朝宣明曜行了軍禮。


    “長樂公主,末將無能,唯願您能一生順遂,和樂長安。”


    和樂長安?


    馬車內的宣明曜無聲落下來一滴淚。


    她此生,再回不到皇都了。


    漠北,那個對她來說陌生且恐怖的地方,將囚禁她一生的青春與希望。


    “多謝裴將軍此番相送。”


    宣明曜微微停頓了下,而後繼續道。


    “和親之事,是陛下的決定,本宮謝裴將軍當日前朝的挺身而出。遣妾一身安社稷,本宮也好,將軍也罷,都違逆不了陛下。裴將軍,本宮在此,也遙祝你仕途順遂,平安順遂。”


    她隔著車簾,模糊見了裴九安那第一也是唯一一麵。


    四年後,她在漠北收到了消息。


    裴九安死了。


    戰死沙場,死在了南疆平叛的戰場上。


    也是,裴九安因為和親一事本就和永安王他們不對付,裴簪春更是處處針對他,在那樣一個朝堂之上,死在戰場,幾乎已經算是個不錯的結局了。


    沒想到,居然會在此時,在獵苑見到裴九安。


    而且,居然是個獵苑校尉。


    看來如今,裴簪春還沒正式對他出手將其逼出皇城。


    但看裴九安如今的年歲,應當也十三四了,再過幾年,裴簪春的心思就越發按捺不住了。


    宣明曜掩下了眸子裏思索的神情。


    遇見裴九安,著實意外。


    不過,倒是意外之喜。


    “公主殿下,這是為您安排的陪練的兩位校尉,這位是裴九安,這位是沈泊橋。兩個雖然年紀輕,但弓馬騎射都是一把好手,您有任何不滿意,可以隨時跟微臣說,微臣立刻為您安排。”


    鄭柏堰是特意挑了裴九安和沈泊橋兩個人。


    他們兩個,是校尉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十四,一個十三,弓馬騎射雖然不及那些年齡大些的那般出眾,但也都是一等的水平。


    最關鍵的是,這兩位的年紀小啊。


    樂安公主那是女子之身,又如此尊貴,按理說尋常男子根本不能近身。


    雖說如今陛下覺得公主年紀小,讓其來獵苑學習騎射,可他也不能傻嗬嗬真的弄兩個大小夥子放到公主身邊教習吧。


    這讓陛下看見算什麽事兒啊。


    這兩個如今瞧著都還是少年模樣,和公主年紀差不了多少,也算不上正經男子,年紀小到一堆兒,也更合適些。


    當然了,這隻是暫時的應對,鄭柏堰已經在獵苑養馬的女奴中選些出色的調教了。


    用不了多久,便能出來一兩個出挑的,到時候放在公主身邊,慢慢將這兩個校尉替換下去。


    其實在鄭柏堰心中,他最真實的想法,還是覺得這位公主堅持不了多久。


    騎馬射箭那都是得下苦功夫才能出來成績的。


    公主身嬌肉貴,怕隻是嚐個鮮兒,用不了半年應當也就放棄了。


    鄭柏堰如何想,宣明曜心裏也十分清楚。


    這樣的眼神,這三年間他也沒少見。


    即便是公主,是這江山萬裏最為尊貴的那一小撮女子,可男人們卻依舊用最常規最底層的女子邏輯來看待自己。


    賢良淑德,就夠了。


    經史子集,女子不該讀,會移了性情。


    弓馬騎射,女子不該練,會左了心誌。


    女子就是怕苦怕累,就是嬌怯柔弱。


    可他們渾然忘了。


    女子,本就是這世間最不怕血,最不怕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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