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皇後是在第二日才來的承慶殿。


    她昨夜幾乎一夜沒睡。


    承慶殿的消息,她一直都在關注著,直到聽說宣明曜去了承慶殿,她才微微鬆了口氣。


    宣元景走後,榮國夫人並沒有立刻出宮,而是死死拉著陳皇後的手,跟她說了幾句十分“掏心窩子”的話。


    “皇後娘娘,今日說這些話,是臣婦的不是。可是既然已經讓太子殿下聽到了,您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了。母子嫌隙一生,那可不是能夠隨意彌補回來的了。與其將來母子失和,不如早做打算!”


    “母親!”


    陳皇後的臉色很不好看。


    榮國夫人長歎一口氣,仍堅持說道。


    “臣婦說的這些話是不好聽,可都是實話。公主再出色,終究是個女子,她保不了陳家的未來。太子如今腿疾未愈,又對您和陳家生了嫌隙之心,您若不未雨綢繆,待到將來,路隻會越來越難走。”


    而且……


    榮國夫人的眼神更銳利了些。


    “您可別忘了紫宸殿內那一位。若是她生下了一位皇子,這將來的局勢,可就真不好說了。”


    說完這些後,榮國夫人恭敬行禮離開了。


    但她說的話,一直在陳皇後的腦海中回轉。


    “陛下今日召幸的,還是珍美人嗎?”


    陳皇後蕭瑟地坐在自己的鳳椅上,低聲問道。


    年後,聖上便下旨,將紀容卿的位份晉為了美人。


    後宮裏的醋味兒又大了好一陣。


    專寵,晉位,這誰看了能不紅了眼珠子。


    “是,娘娘。”


    朱櫻立刻機靈回道。


    “陛下真是寵愛她啊。”


    陳皇後喃喃自語了這麽一句,而後,便一直坐在鳳椅上,直到深夜,在朱櫻等人的勸說下,她才疲憊回了寢殿,睜眼到天明。


    天還未亮,她便聽到外頭似乎有窸窣的說話聲。


    “朱櫻,怎麽了?”


    片刻後,朱櫻輕手輕腳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皇後娘娘,是公主身旁的宮婢桐君。她說,公主有樣東西要給皇後娘娘。”


    說著,朱櫻拿出了一個小巧的盒子。


    陳皇後打開那錦盒,看到裏頭的東西,神色明顯一怔。


    天亮後,她讓朱櫻去六宮傳旨,免了今日闔宮嬪妃的請安。


    而後,她讓青蓮為自己撲了一些脂粉,又吩咐內侍去太醫署請了太醫來。


    忙活了一通,大約一個時辰後,陳皇後坐著鳳輦來到了承慶殿。


    “皇後娘娘安。”


    明夏正攙扶著自家主子在院內走動,看到陳皇後進來,她扶著太子也不方便行禮,隻能忙恭聲低頭。


    “母後安。”


    經曆過一天的崩潰後,宣元景今日倒是平靜了許多。


    但越是平靜,越讓陳皇後的心頭難受。


    她努力放輕聲音道。


    “元景,母後有些話想同你說。”


    說著,她接過了明夏的位置,想要攙扶著宣元景往殿內走去。


    那一刻,她很害怕。


    害怕元景掙脫她的手。


    但是出乎意料。宣元景並沒有。


    他平靜地接受了陳皇後的攙扶,母子兩人緩緩走到了殿內,宮人們全都等候在門口,將空間留給了這對母子。


    “元景,母後沒想到,你今天願意平心靜氣坐在這裏聽母後講話。以往總是讓你懂事,讓你穩重。但不知為何,如今看到這副模樣,心裏卻並不好受。”


    陳皇後苦澀一笑,隻覺自己這種想法也是可笑得緊。


    逼著孩子長大的也是她。


    看著孩子長大心中難受的也是她。


    “母後,昨日在鳳儀宮聽到那些的時候,兒臣的確很是傷心甚至憤怒。可後來,姐姐來過。她同兒臣講,這世上最疼愛兒臣的,一定是您,因為您十月懷胎,經曆了一天一夜的煎熬生下了兒臣。這般願意把命都舍出去的感情,世上唯有母後您能給兒臣。但是姐姐也說,即便如此,兒臣也不能要求您將兒臣看做您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您是妻子,是女兒,是母親,偏向了其中一方,有時候可能就會對不起另一方。兒臣因為您,才能夠到這世上走一遭,已經得了您最珍貴的饋贈了,所以不該再胡思亂想那麽多。”


    宣元景釋然笑了笑。


    “母後,姐姐說得對。兒臣能不能站起來,能不能保住這個太子的位置,其實並不是您決定的。是兒臣自己是否爭氣,是父皇聖心裁斷,不能依靠於母後您。兒臣將那些希望寄托在母後身上,其實無疑也是對您的一種施壓。”


    生與不生,是母後自己的決定。


    他若最終被廢了太子之位,那也隻是因為他自己還不是一個足夠出色的太子。


    與母後的決定無關。


    姐姐說得對。


    與其寄希望於他人,不如求諸於己。


    自己,才是世上最為可靠的人。


    陳皇後久久都未曾言語。


    她今日來之前,想過許多。


    想過宣元景或許會同她隔閡,想過元景或許會發火,會哭,但她從沒想過,元景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明月奴她是個好姐姐。你和她如今能夠重歸於好,母後很開心。”


    想到今日明月奴送的那個錦盒,陳皇後也是覺得心間一熱。


    那錦盒裏並沒有什麽稀世珍寶,隻有一張花箋。


    上頭是一行小字。


    “世間萬事,不過問心而已。”


    問心?


    陳皇後默默在心頭問了自己。


    很快,她就有了答案。


    陳皇後起身,將剛剛朱櫻放在桌上的那個食盒打開。


    裏頭,是一碗黑漆漆的湯藥。


    “元景,你知道嗎?母後生下你,其實是無奈之舉。母後也是人,也會畏懼疼痛,畏懼死亡。生明月奴的時候,母後痛得在床榻上要打滾,好不容易耗了半條命生下了明月奴,陛下也好,陳家的人也好,又很快催促我,讓我生下一位皇子。”


    陳皇後的自稱,悄然間從本宮成了我,也說明她此時說的話,更加是她內心所想。


    “大雍需要一位嫡出的皇子,陳家也需要一位皇子。所以,在一碗碗苦澀的湯藥下,我懷上了你,然後掙紮了一天一夜,幾乎死在了那張床榻上,終於生下了所有人期盼的皇子。”


    陳皇後的眼神悲涼,仿佛想起了那晚的自己。


    所有人都在歡呼雀躍,身為皇後,她生下了大雍的嫡子。身為陳家女,她為陳家生下了未來的榮華指望。


    可是,身為她自己,她卻隻有無盡的恐懼和害怕。


    她剛剛,差點死了。


    為什麽所有人都在高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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