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陌香坊內。


    邈娘有些擔憂地望著麵前正在梳妝的樂錦。


    “樂錦,你真的不帶上玉佩嗎?”


    她提前為樂錦備好了一枚玉佩,算不上多麽名貴的玉種,但是玉質堅硬,放在心口,可以抵擋一時片刻那凶猛的箭勢。


    哪怕隻是一點點,也總能多一份防護。


    若不是怕引起卞明瑞的警惕,不能身著軟蝟甲等防身的護具,邈娘早就備了十件八件給樂錦套上了。


    也不是邈娘小題大做,實在是,那可是利箭,一個不慎就要丟了性命的。


    就算是和主子商量過的,可這種事也是太容易出意外了。


    她不得不擔心。


    樂錦輕輕將一根梔子樣式的絨花發簪插入發髻中,端詳了下鏡中的自己,而後笑著轉頭看向邈娘。


    “邈娘,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做到最好。主子一開始說讓那箭與我擦身而過,那的確是更加安全。可救命之恩,就是要見了血才有份量。若是我真的帶了這塊玉佩,卞明瑞那般多疑的性子,不知道又會暗中琢磨什麽,覺得是我暗中謀劃。與其費心謀劃但收獲不了最好的效果,不如做到極致。隻有我真的受了傷,才能讓這一局盡善盡美。”


    “可萬一……”


    “沒有萬一。若真出現了萬一,那便是我命不好。但我若是死了,也總能為主子接下來的布局殘餘下一絲半點兒的用處。看在這點兒用處上,主子應當會給你一個容身之地。”


    樂錦的臉上,不同於在卞明瑞麵前偽裝出的溫柔靜和的笑意,此刻她的笑,格外真心。


    “你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牽掛的人了。邈娘,我們的命不好,一個賤籍便禁錮了我們一生,讓我們哪怕行走在路上都是低人一等。可我不服!所以,哪怕死,我也要為自己爭一爭。”


    她曾經也算是官宦世家的小姐。


    可惜,祖父站錯了隊,因著玩忽職守等多項罪名被判了斬首之刑,女眷和未成年的男子通通沒為賤籍。


    她因著美貌出眾被選入了綺陌香坊。


    初入香坊的時候,她才不過七歲。


    十五歲掛牌接客,這其中的八年,簡直比死了還難熬。


    卞明瑞他所喜歡的那些才情和溫柔,都是樂錦在一點點折磨下學會的。


    彈琴若是彈得不好,便要被打手心。


    隻是,用的不是尋常的木板,而是在上頭紮了細細密密的銀針。


    打下去,成片的血珠冒出,幾乎不比死了輕快。


    但是,傷口卻極小,不會損傷了肌膚。


    樂錦是被當做未來的花魁娘子培養的,所以要求得自然格外嚴苛。


    她要讀書,要寫詩,甚至要懂得經史子集。


    如此,才能吸引那些雅好才情的公子哥們。


    若是背不下來,便要被兜頭一盆涼水,而後,站在院落內吹著寒風繼續背。


    當時,可是臘月寒冬。


    樂錦的身子自此落了寒症,大夫說,日後怕是子嗣上艱難了。


    可香坊的人哪裏會在乎?


    對於一個花魁,身帶寒症不宜有孕反而是件好事。


    這也是他們慣用的手段,提前壞了姑娘的身子,免得她們總還存著旁的心思。


    終於,樂錦掛牌了。


    她的第一夜,拍了五千兩。


    躺在帷帳後的那一刻,樂錦清楚地意識到,她必須要脫離賤籍,必須要離開香坊。


    否則,她會徹底腐爛在這裏。


    所以,哪怕死,她也要試一試,爭一爭。


    “別胡說,不是說了嗎,我們要一起離開這綺陌香坊,要一起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走在世俗裏。你不願聽我的話,我也無法勉強你,但是樂錦,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一定要。”


    邈娘已經許多年未曾哭過了。


    哭,在這香坊內是最無用的事。


    從曾經的香坊姑娘到如今的香坊管事,這一路走來,她聽過的哭聲難道少過了嗎?


    但此刻,邈娘還是紅了眼眶。


    她把樂錦當做自己的親妹妹一般。


    此刻邈娘甚至後悔,若是當年她未曾衝動和那客人鬧上一通被毀了麵容,或許她可以代替樂錦去接觸卞明瑞。


    如今,也該是她去做這場局。


    而不是隻能留在香坊中,甚至連擔心的端倪都不敢露。


    “邈娘,你放心。我比任何人都在惜自己的性命。”


    樂錦站起身,輕輕對邈娘笑了笑,而後轉身離開了屋子。


    作為香坊的花魁娘子,樂錦有屬於自己的馬車,貼身婢女已經在等候著了。


    進了馬車,樂錦斂下了神色,輕聲道。


    “走吧。”


    樂錦到了那處宅邸的時候,卞明瑞還沒有到。


    其實直到此刻,卞明瑞也並沒有讓沈胥帶來回信。


    他今日到底會不會到,都是未知數。


    但樂錦對自己這半年的辛苦經營還是有分自信的。


    若今日卞明瑞不來,倒真是枉費了她這半年所花費的功夫。


    她在香坊內,看慣了男人,自是知曉,卞明瑞對她是有那麽兩分真心在的。


    雖然這點子真心在他的大業和謀劃麵前不值一提,但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他還是願意為自己用上那麽幾分心思的。


    輕輕撩起廣袖,樂錦從一旁的水桶中舀出一瓢水,小心澆在那一叢梔子花上。


    這花的味道,濃而不烈,清而不淡,一叢叢的白,讓流動的風都帶上了一絲清香。


    突然,身後伸出一隻手,握住了樂錦纖細的手腕,從她手中接過了那水瓢。


    “你這梔子,打理得極好。晚來驟雨山頭過,梔子花開滿院香。午後會有一場小雨,倒更是賞花的好時候了。”


    卞明瑞的臉上帶著極清淡的笑意,跟樂錦說話的時候,他的語調也柔和了下來。


    “大人。”


    樂錦的眼眸中恰到好處出現了一絲驚喜。


    “怎麽了?竟這般吃驚。”


    卞明瑞拉著樂錦的手往一旁的石桌處走去。


    樂錦已經提前備好清茶和點心,都是她提前在香坊內做好的。


    “樂錦沒想到,大人今日會來。”


    樂錦微垂下頭,藏住了眼眸中的那一點濕潤。


    “聽香坊姐妹說,蒼鹿山似乎出事了,如今官府都亂得很。樂錦本以為,大人今日也要忙著公務。”


    蒼鹿山那一炸,宛陵城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樂錦知道,也不算意外。


    卞明瑞臉上的笑意稍稍淡了些。


    “該煩惱的,並非我,而是太守大人和巡察使他們。我不過一個微末小官,波及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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