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正在斟茶的元穎,嘴角隱晦浮現了一抹譏笑。


    這一點,都不湊巧。


    公主這一局,就是要讓謝望之,讓張聘,讓東方家,全都有苦難言。


    長史府。


    “什麽叫丁醫師如今來不了了?”


    卞明瑞衣襟上滿是鮮血,目眥盡裂看向眼前低垂著頭的沈胥。


    “東方府那邊去找了丁醫師,說他中了毒,眼下還在昏迷中,不知何時能夠醒來。東方長公子今日不在府上,二公子撥派了府上的其他醫師過來,看對樂錦姑娘的傷情是否有助。”


    說完,沈胥身後跟著的三名醫師戰戰兢兢行了拜禮。


    “卞大人。”


    “你們,快來瞧瞧。”


    此時並不是發火的時候,在回來的路上,樂錦的氣息已經十分微弱了。


    眼下雖然用了上好的止血藥暫時止住了鮮血,更用保心丹護住了她的心脈,但箭矢不拔,樂錦的生機遲早會被耗完。


    她等不了了。


    幾個醫師戰戰兢兢上前把脈和查看過傷勢後,互相對視一眼,臉色越發蒼白。


    “如何?”


    卞明瑞的心一縮,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測。


    “回卞大人,這位姑娘身上的兩處箭傷,都十分棘手。肩膀上這處倒不致命,隻是這箭鏃形製特殊,取下的時候必然會帶下血肉,且對肩膀也會有所損傷,日後怕是連重物都不一定能夠提得。但最要緊的不在箭鏃拔除後的恢複,而是兩處箭鏃必須得同時拔除,心口這處的傷口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拔除,姑娘的身子便會處於極虛弱的地步,後續再想單獨拔除肩頭的箭便難如登天。但若是先拔肩頭,一旦因為吃痛而用力,心口處的傷口情況便會再度惡化。如今,動哪處都是問題!”


    “是啊。”


    一旁另一位醫師接著道。


    “且心口處的這處箭鏃,草民們不敢妄動,如今雖然未曾觸及心脈,但這箭幾乎是將人射了個對穿,若是拔除,很可能會出現大出血的情況,一旦如此,性命堪憂啊。”


    “這姑娘本就身子單薄,經不得這兩支箭鏃拔除帶來的劇痛。且心口那支箭鏃拔下時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傷到心脈。請恕草民們無能,實在不敢啊!”


    幾個醫師的話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意思。


    他們醫術淺薄,不敢拔。


    卞明瑞麵色鐵青,第一次在外人麵前沒了往日裏的溫和模樣。


    他如何能夠接受這個事實?!


    東方家的醫師已經是宛陵城一等一的水平了,如今或許隻有那位神醫能救。


    可偏偏,人在這個時候昏迷了。


    現在再從其他地方尋醫,根本來不及了。


    樂錦等不了了。


    “姑娘醒了!”


    屏風後傳來丫鬟驚喜的呼喊聲。


    卞明瑞一時什麽也顧不得了,朝著屏風後疾步走去。


    床榻上,樂錦渾身是血的半靠在丫鬟懷中。


    她鬢邊原本簪著的那支梔子絨花不知何時掉了下來,落在了傷口處,沾染了傷口的鮮血,潔白無垢的花朵,瞬間染上了不祥的紅。


    “樂錦。”


    卞明瑞坐在床榻邊,握著樂錦的手低聲道。


    樂錦的視線已經有些渙散了,似乎看不清眼前的人。


    但聽到卞明瑞聲音的時候,她還是努力挪動著頭顱。


    “大人,您受傷了嗎?”


    樂錦的聲音微弱到幾乎下一秒就要飄散在空氣中一般。


    可即便如此,她還下意識在關心卞明瑞是否有受傷。


    即便卞明瑞這幾十年來一直精於謀算,即便在今日之前,即便有了為樂錦贖身的想法,他更多想的也是府上可以有一個知情識趣的人解悶兒。


    若說愛意,他這樣的人怎麽會有?


    但這一刻,卞明瑞承認,他對樂錦,是動了心的。


    其他人救她,或許是因為身家性命和族中老小捏在自己手上,或是利益交換,或是為了大業的目標。


    多數,為的不是卞明瑞這個人。


    但對於樂錦來說,卞明瑞不過是個微末小官,她身為綺陌香坊的花魁,見過的達官貴人無數。


    若隻是想求個贖身的依靠,自己絕不是她最好的選擇。


    無數公子想成為她的入幕之賓,年歲更合適,相貌也更出眾。


    但是,她卻願意為了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卞明瑞豁出一切。


    這樣的傻子……


    這般的癡心。


    “我沒事,樂錦,你救了我。我一點兒事都沒有。”


    “那就好。”


    樂錦渙散的瞳孔中出現了一絲安心的神色。


    “大人,我是,要死了嗎?胸口好痛,連抬起手的力氣好像都沒有了。肩膀也好痛,我的胳膊廢掉了嗎?好可惜,大人送我的相思,我還未曾彈給過大人聽呢。”


    樂錦還在掛念著她的琵琶,保心丹的藥效似乎快過了,她臉上的神色快速灰敗了下去。


    “不會的,不會的!樂錦,我已經讓人去尋醫師了,我讓人去尋最好的醫師了,你一定不會有事的。你做的飯菜我還未曾吃呢,你的生辰今日還未曾過完呢。今日你的生辰,太一上神必定會庇護你的,別怕!”


    卞明瑞的手輕輕托住樂錦的臉頰,那不斷重複的話語,與其說是說給樂錦聽的,不如說是說服自己的。


    他此刻甚至有那麽一絲慶幸,樂錦如今看不清他的神情,所以不知道此刻他的眼神裏全是無措。


    他可以籌謀布局操縱整個兩江,更敢大膽包天圖謀這萬裏江山,但這一刻,他卻無能地連自己的女人都救不了。


    若是自己當初未曾為了大業而隱忍韜光養晦,若是自己一路高升在皇都為官,此時他是不是能夠為樂錦請來禦醫診治?!


    樂錦是不是就不用麵對如此時刻?!


    種種情緒湧上心頭,讓卞明瑞一時喉間一堵。


    而就在這時,沈胥急匆匆走了進來。


    “主子,梧織巷的褚小姐和傅公子求見。”


    褚小姐?


    傅公子?


    卞明瑞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沈胥說的是那位疑似榮王遺孤的褚明月以及她的未婚夫婿傅遙光。


    他們兩個來作甚?


    “褚小姐說,她可以幫您搶回樂顏姑娘的命。”


    什麽?!


    卞明瑞猛地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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