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玘和龐伯母已經秘密出城了。”


    傅遙光走到宣明曜身旁低聲道。


    宣明曜並未細問他用的什麽門路,能夠在張聘這個太守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將兩個本該死了的大活人悄無聲息送出城去。


    尤其是,一個剛剛解了毒,身子虛弱到根本離不開床榻。


    另一個則是為了取蠱蟲,被生生用刀剖開了腹部,如今人還昏迷未醒。


    是的。


    為了取出張玘體內那隻蠱蟲,同時還為了保證那隻蠱蟲不傷害到張玘,周綺安獨辟蹊徑,直接用了一種十分駭人的治療手段。


    剖腹。


    這種方式,周綺安之前用過。


    在宮中。


    一個小內侍病得快死了,人也已經被挪出了宮,在病重的內侍宮女們統一居住的安樂堂內等死了。


    周綺安救了他。


    用的,便是這種法子。


    那小內侍腹中生了東西,肚大如鬥,周綺安用極鋒利的刀具剖開了他的腹部,從其中取出了西瓜大的一團肉瘤,而後用魚腸線縫上了傷口。


    那小內侍在躺了一個月,熬過了兩場高熱後,居然奇跡活了下來。


    這件事甚至都傳到了聖上耳朵裏。


    畢竟,剖腹治病,即便醫術上曾經有過零星的記載,但活下來的病人可真不多見,且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劃開肌膚來治病,這實在是超出了許多人的認知。


    所以,盡管聖上也嘖嘖稱奇,但他完全沒有想要推廣這種治療法子的念頭,隻是賞了周綺安一些金銀,甚至還讓人將這件事壓了下去,不許宮內隨意傳播。


    宣明曜提出這種取蠱法子的時候,她手下的人很鎮定,但陪著張玘前來的傅遙光都是驚了一跳。


    他如今已經知道,根治困擾了家族數代人奇症的法子,應該就在這位周姓醫師的手上。


    她的醫術實在是冠絕天下。


    但對於她這般“離經叛道”的治療手段,傅遙光還是不由心驚。


    隻是……


    他靜靜望了宣明曜一眼。


    周醫師這等奇才,也是需要遇明主的。


    若是落在了普通人手上,她多半是會冠以妖醫的名頭,被人喊打喊殺。


    哪裏能像如今呢?


    唯有像宣明曜這般,鼓勵她支持她,以自己的地位和能力扶持她,這周醫師才能夠走到如今地步。


    張玘雖然也吃了一驚,但他很快便點頭同意了,幾乎沒有猶豫。


    “剖開肚子去取蠱,你可不一定能活下來。且就算活下來了,也不知道會是何等模樣。畢竟這蠱蟲不知在你體內待了多久,且雖然如今你麵上並無異常,但萬一蠱蟲離體引發什麽反應,我可不一定能讓人將你救回來。張玘,你想好了。”


    宣明曜似笑非笑看向張玘。


    張玘很是平靜點了頭。


    “我知道。就算熬不過去,也是我自己的選擇。褚小姐,我不後悔,請您讓人動手吧。”


    張玘在知道自己體內也有一隻蠱蟲後,竟有一種十分可笑的感覺。


    他的父親到底是有多不放心自己呢?


    居然要在自己體內也下一隻蠱。


    這隻蠱又是何作用?


    自己忤逆他的時候,是不是也曾數次在生死邊緣徘徊?


    張玘隻覺得自己活的這小半生,就是一個無比可笑的笑話。


    子不子,父不父,多麽荒唐。


    或許死在醫師手下,於他也是一種解脫。


    當然,宣明曜可不會讓他輕易死的。


    於是,不過半個時辰後,張玘便服了麻沸湯藥,安靜躺在了床榻上。


    周綺安的手很快,全程不超過一盞茶的功夫,一隻小小的蠱蟲便被取了出來,放在了特製的容器中。


    也正是因為取出了蠱蟲,周綺安根據那蠱蟲和血肉的結合情況,粗略判斷,這蠱蟲應當在張玘體內十多年了。


    離體的時候,它甚至帶下了一塊血肉。


    因著剛剛斷了一隻手,如今又被剖腹取蠱,便是周綺安醫術再高明,用的吊命藥材再名貴,張玘的身子還是元氣大傷。


    在被送出城的時候,他整個人還昏迷著。


    周綺安說,他的身子要想養好,最起碼得三五年光景了。


    而那隻蠱蟲,在假張玘演戲跳下的一瞬,被馬車內扮演受驚“無辜路人”的薛明彰直接一掌震碎。


    城牆上的“張玘”,本就是元穎手下的情報高手所扮演的。


    他最擅長的便是口技以及易容,且在兩江已經潛伏多年,張玘是他的重點觀察對象,模仿起來自然是得心應手。


    至於兩具屍身……


    尋了兩個合適的死囚,再加上特殊易容手段加持,屍身提前放置在了馬車中的,所謂的砸在馬車中,不過是為了方便偷天換日罷了。


    支離破碎的屍身本就難以辨認,加上蠱蟲死去的毀滅性打擊,張聘根本就沒有懷疑。


    他對自己的手段太自信了。


    根本沒想過有人會察覺張玘體內有蠱,更沒想過有人能夠在不驚動他這個控蠱之人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從張玘體內取出這蠱蟲。


    “他們出了城,才能真正的保命。如今張玘一死,這宛陵才該真正大亂了。”


    宣明曜輕輕一笑。


    外頭的天又陰沉下來了。


    看來,一場風雨呼之欲來啊。


    半個月後。


    一道消息傳遍了宛陵城。


    慶國公常珣要啟程回皇都了。


    畢竟如今明麵上的賑災事務已經完成,他也該回皇都複命了。


    這些時日,兩江出乎意料的平靜。


    張玘和龐慈諳的後事被操辦得十分隆重,滿天的紙錢幾乎灑滿了半個宛陵城。


    宣明曜甚至特意吩咐送喪的隊伍去太守府門口繞了兩個圈。


    可麵對這等挑釁,太守府內一點兒動靜也無。


    因為,張聘病了。


    似乎病得很嚴重。


    太守府大門緊閉,除了采買物品的下人,再無旁人進出。


    去探病的人,張聘也是一概不見。


    好似真的被張玘的死和臨死前的狀告給徹底傷到了。


    舞弊一事雖然鬧得沸沸揚揚,兩江境內數道折子遞了上去,但終究是要等候皇都內的旨意。


    到底山高路遠,如今皇都的旨意還未曾到,張玘依舊是兩江太守,無人敢輕易動他。


    常珣要離開這個消息,讓兩江不少人鬆了口氣。


    畢竟他手上可是握著不少兵馬的。


    他一走,兩江的危機也解除了大半。


    而被無數人心中夾道歡送的常珣,卻在離開的前夜,見到了一個特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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