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聘回府的時候,動靜極小,幾乎沒有驚動任何人。


    但是,他在後花園卻碰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張淼漪。


    她身著一身素服,正在雲海軒旁的假山後悄悄燒紙。


    這個時辰,府中除了值夜的下人大半都已經休息了。


    這段時間,太守府接連沒了主母和大少爺,府上也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加上舞弊的事一出,一些不是家生子的奴才難免也生了些旁的心思。


    人人都在籌謀自己的後路,太守府早沒了往日裏的規矩森嚴。


    且雲海軒也算是太守府的一個禁地,尋常也極少有人過來。


    張淼漪在這裏,根本也沒什麽人發現。


    除了,白日裏剛剛見過東方隨之的張聘。


    這麽多年了,他又想起了那個孩子和女人。


    於是,破天荒來了趟雲海軒。


    卻沒想看到了這一幕。


    “你在給張玘燒紙?”


    身後傳來的聲音,嚇得張淼漪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父親。”


    她柔弱的身子瑟瑟發抖,隻深深將頭埋在地上,什麽也不敢說。


    “你倒是大膽。”


    張聘隻說了這樣一句話。


    張淼漪咬著嘴唇,最後還是壯著膽子開了口。


    “他到底是我的兄長,之前,一直對我和姨娘以及弟弟頗多照顧。”


    張聘看著那盆中的紙錢,看著麵前瑟瑟發抖的女子,最終還是什麽都未再說,轉身離開了。


    隻是,剛剛還在馬車上評價謝望之為蠢貨的張聘未曾發覺,他那印象中總是怯懦的女兒,此時低垂的眼眸中,是一片寒涼。


    張聘回去後,吩咐下人,將府中的庫房鑰匙和賬冊交到了張淼漪的手上。


    張淼漪看著眼前裝著賬冊和鑰匙的盒子,神情中滿是震驚。


    “交給我?”


    “是,大人吩咐,日後府中便讓二小姐執掌中饋。”


    也是,如今的太守府,除了張淼漪,便隻剩下一堆被之前的張夫人壓製得頭都不敢抬的姨娘。


    從身份來說,她這個府上的二小姐反而是最合適的了。


    張淼漪有些猶豫,可最後還是被趕鴨子上架接過了那盒子。


    沒人注意到,張淼漪在接管了府中中饋後,借著裁撤原本張夫人和張玘院中伺候人的名頭,悄然調動了一些院落內的粗使丫鬟和外院仆從。


    正好如今太守府人心浮動,不少人都在尋摸離開。


    張淼漪的這些調動也都被很好的隱藏了下來。


    因著都不是什麽要緊的位置,且這些人也都是在府上伺候了幾年的人,這件事並沒有引起任何的關注。


    此時的張聘,也無法去管這些府內瑣事了。


    在那之後,整個宛陵城似乎又再度平靜了下來。


    直到,幾日後的夜晚。


    原本沉寂的夜晚,被街上的嘈亂所打破。


    箭矢破空的淩厲之聲,刀劍劃破血肉的悶哼痛苦之聲,在這個夜晚響徹了整個宛陵城。


    百姓們嚇得不敢出門,躲在家中瑟瑟發抖。


    整個宛陵城火光衝天,城內喧鬧持續了一夜,街上也是血流成河。


    直到第二日一早, 城門終於打開,城中出來了一隊信使,快馬加鞭朝著皇都趕去。


    而後,宛陵城再度城門緊閉,無人知曉其中發生了什麽。


    原本得半個月的路程,這些信使一路晝夜兼程,竟是短短六日就到了皇都。


    他們,給皇都帶來了一個驚天大消息。


    “兩江,叛亂了?!”


    鳳儀宮內,陳皇後聽聞這個消息,猛地站起了身來。


    明月奴可還在兩江呢?!


    這消息到底是真是假?!


    青蓮身為陳皇後最信任的心腹,自然也是知曉自家公主去了兩江的消息,此刻她的臉上也滿是焦急之色。


    “是。娘娘,據說是難民造反叛亂,傷了兩江太守不說,更是在城內打砸搶掠,宛陵城內如今已經大亂了。慶國公帶著兵馬彈壓,但除了宛陵之外,以茂臨為首的其他兩江城池也都有異動,兩江怕是要出大亂子。紫宸殿內陛下已經接連召了數位王公大臣入內,這消息如今滿宮裏已經傳遍了,做不得假了。”


    青蓮來稟告這消息之前,自然是已經將能打探到的消息全都打探全了。


    陳皇後臉上的血色猛然褪去。


    明月奴還在兩江,她在不在宛陵?這場叛亂有沒有傷到她?


    這一刻,陳皇後不是高高在上的六宮之主,她隻是一個擔憂自己女兒安危的母親。


    她甚至下意識想要讓人備轎。


    她要去紫宸殿,她要去求陛下,無論付出什麽代價,一定要救回明月奴。


    可腳步剛一動,她就用最大限度的理智壓住了自己此刻的所有焦急舉動。


    “皇後娘娘……”


    青蓮有些疑惑。


    這時候,不去求求陛下嗎?


    此時陛下必定在紫宸殿內同眾臣商討派人前去平叛,公主殿下若是在宛陵城內,那必定得派人將公主救出來才行啊。


    “本宮不能去。”


    陳皇後盡管麵上還有糾結之色,但還是強行讓自己坐了回去。


    “如今宮內人人皆知,樂安公主是因著病重才閉宮不出,連本宮這個母後都見不得,隻有陛下才能探望。若是本宮此刻去了紫宸殿,無疑是告訴眾人,病重為假,公主其實根本不在宮中。本宮,絕不可和聖上的言行相悖。”


    而且……


    她明麵上如今已經和明月奴鬧僵,母女關係不複從前。


    她更不應該知曉明月奴此時並不在宮中的這件事。


    如果去求情,就等於告訴陛下之前所謂的鬧僵不過是在做戲罷了。


    雖然可以用為母者的心焦含糊帶過,但一旦陛下心中生了疑心,明月奴所做的這一切努力和嚐試都等於化作烏有了。


    陛下會猜測,他的女兒和皇後是如何算計他,如何利用他。


    明月奴就算從兩江安全回來了,失去了聖心的她,又將淪到多麽淒慘的境地?


    她花了這麽多年才得到了這個機會。


    自己無法幫到她多少,可也決不能在這個時候毀了她所做的努力。


    陳皇後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青蓮。


    “本宮相信陛下,本宮是明月奴的母後,可陛下也是明月奴的父皇。天下間為人父母的心都是一般的,陛下決計不會置自己的親生女兒於兩江險地而不加理會。至於明月奴,本宮信她。她能夠走到今日這一步,本宮信她的聰明才智,信她的縱橫謀劃。就算兩江真的亂了,她也絕對能為自己開出一條生路!”


    有些話,便是自己的心腹,陳皇後也是不敢說的。


    雖然說著相信陛下,相信明月奴,但陳皇後在心裏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了。


    她的手悄然摸上了左手手腕的花絲鑲嵌九龍戲珠的鐲子。


    那是她封後的時候聖上賜下的,這些年來她除了梳洗幾乎從未離身。


    很少有人知道,這裏頭藏著一味毒藥。


    一味她從陳家帶來的毒藥。


    服用下去之後,無聲無息,一月之內便會讓人呈現生機衰頹之狀,到最後毫無病症死去,藥石罔效。


    當初,這藥是父親交予她的,是叮囑她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可用的最後一條路。


    除了已逝的父親,世間再無第三人知曉。


    若是明月奴真的被聖上放棄,折損在了兩江。


    這般無情無義之人。


    陳皇後握著鐲子的手悄然加大了力道。


    便和自己一遭下地府,去跟明月奴賠罪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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