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殿內。


    安靜越靜靜蜷縮在床榻上,長發披散而下,靜靜聽著外頭的喪樂。


    妃位的喪儀,本身就是極為隆重的。


    除了妃位以下的品階,這幾日,宮裏的其他妃嬪都來進過香。


    可安靜越隻覺得好笑。


    真虛偽啊。


    明明是你硬生生逼死了她,如今,卻又做出一副死後哀榮。


    “主子,湯藥熬好了。”


    宮女將藥放在桌上,看著呆愣愣的安靜越,默默翻了個白眼,而後直接退出去了。


    她可真是倒黴,跟了這麽個腦子不清楚的主子。


    本來也熬到了高位,雖然恩寵日益稀薄,可隻要老實本分,日子總也不難過。


    她們這些伺候的人也好過些。


    結果她倒好,直接惹怒了聖上被弄到了迎春殿來。


    雖說如今珍妃娘娘死後喪儀甚盛,可人死了就是死了,這迎春殿日後和冷宮還有什麽區別?


    宮女如此怠慢,安靜越倒也並不生氣。


    她隻是繼續呆坐在那兒。


    她在等一個機會。


    在等霽雲所說的那個機會。


    她的命數已經快到頭了。


    沒了解藥,她不過是苟延殘喘。


    她等啊等,直到……


    宮女默默進來將一口未動的湯藥收走,而後在桌子上放了一碟桂花糕後又默默退了出去。


    安靜越終於有了反應。


    她踉蹌下了床,走到桌前,拿起了最正中間的那塊桂花糕。


    掰開,裏頭是一小卷被密封好的紙條。


    上頭的文字,是隻用於十二律內部傳遞信息的密文。


    “你到底是誰呢?”


    安靜越喃喃道。


    這是主子給她傳遞信息的方式,這個人居然會知道,而且用一樣的方式給自己傳遞信息。


    樂安公主,不,如今該叫景王了。


    她剛從兩江回來,的確有這個可能。


    可安靜越總覺得不會是景王。


    她才多大?


    甚至於,所謂的景王榮封,在安靜越看來也不過是聖上為了製衡幾位皇子罷了。


    兩江可是還有常珣一同前去的。


    更大可能,是讓常珣統領了一切,最後再將功勞安給了宣明曜,隻為了合理給她景王這個封賞。


    安靜越略思量了片刻,總覺得沒有什麽頭緒。


    她搖了搖頭,不願再想。


    是誰,如今對她而言都沒什麽意義了。


    她一個將死之人,如今心裏念的,也隻有姐姐了。


    姐姐。


    想到紀容卿,安靜越的神情柔軟了幾分。


    盡管你虛榮而又淺薄,無情而又冷漠,可我還是不自覺被你吸引。


    這或許,便是此時安靜越內心的真實寫照了。


    安靜越緩緩踱步到窗前,透過斑駁的窗影,看著外頭飄揚的白幡,似乎又想起了當初和紀容卿初見的時候。


    身為十二律中潛藏最深的夷則,她從小便被精心培養,她學習詩詞歌賦,調香烹茶,甚至連床幃之間的那些事,她都要被仔細一一教導。


    主子對她的要求,便是讓她成為聖上或許不是最愛,但一定是最忘不了最信任的後妃。


    她也一直為了這個目標而努力。


    但所有的一切,在見到紀容卿那一刻便全都崩塌了。


    紀容卿這個名字,安靜越在入宮之前便已知曉。


    這些入宮待選的女子中,凡事出挑一些的,她手上都已經提前有了相關的情報。


    紀容卿是其中很特殊的一個。


    她似乎,真的很吸引男人。


    所以,那時的安靜越,將紀容卿看作是入宮後的最大敵手。


    所以,她提防警惕,甚至做好了未雨綢繆的應對之策。


    可一切,在和紀容卿見到第一麵的時候被打破了。


    身為夷則,她背叛了十二律的準則,違背了主子的吩咐。


    她選擇了和紀容卿一般避寵,默默跟在紀容卿身後,裝作單純柔善的模樣,每日姐姐姐姐的叫著。


    後來,姐姐入了冷宮,她選擇了爭寵,選擇了強忍住內心的惡心,在那個男人麵前虛與委蛇,想要用寵愛換姐姐出冷宮。


    甚至,她選擇給上官令好下藥,讓她去太後宮門前苦求。


    可一切都沒能讓姐姐出冷宮。


    最後,還是姐姐自己走了出來。


    她知道,姐姐身上有著奇異之處,對許多人有著莫名的吸引。


    可她對姐姐的心,和那股奇異,沒有任何關係。


    安靜越在窗邊站了良久,直到,外頭的天色開始漸漸暗沉下來。


    她這才收回了視線。


    她坐在妝台前,用脂粉淺淺蓋住了麵色的蒼白,而後取出一支石榴寶石簪,緩緩插入鬢發間。


    鏡子裏的她,似乎多了幾分往日得寵時的風姿。


    推開門,偏殿外此時竟是空無一人,連個伺候的人影兒都不見。


    安靜越並不意外。


    原本,迎春殿是封宮了的。


    可這些時日因著喪儀的緣故,宮門暫時被打開了。


    安靜越知曉,這樣的日子持續不了多久。


    喪儀結束,她就會被徹底封死在這座宮殿中。


    所以,這是她最後的機會了。


    她悄然踏出了宮殿,而後,在寶淨堂外,等到了聖上的鑾駕。


    “陛下,是安采女。”


    江寅見到安靜越也是一驚。


    這位安采女又要做什麽?


    可別又為了紀氏發瘋,到時候把自己性命再給搭進去。


    陛下今夜突然想來拜祭寶淨堂的那位主子娘娘,本就心情算不得好,安采女可別這時候撞上來了。


    “你來這裏做什麽?”


    果然,聖上不悅地皺起了眉。


    安靜越卻並不畏懼。


    她盈盈一拜,低聲道。


    “珍妃娘娘過身,臣妾在宮中聞聽外頭的喪樂,心下難受,便想出來走走。珍妃娘娘之前在寶淨堂住過幾年,臣妾想著來此處看看。”


    “寶淨堂已經封宮,豈容你擅闖?還不滾回你的宮裏去!”


    果然,聖上大怒。


    自從鄭明珠死後,寶淨堂便被徹底封鎖了起來成了禁地。


    便是聖上自己也已經多年未曾踏足此地。


    今日,紫宸殿的宮人收拾舊物之時,聖上瞧見了之前鄭明珠的遺物,那些做給他的衣裳。


    一時對亡母的思念之情湧上心頭,聖上久違思念起了鄭明珠,當夜也未曾召幸桑月見,反而在晚膳自己獨酌了幾杯後,讓人備下輦車,來到了寶淨堂。


    結果,卻碰到了同來此處的安靜越。


    “陛下,臣妾有錯,您責罰臣妾便是,還請莫要動怒,傷了聖體。”


    安靜越的聲音婉轉柔順,微微抬眸望向聖上的時候,今夜格外清麗動人的她,一瞬間竟讓聖上有些心神惑動之感。


    夜晚間微涼的秋風,送來了一陣清幽的香氣,似乎是安靜越身上的味道。


    好歹,也是曾經寵愛過幾天的女人。


    聖上心下一軟。


    自己也清楚,紀容卿心中並不接納安靜越,這些年來也是她一頭熱。


    私通一事,她也是不知情的。降位那件事不過是因為她為紀容卿求情的遷怒罷了。


    “回你宮裏去吧。”


    日後,她若是乖巧聽話,位份也不是不能往上再提一提。


    “是。”


    安靜越乖巧行了禮,幹脆轉身就走。


    聖上也沒多想,今日,他是來追思亡母的。


    安靜越不過是一個不值一提的妃嬪罷了。


    可進了寶淨堂後,聖上卻發現,他的心,怎麽也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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