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報仇?不想報仇你為何要回皇都?難不成是來探望故人的?”


    “是,我想回來見你。”


    玄戈沒有絲毫猶豫地承認了。


    聽到這兒,晉贇的嘴角不由出現一抹譏諷的笑意。


    當年玄戈不顧他的反對將其送入了太平司,這麽多年來,他待自己和其他下屬有何分別?


    那些幼時的記憶,仿佛隻屬於他一個人。


    玄戈走就忘記了,隻有他還記得,隻有他還在意。


    “我想告訴你,當年的事,其實我一直瞞著你。你在康王府中差點氣息斷絕,不是你的娘親想要殺了你。相反,她是想要救你。”


    娘親,這個稱呼對於晉贇來說實在是太過陌生了。


    他小的時候曾經追問過,結果從玄戈口中聽到了自己娘親的那段過往,他是在恨意中來到這個世界上的,甚至於那個可憐的女人,臨死也要拚著最後一口氣來悶死自己這個野種。


    他不配擁有母親,也不想擁有父親。


    或許就像後麵玄戈為他捏造的身份那樣,他本就該是一個無父無母身無任何親緣之人。


    不會,也不該擁有任何親人。


    如今,玄戈卻對自己說當年汪氏是想救自己的?


    晉贇隻覺得好笑。


    “你若是想策反我,如今我便可告訴你答案。不可能!我可以當做今日沒見過你,你離開皇都,不會有人知道你還活著的消息,可若是你想對陛下不利,玄戈,我身為太平司大閣領,是絕不可能坐視不理的。”


    “你從未真正去查過汪氏的過往吧?”


    宣明曜輕笑一聲,將晉贇的視線又重新拉回到了她的身上。


    “你若去查過汪氏的過往,就該察覺到被人遮掩過的痕跡。汪氏的夫君的確是個普通人,可汪氏的家世卻算不得普通。她的祖父,是第二十七任太醫署令汪平庵,也是大雍開朝這麽多年來,難得安穩榮退了的太醫署令。汪平庵致仕之後,便帶著族人離開了皇都。他的後代也未有再入太醫署之人,直到幾年後,汪芙月嫁回了皇都。”


    汪芙月,便是汪氏的名字。


    一個很溫婉靜好的名字,而她本也該有一段十分美好的人生。


    從小家中便對她十分寵愛,便是女子,也從不拘束她學習醫術。


    及笄後嫁給了青梅竹馬的心上人,心上人也十分支持她在醫道之上繼續探索學習,每次行商之時也總會各地為她淘換醫書古籍。


    結果,卻因為自己的美貌,失去了一切。


    汪平庵。


    晉贇一愣,卻覺得這的確是說得通。


    在進入太平司後,他也曾私下偷偷查閱過當年康王府中元慘案的記錄,他當時心中便有疑惑。


    汪氏不過是個柔弱女子,是從哪裏弄來了那些致命的毒藥?


    那飯菜中的毒藥最後被診為一日紅,這是一種極為厲害的毒藥,服下去後發作極快,便是醫師在旁也極難救下。


    相較於砒霜這等常見的毒藥,一日紅可不是尋常在藥鋪中能拿到的藥。


    而且,汪氏在王府中幾乎形同被軟禁,到哪兒都有一群侍女跟著,她又從哪裏弄來這些藥?


    她又是如何順利確保所有人同時毒發?


    卷宗上隻草草記著說著或許是汪氏從夫家來時隨身所藏,最後也未曾對這毒藥追根溯源。


    說到底,這是一樁醜聞,且康王府半絲血脈也未曾存活下來,在得出汪氏並非什麽刺客或暗探的調查結果後,便沒了繼續深查的必要。


    如果她本就是會醫術的,那她能有一日紅這般劇毒便合理了許多。


    而且,她對毒藥劑量和時機的掌握,似乎也有了解釋。


    “太平司記檔中汪氏是普通農戶出身,且她的父母在女兒出嫁後第二年便雙雙病逝了……”


    晉贇轉頭看向玄戈,低聲道。


    “是你改的。”


    他不是疑問,而是篤定。


    太平司不至於查不出一個前太醫署令孫女的家世背景,且卷宗上關於汪芙月的身世樁樁件件都清晰可查,如果景王說的是真的,那代表有一個手眼通天的人物為她抹去了過去的所有信息。


    他為汪芙月偽造了一個全新的身份。


    玄戈點了點頭。


    事已至此,沒什麽好否認的。


    “汪大人於我,有救命之恩。”


    所以,他護著汪大人從皇宮安穩致仕,回鄉榮養。


    直到,他意外得知了汪芙月成了康王庶妃。


    他和汪芙月隻有過一麵之緣,那是在汪家舉家離開皇都之時。


    他彼時年少,還不是大閣領,但身為太平司的人也不宜露麵,隻和汪大人在城外的涼亭處匆匆一見。


    汪芙月好奇地掀起馬車車簾,和他對視了一眼。


    再相見之時,便是她在康王府的時候。


    若汪芙月當真是心甘情願入康王府為妃,玄戈自不會插手。


    可太平司是什麽地方?


    不過一個時辰,他就得到了汪芙月入府的真相。


    他秘密潛入了康王府,見到了當時已然身懷有孕的汪芙月。


    和曾經那一麵時的活潑靈動不同,如今的汪芙月,瘦得仿若隻剩下了一副軀殼。


    “我可以帶你走。”


    汪芙月認出了玄戈,她沒有喊叫,隻靜靜望著突然出現在她床榻邊的男人。


    “走?去哪兒呢?”


    汪芙月撐著身體裏僅剩下的那點兒力氣坐起身。


    她環視了一周這間屋子。


    翠羽明珠,朱甍碧瓦,天家富貴。


    多少人豔羨這一切。


    可這從來不是她想要的。


    她的夫君,她的人生,都毀在了這座金屋之中。


    她甚至連逃都沒辦法。


    她害怕禍及家人,害怕為族中帶來滅頂之災。


    她隻能日日看著那個不知屬於誰的孩子在她腹中一點點長大,而自己,一點點枯萎。


    “我可以讓你假死,讓你徹底遠離這裏。”


    玄戈靜靜看著眼前這個已經枯萎掉了的女人。


    她應當知道,自己可以做到的。


    汪芙月的眼眸亮了一瞬,但如同風中殘燭,光亮隻那一瞬,很快,便熄滅掉了。


    “我現在和死,有什麽區別。”


    離開這裏?


    汪芙月沒那麽堅強,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其實已經死了,到任何地方,都沒用了。


    玄戈不擅長安慰人,讓汪芙月假死帶她離開,已經是他能夠想出來的最好的辦法了。


    可汪芙月拒絕了。


    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了。


    屋內陷入了一片難熬的沉默。


    直到……


    “如果我殺了康王府的人,你能幫我保全腹中孩子的性命嗎?”


    這話,便是玄戈都是一怔。


    他的視線緩緩落在了汪芙月的腹部。


    那裏已經有了隆起的弧度。


    那孩子,已經五個多月了。


    雖然汪芙月的話駭人,不過玄戈也不是什麽正常人。


    他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


    “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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