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聖上麵無表情高坐於上首。


    晉贇應該是剛剛回完話,此時已經被賜了座,正麵無表情低垂著雙眸,讓人無法從他身上瞧出一絲半點兒的端倪。


    見到這一幕,秦婕妤心中就是一顫。


    看來陛下和晉贇聊得不錯,並未怪責他未曾照顧好辰兒的過失。


    那……


    那剛剛兩個宮女所說的話,難道就要成真了?


    陛下就打算這般輕輕放下,渾然不顧自己的親生兒子此刻正躺在偏殿內尚未蘇醒?!


    一股子悲怨之意直衝腦中,秦婕妤根本來不及多思考些什麽,撲通一聲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陛下!辰兒!我們的辰兒,他至今還未蘇醒啊!他還那麽小,尚未娶妻生子,更還沒好好承歡膝下孝順陛下您,如今便受了這麽大的委屈,差一點兒丟了性命!您要為辰兒做主,為臣妾做主啊!”


    秦婕妤泣下如雨,若在早些年陛下對其還有幾分憐惜之時,或許早就已經被哭軟了心腸,起了惜香憐玉之心。


    可此刻的聖上,隻是冷冷望著跪在那兒的秦婕妤,腦海中回想著剛剛和晉贇所說的那些話。


    晉贇也不是一入殿便得了賜座的恩典。


    他奉旨查理恩濟莊一事,如今禮王昏倒回宮,據說還是被景王所傷,無論如何,身在現場的晉贇都是有一份責任的。


    所以,聖上起初並未叫起,而是直接讓晉贇長跪於地上回話。


    晉贇也並不偏私於哪一方,隻是老老實實將恩濟莊今日所發生的一切稟告給了聖上。


    包括在絞車調度之上宣元辰那不合時宜的發言,包括宣明曜的動手和雙方的衝突,包括現場死傷的慘烈,包括最後宣明曜情緒的“崩潰”。


    以及,他在現場所發現的一些證物……


    看著被呈上的那些東西,聖上的臉色愈發陰沉。


    盡管他已經知道自己這個兒子是個不聰明的,但他能夠做事不聰明到如此程度,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


    要給明月奴潑髒水,有一千一萬種法子,他偏偏用了如此拙劣的手段和計謀,幾乎不用細查便被發現了。


    最可恨的是,晉贇說,這些證物根本算不得多麽隱蔽!


    “現場有許多百姓和官兵也都有所察覺,雖然微臣已經命人封口,可恩濟莊那兒實在是人多嘴雜,微臣隻怕,消息還是有走漏風險。”


    這種東西又不是隻有一個人發現,現場救援的人那麽多,那麽多雙眼睛都在盯著這些廢墟,便是晉贇已經用了最快速度將其轉移,可到底是不少人看見了的。


    再加上禮王那番愚蠢至極的蔑視百姓性命的發言,以及他縮在帳內不肯出來的做法,百姓們會如何揣度?臣子們會如此議論?


    而秦婕妤便是在這時匆匆趕來紫宸殿的。


    聖上原本還有想傳喚她的心思,可端著藥碗從屏風後走出的桑月見,用一句話便讓聖上打消了這個主意。


    “秦婕妤真是為母心切,禮王這才剛回宮,她便趕了過來。臣妾記得,秦婕妤所居的華陽殿離著紫宸殿頗遠,秦婕妤這一路匆忙過來,怕真是累壞了,陛下一會兒可要多多寬慰秦婕妤幾分。”


    聖上心中一頓。


    是了。


    太醫才剛到紫宸殿為禮王診治,怎麽秦婕妤就這麽快得到了消息。


    要是按照這般來算,那她是在禮王尚在回宮路上之時便得到了消息,如此才能夠從離著紫宸殿小半個時辰路程的華陽殿這般“匆匆趕來”。


    身為一個宮妃,她的消息居然靈通到了如此程度,這讓聖上如何不多想幾分?


    “不必傳她進來了,直接讓她去偏殿守著禮王便是。”


    聖上揮了揮手,直接將秦婕妤打發去了偏殿。


    而後,便是秦婕妤被人一激,直接跪在了紫宸殿外哭求的糊塗行徑。


    聖上原本對宣元辰雖然恨鐵不成鋼,但聽完太醫回稟,知曉他傷得不輕,且麵上極有可能留下疤痕後,心中難免也是有幾分身為父親的心疼。


    但如今被秦婕妤這麽一鬧,這份心疼可謂是蕩然無存。


    真是個愚笨貨色,怨不得生下的孩子也是個不爭氣的。


    不。


    聖上又很快否定了這個判斷。


    她或許不是愚笨,而是聰明。


    聰明到要用這種看似愚笨的方法,將自己架在高處,逼得自己不得不處置明月奴,來為他們母子爭取更大的利益。


    聖上的心中,不由將秦婕妤越想越複雜。


    而如今看著進殿後又開始哭鬧不迭的秦婕妤,聖上心中積攢的怒火是愈發噴湧待出了。


    “你說要朕為你做主?做什麽主?你想懲治誰?又想如何懲治?”


    身為坐擁生殺予奪大權的聖上問出這般話,底下跪著的若是賢妃或是周婕妤,兩人怕是瞬間便能知曉,陛下此時的怒氣已經到了馬上要爆發的邊緣,她們會迅速叩頭認罪,將自己的責任降到最低。


    卻偏偏,跪在這兒的,是諸皇子生母中最為愚鈍的秦婕妤。


    她若是聰明,便不會攛掇大皇子明麵上和太子以及宣明曜鬧成如此模樣。


    她若是聰明,也不會被人挑唆幾句便衝到紫宸殿外做出這等將聖上架起不放的行為。


    她若是聰明,便該知道,此時他們母子最好的爭便是示弱。


    可秦婕妤如何會懂?


    她若懂,便不至於生了長子後卻讓賢妃後來者居上壓了一頭,如今更是落到了和周婕妤一個異族妃子一般的位份上去。


    “是景王!陛下,辰兒不過是提出了景王在恩濟莊一事上的錯漏之處,便遭了如此對待,險些喪命。景王其心之毒可見一斑!晉大閣領明明是奉陛下您的皇命前去調查,身在當場,便該有護衛皇子安全之責,可他卻和景王沆瀣一氣,渾然不顧辰兒的安危。”


    秦婕妤說到這兒,哭腔更重了一些。


    “陛下!臣妾自知身份卑微,不敢仰求陛下憐惜。可辰兒到底是陛下的長子,這些年來他對陛下您的孝敬和孺慕之心您也是看在眼中的。他究竟是擋了誰的路,竟要被如此對待?!便是尋常百姓人家,也斷沒有這般殘害手足之人啊!太醫說,那傷口極有可能落疤,這讓他以後如何在兄弟和朝臣間行走自處呢?陛下!請您為臣妾和辰兒做主啊。”


    提起宣元辰可能落疤這件事,秦婕妤眼中的恨意差點兒快要滿溢出來了。


    皇子身上尤其是麵容之上落了疤,日後離著大位可就越發遙遠了,雖說太醫署內國手聖醫無數,更有各類靈丹妙藥,辰兒臉上的疤痕也不是沒有痊愈的希望。


    就像當年太子從馬背之上摔落,不少人都以為他日後便要落下跛足的毛病了,一時間廢太子之事也是傳得沸沸揚揚。


    可太子最後不還是治好了?


    她擔心的,是辰兒的臉需要多久能治好?


    一月?


    三月?


    半年?


    還是一年?


    在辰兒治好前的這段時間裏,那些本就觀望的朝臣們,怕是更加猶豫不前了。


    到時候朝局會如何變化,無人能夠預料到。


    或許,就是這段時間的差距,就足以讓辰兒徹底掉出爭奪那個位子的資格。


    而這一切,都是因為宣明曜這個賤人!


    她一個公主,為何要到朝堂之上攪弄風雲?為何要同這些皇子們相爭?


    她已經有了陛下的寵愛,有了那麽多公主羨慕都得不來的封地,將來想必陛下也定會為她擇一位好郎婿。


    她還有什麽不滿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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