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令好那邊還沒有動靜,前往燕山行宮負責調查的晉贇倒是先回宮了。


    那夜的震驚與寥寥傷心仿若一場驚夢一般,隔了不過兩日,如今的聖上看起來氣色已然是好了許多,看似乎是完全從喪子之痛中走了出來。


    “如何?”


    聖上一邊翻看著折子,一邊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這些時日,足夠他平複自己的心緒。


    他本就沒有多愛那個兒子。


    比起失去兒子,更讓他傷痛的是自己本就不多的皇子數量更加捉襟見肘。


    盡管已經被廢黜了王爵,盡管他已經是一顆碎裂的棋子,可放在那兒,他仍舊能夠占據著棋盤的一角,說不準什麽時候便能夠在棋局中起到起死回生的關鍵作用。


    但如今,這顆棋子被徹底扔出了棋盤,失去了全部作用。


    所以,他急需一枚新的棋子,來穩定如今的棋局。


    當然,這顆已經被逐出棋盤的棋子若是能夠發揮最後一點餘熱,那自然是最好的。


    “微臣帶人仔細查看過那些藥材,也對當日見過那太醫署傳令之人的內侍都一一盤問過,目前可以確定,這些東西並非出自太醫署。藥包上的印章乃是偽造的,但做這偽印的人應當對太醫署極為熟悉,做出的印章幾乎可以以假亂真,隻是太醫署內如今慣用的八寶印泥中摻進了木合香,細嗅有一股清幽純質的木香,但這藥包上的印泥中卻並無木合香。”


    聖上翻看折子的手一頓。


    “若是朕沒記錯,八寶印泥是六局特製的吧?”


    “是,這八寶印泥的確是六局特製,專供皇宮內使用的。除了太醫署,六局中用的也都是此印泥。”


    “好啊。好啊。”


    將手中的折子往桌上一扔,聖上的眉宇間多了一份揣摩不透的陰鬱之色。


    “這宮裏竟是出了內賊了。繼續說。”


    “除了印泥上的不對,那內侍所穿的衣飾,出示的令牌幾乎都和真的一模一樣。尤其是那塊雍字令,因著從未見過的緣故,林川特意著人取來畫像對照著一一檢查過,確定無誤後方才信了那人。”


    若隻是印泥還能說一句好偽造,但如今出宮令牌和雍字令都做到了這般以假亂真的程度,除了宮裏的人,還有哪兒的人能有如此能力?


    隻是,誰居然有這麽大的本領,生生將行宮的掌事都給騙了過去。


    他日,若是他假傳聖旨,是否也能將地方官員都給蒙騙了過去。


    屆時,這皇位是不是都得換個人來坐了?


    聖上不得不多思慮一些。


    “微臣已經去六局的記檔中查過所有的八寶印泥庫存和出入庫房的記錄,一一核對過後,發現出現了三盒的空缺。而還未等微臣開始排查府庫中的一應人等,一個負責府庫日常灑掃的小內侍便吞金自盡了。微臣再順著追查下去,隻查到這個小內侍和永寧殿的女官桐君這些時日走得近一些。二人因著是同鄉,所以多有往來。”


    “彎來繞去,竟是又落到了景王的頭上。”


    聖上冷笑一聲。


    這幕後之人是有多恨明月奴,所有的髒水和線索都要往明月奴的身上潑。


    隻是,凡事總得有個原因。


    現如今,殺死宣元辰這件事對明月奴來說是半分好處也無的。


    她因著宣元辰的緣故暫時遠離朝堂,若說恨意,定然是有的。


    可要是恨到動手要他性命這般的程度,聖上卻覺得不至於。


    他了解自己這個女兒,最是冷靜理智的一個人,宣元辰此時死了,最不利的一是自己,二便是她。


    畢竟,宣元辰可是剛和她結下一場仇怨,這個關口上暴斃,任誰都會往她身上多想幾分。


    而且,宣元辰如今對她已然是全無威脅,看著他在行宮內幽禁不得出,某種意義上比殺了宣元辰更為暢快解恨。


    她絕不是如此衝動易怒之人。


    況且,她若真做,也不會讓身邊的女官去直接接觸動手之人,這豈不是送上門的把柄?


    “就查到這些?”


    聖上淡淡抬眸望向晉贇。


    這可不該是晉贇和太平司的水準。


    “印泥的事,如今宮中線索不多,微臣隻能確定是宮中遞出去的東西,但具體何人所為,還需再仔細查過。”


    要在皇宮中大肆搜查,總得聖上允準。


    否則,便是太平司也不敢隨便僭越。


    “大皇子的屍身,周太醫已然查驗過,死因的確是中毒。或者說,是機緣巧合才會有這般中毒的表現。替換過的藥材,暗藏禍心的藥罐兒,本身都不足以快速致命,動手的人應當也是存了日久天長消磨大皇子生機的想法。隻是,這兩方動手的人應當並不是一路人,他們的算計撞到了一起,竟是讓原本藏得極好的手段都雙雙暴露了出來。”


    兩方人馬都想讓宣元辰死,還都想讓他慢慢消磨病死,可沒想到他們想到了一處,竟是陰差陽錯直接一碗藥就給宣元辰斷了生機。


    “那個藥罐,微臣已經仔細拷問過行宮內一應經手的人,藥罐入了宣巍院中後,的確被調換過,原本的藥罐也已經根據供詞,在行宮中的池塘底找到了碎片。隻是,對於此事,宣巍直呼無辜,他說自己是為人陷害,並不知曉此事,更未曾對大皇子下手。但……”


    “吞吞吐吐,有什麽不可直說的。”


    事態的發展有些超出了聖上的預期。


    宣巍,居然真的參與其中,這無疑是打了聖上狠狠一記耳光。


    畢竟,自己這些年來對宣巍的子女一直都是十分厚待,甚至前些時日還動了想將複立其長子為禹王的念頭。


    如今,宣巍的所作所為,簡直是將他之前的仁厚全都扔在腳底踐踏。


    “是,宣巍院中的侍妾曾氏在受審時交代說,宣巍這些年來其實一直對陛下您頗有微詞,他覺得,自己當年因著麗……因著鄭娘娘丟了王爵,又是先帝親手將其削爵囚禁,打落雲端,而陛下您如今卻高居帝位,萬民敬仰,心中難免失衡,這些年來也一直在窺探宮中消息。在得知大皇子被廢黜的消息後,他便心生惡念,想要以大皇子之死,為陛下的明君之望潑上一盆洗不淨的髒水。他原本的主意,是讓大皇子沾染惡疾,屆時在民間散布謠言,說是陛下為了平息民憤故意殺子滅口。誰料,竟是陰差陽錯被另一幫人破了局,也露了馬腳。”


    聽到晉贇話中提到了自己的生母,聖上的神色頓時沉了下來。


    好啊!


    好啊!


    好一個宣巍!


    自己原本還想著他當年到底是被沈氏構陷失了尊榮,所以這些年來一直多有撫恤,不想他心中竟是存了如此大逆不道的念頭。


    當年若不是他藏不好自己的心思,更是厚顏無恥弄了一個和母妃容貌相似的侍妾在身邊,事情何至於到那般地步,自己又怎會認賊作母二十餘年,最後未能盡孝膝下,與生母相認不滿一日便天人永隔。


    他居然還敢怨懟皇家,怨懟朕?!


    最關鍵的是……


    聖上因著宣巍對他的惡念而陡然一驚。


    若是宣巍在外傳揚自己的身世,母妃當年“私通”一事被抖了出來,是否會有人質疑自己的皇家血脈?


    這是他絕不願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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