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應升被調離的事,你心裏應當也有疑惑吧?”


    將紙張隨手放在榻上,宣明曜看向了麵前的江寅。


    這可是個老狐狸,既然那麽多年前就已經發現了應升的不對勁,他絕不會這麽多年間就將這問題放在一旁絲毫不管的。


    任何脫離掌控的事,都代表未知的危險。


    在這宮裏,最怕的便是未知。


    江寅點了點頭,沒有絲毫隱瞞。


    “應升犯錯之前,受過一次傷。是陛下在獵苑騎馬的時候,馬兒不知為何受了驚,陛下手中的韁繩被甩開,差點兒從馬背上掉下來。應升撲上前去不顧危險硬生生扯住了韁繩,救下了陛下。可他自己也被馬生生踩斷了右手手掌和右腿,在病榻上躺了三個多月。”


    “因著此次救護之功,聖上原本十分看重他,不僅請旨撥派了太醫前去為他開藥,更是數度賜下金銀珠寶。按照當時的勁頭,應升隻要傷愈之後,不說壓過程讓,但至少這個第二人的位子是徹徹底底坐穩了。可事情的變故也就出現在這次受傷上!應升受傷後,身旁須得有人照顧,小臣那時候和他走得還算近,加之地位不高,便被指派了這個活兒。可小臣發現,應升受傷之後,整個人變了許多。”


    “變了?”


    宣明曜心中一頓。


    “是。應升整個人,在那之後可以說是性情大變。他之前是個極周全的人,不然也不能入宮短短時日便能夠到皇子宮中伺候,更不能迅速便博得了陛下的青眼。可養傷那段時日,小臣總覺得應升整個人變得十分奇怪,似乎十分提防著小臣的模樣。而且照顧了不過短短五日,他便尋了個理由將小臣打發走了。寧願自己一個人艱難照顧自己,也不願旁人在旁伺候。”


    “而且,他整個人也開始變得孤僻,言語也是尖酸刻薄起來。原本人緣極好的一個人,不過一兩個月間便將曾經交好的人得罪了個幹淨,甚至連程讓他都敢擠兌幾句,說話毫不客氣,丁點兒不留情麵。這也是後麵他被聖上責罰遣走之時,整個宮殿的人都沒為其求情或者送行的根本所在。”


    人都得罪光了,誰還願意管他。


    江寅說到這兒,略一停頓,有些猶豫地小心道。


    “小臣之前在民間聽過不少誌怪傳聞,當時還起了疑心,以為應升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沾染上了。可後來些小心試探了幾次,他都應答如流,並沒有記憶缺損或是回答不上的情況。他還是應升,並沒有被什麽東西附身。隻是,他為何會突然變得那般奇怪,卻是如何也想不通了。”


    “再後來,便是他傷愈之後去殿內重新伺候聖上。結果接連幾日,他都頻頻犯錯,殿內常可聽到陛下的申斥之聲。但那時到底有著獵苑那遭救駕之功,聖上雖然惱怒,卻也不願過於苛責他免得落人把柄。”


    畢竟那時的聖上也不過是個皇子,若是被他那些兄弟們抓住此事為筏子攻擊他,也是夠他頭疼一陣兒的。


    “可應升犯的錯越來越多,最後,先帝前來看望陛下之時,他一盞熱茶直接潑到了陛下身上,陛下的右手被燙得紅腫一片。陛下也大抵是終於受夠了他,借著此事在先帝麵前上了眼藥,將應升直接發落回了內侍省。其實先帝的意思是直接將其杖六十再發回內侍省,可陛下以應升到底曾經救過他為由,將六十棍求情降成了十棍,保了應升一條性命。應升在杖刑之後,便直接被抬回了內侍省。”


    “小臣因著那策論的緣故,加上覺得他身上的變化有些奇怪,所以一直特意觀察著他。本以為應升這輩子也就完了,結果後來發現,他卻好似突然恢複了正常一般,在內侍省混得也是如魚得水。可他總是出人意料,原本繼續好好表現下去,也總能熬出頭。可他又主動請纓調去了瓊文書庫,殿下應當也知曉,那個地方可是個吃力不討好的地兒,去了那兒,基本上便很難再往上走一步了。小臣也因此放棄了對他的注意,左右他這一輩子,也隻能在那裏蜷著了。”


    江寅搖頭苦笑一聲。


    看來他還是放棄得太早了。


    從今日景王殿下找到自己的舉動來看,應升絕對私下還在折騰著什麽。


    性情大變。


    從皇子宮中,到內侍省,再到瓊文書庫。


    這般有趣的調動變化。


    宣明曜的食指不自覺在自己膝上輕緩而有規律地敲擊著。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誰能想到宣元辰身邊一個小內侍能牽扯出這麽多事。


    應升。


    這個名字不管是前一世還是如今,自己之前都從未注意過。


    可如今僅僅是發現的這一點兒東西,就能牽扯出這麽多秘密。


    一個寫得一手好策論的內侍。


    一個性情大變主動要將自己折騰調離皇子身邊的內侍。


    一個和宮妃不清不楚的內侍。


    突然,宣明曜神色一凜。


    原本正敲擊著的手指也驀然停了下來。


    她剛剛心裏有了兩個不好的猜測。


    這兩個猜測,她希望哪一個都不要是真的。


    可根據如今的線索看來……


    這兩個猜測,大概率都要是真的了。


    如果是真的,這事情,還真是有些麻煩了。


    宣明曜陷入了沉默中,江寅自然也是低垂著頭不敢說話。


    終於……


    “應升的事,本王知道了,今日辛苦你了,江大人,你先回去吧,免得引起父皇的注意。”


    宣明曜再度開口了。


    “是。”


    江寅立刻恭謹站起身。


    隻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那個自己今日前來最想問的事。


    “殿下,小臣鬥膽問一句,阿狸……”


    半個多月前,殿下告訴他,阿狸的傷情好了許多,過不了多久,便要去新家中了。


    隻是那新家,景王殿下卻一直未曾細說。


    江寅也是忐忑了許久。


    他知道景王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誆騙他。


    她既然決定用自己,就絕對不會虧待阿狸。


    隻是,他活到如今,心中在意的隻剩下這個虧欠許多的孫兒了。


    心中也難免會多想一些。


    江寅一開口,宣明曜便知曉他想問什麽了。


    “放心。他昨日已經去了新家了。他的養父十分看重疼愛他,雖然阿狸沒了右臂,但他的養父已經找了能工巧匠繪製圖紙,想為他做出一隻假臂來。若能成功,雖不能和真臂比較,但尋常拎東西或是握持盾牌長劍之類的事,也是能夠做的。他將來,也不必為這右臂落淚。”


    阿狸畢竟是個孩子,這些養傷的時日,夜夜都是哭著入睡的。


    因著疼痛,也因著對未來的恐懼。


    沒了一隻胳膊,誰又能夠輕易接受呢?


    所以,哪怕是假的,哪怕沒法兒和真臂相比較,但對於阿狸來說,都是極大的安慰了。


    江寅一愣。


    殿下為阿狸尋的養父是誰?


    竟然能夠折騰出這等神奇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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