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不愧是朕選中的儲君,不愧是朕為大雍挑選的天子。明月奴,你的心狠,你的謀算,都要好好留著。”


    留著踏平漠北,留著完成他未竟的心願。


    隻是,聖上也冷笑一聲。


    “你覺得朕多疑,覺得朕無情。其實等你到了朕所處的這個位子,你也會變成這般模樣的。無論身邊多麽親近的人,一旦觸碰到了你的權利,一旦暴露出過大的野心,都會瞬間激起你的警惕,進而從心底開始不相信身邊每一個人。為帝者,無一例外。”


    他的多疑難道沒有道理嗎?


    看,如今這一寢殿的人,都是他曾經親近或信任之人。


    看他們麵上那波瀾不驚的表情,可見明月奴的計劃他們全都知曉並參與其中。


    明月奴有什麽資格指責自己?


    她不也是一直在猜疑自己,提防自己?


    她是自己的女兒,身體內流淌著宣家的血脈。


    她也逃不過的。


    自己也是從父皇的猜忌中走出來的,隻要身處皇室,有些東西是逃不掉的,它們寫入血肉中,日複一日在這宮牆中循環著,將所有人都異化成了怪物。


    看著父皇這副模樣,宣明曜並沒有反駁或是譏笑,她隻是淡淡反問道。


    “那陳縉呢?他觸碰到你的權力了嗎?他暴露出過野心嗎?他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嗎?他將你幾乎視作親弟弟一般扶持,你為什麽要害他呢?”


    陳縉這個名字一出,聖上頓時愣住了。


    一旁的陳持盈也是噌的一下站起身。


    “為何會牽扯到你舅父?他不是癆病去的嗎?這裏頭有什麽隱秘?”


    陳縉,陳家曾經最為驕傲的存在。


    驚豔皇都的陳家長子,三元及第,世家的驕傲。


    可惜,天妒英才,英年早逝。


    陳持盈一直以為兄長的死是天不垂憐,是一場意外。


    但既然如今明月奴這般說,那其中必然是有蹊蹺的。


    “那該問父皇啊,舅父到底是哪裏得罪了他,要讓太平司的人下此狠手呢?”


    當初玄戈說出這件事的時候,連已經對父皇的薄情無義有心理準備的宣明曜都是驚了一跳。


    過河拆橋,也未免有些太快了吧。


    剛剛登基就對陳家的繼承人下手,他還真是無情。


    “太平司都是你的人手了啊。”


    聖上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長歎一聲,對自己這個女兒更有了新的認識。


    “誰投到了你的門下?晉贇還是刑澍?亦或者都是?”


    無論哪種,都足以讓人心驚。


    原來,自己早在尚未察覺之時,便已經失去了對周身信任之人的掌控之力。


    “這些人,可不足以知曉當年之事。父皇為何不猜得更大膽一些?比如,玄戈。”


    玄戈!


    聖上先是震驚地雙眼睜大了些許,但很快,他唇邊溢出一抹苦笑。


    “好!很好。大雍日後有你這位新君,朕也算放心了。”


    事情到了這一步,聖上也沒什麽好隱瞞的。


    他直直看向陳持盈,沉聲道。


    “陳縉的確夠出色,世家子弟,幾乎皆以他為首。可他的問題,就是太出色。”


    當他還是皇子的時候,他需要這樣出色的陳縉。


    可當他成為新君,陳縉的出色,便是眼中釘肉中刺,讓他如鯁在喉,非要除之才能心安。


    陳皇後氣到嘴唇顫抖,幾乎說不出話來。


    她顫著手指指向宣鈞,不知該用什麽樣的詞匯來斥責他的無情和無恥。


    陳家也好,自己也好,那時可都是一心向著他的。


    可他從那時起便已經對陳家下手了!


    他若忌憚,隻需表現出分毫,阿兄那般敏銳,自然會知情識趣做出他想要的舉動。


    他為了保全宮中的自己,為了保全陳家,不會貪戀那些朝堂上的虛名。


    可宣鈞半點兒不滿也未曾表露出來。


    甚至阿兄病逝之時,他還寫下哀詩以作悼念。


    他怎能如此寡情少義?!


    “所以你看,父皇你的疑心,在未登上皇位之時便已經有了。你這一生,成也疑心,敗也疑心。好了,母後,你們先出去吧,有些話,兒臣要單獨和父皇聊聊。”


    宣明曜抓住了激動的陳持盈,淡淡搖了搖頭,她的手微微用力,將陳持盈從幾乎失去理智的邊緣中拉回。


    看著明月奴眼中的安撫和篤定,陳持盈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冷冷看了一眼聖上,連禮也不曾行,而後伸手從地上拉起了一直跪著的宣元景和宣元曦。


    “聖上,你我夫妻一場,如今看著你的臉,我卻隻剩下了惡心和厭惡。不過,我還是比你命好一些。最起碼,活得比你長久。聖上放心,明月奴成為新帝後,身為太後,我在身邊豢養幾個年輕鮮嫩的男子以撫後宮的寂寥也實屬正常,我的日子還很長,還有宸貴妃,她為我做了這麽多年的事,我自是不會虧待他。聖上您自可瞑目了!”


    事到如今,陳持盈連一句臣妾都已經不想自稱了。


    她嫌惡心。


    她了解聖上,哪怕他死了,他也恨不得這滿宮後妃為他終身茹素守節。


    可他做夢。


    男子喪妻可以再娶,如今她們也不過是沒了個無用的丈夫罷了。


    便是顧及自己的身份很難大張旗鼓再嫁,免得影響了朝局,可養幾個男寵又算得了什麽?


    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說完,陳持盈和桑月見一人拉著一位皇子,幹脆利落轉身就走。


    “你!”


    聖上一口黑血噴出,身子軟倒在了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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