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下,林圖開口道:“廢掉你叔的那位,其在花山劍派內的身份,怕是不簡單吧?”


    雖然李明新沒有提及,但林圖懷疑,從幾個花山劍派女弟子找李明新他叔定製香囊開始,就是那人安排的。


    而後麵那人又能調動香城的一些門店,對李明新他叔進行打壓,可見其權勢不低。


    李明新冷笑道:“那人叫燕無雙。”


    林圖震撼道:“無雙劍燕無雙!這位在江湖上的名聲可不低!”


    何止不低,可以說即使在整個南州武林,這位的名頭都是響當當的,光看‘無雙劍’這個名號就能看出一二。


    而且這位在花山劍派還是實權長老,而以花山劍派在南州武林的地位,絕對可以說權勢驚人。


    說著,林圖搖頭道:“就我所在知,這位在江湖上的名聲不差,沒想到其私底下竟是這樣的人。”


    “果然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呐。”


    燕無雙在南州武林的名聲確實不差,是人人稱頌的正道大俠,其在江湖上唯一的汙點,大概也就他那浪蕩貪花的兒子了。


    但從李明新剛才訴說的這段往事來說,這位燕無雙,顯然沒有他在江湖上被傳的那麽正義、正直。


    不過對此林圖也見怪不怪了,畢竟相比起來,白郡最近還還出現了一大堆,表麵是正道俠客,背地裏卻是絕刀教、三更殿之人的貨色呢。


    和這些人比起來,燕無雙又好的多了。


    李明新意外地看著林圖,激動道:“林兄,你相信我所說的嗎?!”


    林圖頷首笑道:“我相信李兄的為人。”


    接著他建議道:“不過這件事,李兄還是少向外人提及。畢竟那位權勢滔天,要是得知這種有損他聲名的事情傳出來,怕是會對李兄和你叔不利。”


    結果李明新昂然道:“他要來,就讓他來好了!我才不怕他那種偽君子!”


    林圖看的暗暗搖頭,不過這是人家的選擇,他也沒說什麽。


    “酒,酒——”


    這時兩人聽到有人說話,隨即便是“哐啷”一聲響,似是有東西掉在地上,碎了。


    李明新朝著林圖苦笑道:“看來我叔醒了。”


    說著,他朝林圖拱了拱手,道:“林兄在這裏稍等我一下,我上去看下我叔。”


    說著,他朝一旁的樓梯走去。


    想了想,林圖也跟了上去。


    上到二樓,來到被李明新推開的房門,林圖當即聞到了一股刺鼻無比的酒味。


    朝裏望去,可以見到房間正中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酒罐,在地上還橫放著幾個,其中有一個是碎的。剛才林圖兩人聽到的聲響,多半便是這個陶罐掉落時發出的。


    再看桌子底下,躺著一個邋遢無比的中年人。


    細看之下,這人和李明新的麵貌有幾分相像。


    不過和李明新的清秀不同,此人滿臉的絡腮胡子,也不知道多久沒清理了;頭發也亂糟糟的,並且散亂地披著。


    就這副尊容,到橋底下擺個破碗,估計每天混個溫飽都不成問題。


    此人顯然就是李明新的族叔了,也是那位曾經愛上月寒聲,最終被燕無雙廢掉雙手的那位。


    “叔,快醒醒。”


    李明新晃了晃中年人,不過對方顯然醉酒太深,絲毫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依舊隻是模糊不清地說著‘酒’字。


    看來當初雙手被廢一事,對這位的打擊非常大。


    不過想想也是,以這位製作香囊的手藝,估計算是出類拔萃了,否則當初也不會這麽受歡迎。


    而在其最輝煌的時候,卻被人硬生生廢掉了雙手,這簡直等同於內家高手被廢掉了丹田,打擊之大可想而知。


    林圖突然注意到,房間的地上,散落著不少木塊。


    一開始他並未在意,因為以中年人的狀況來看,房間再怎麽邋遢,也在意料之中。


    但等他注意到,除了木塊以外,地上還散落著不少木屑。


    這讓他想到了什麽,於是他走進房間,將這些木塊一一拾撿了起來。


    很快,林圖就撿到了一大堆。


    他將這些木塊放在桌上,看了一會後,他的雙眼逐漸睜大,眼中滿是不可思議的光芒。


    李明新稍微幫中年人清理了一下,然後他注意到林圖的異樣,奇怪道:“林兄,你怎麽了?”


    林圖指著桌上的木塊道:“李兄,你看這些木頭!”


    於是李明新看向桌上的木頭,看了一會後,他明顯也看出了什麽,隻見他激動道:“這,這怎麽會?!我叔他的雙手不是廢了嗎?!莫非他的手好了?!”


    林圖蹲在中年人旁邊,抬起他的雙手仔細看了看,在其雙手上,果真見到了兩條猙獰的傷痕。


    他在中年人手上摁壓了幾下,搖頭道:“你叔的雙手,應該並未恢複。”


    林圖並未學過醫,但是以他目前的武功和眼力,還是不難看出一雙正常的雙手,和一雙殘廢的雙手的區別的。


    李明新難以置信道:“那這些木頭怎麽來的?!”


    林圖又盯著中年人觀察了一番,然後開始在屋子裏尋找,最終在角落裏找出了幾把短刀。


    他盯著幾把短刀觀察了一陣,道:“如果我沒猜錯,你叔如今雕刻,用的應該是嘴巴。”


    說著,他將短刀遞給李明新,道:“你看上麵的齒痕。”


    在林圖的提示下,李明新看向幾把短刀的木質刀柄,結果還真在上麵見到了一些清晰的牙齒印。


    這讓他神情複雜地看著地上的中年人,喃喃道:“看來我叔這些年,還是不甘心呐——”


    林圖則道:“你叔還真是了不起!”


    李明新頷首道:“是啊,其實之前我也不知道,我叔他竟然從未放棄過這份手藝!”


    林圖聞言笑了笑,雖然李明新說的沒錯,但是兩人說的,卻不是同一個意思。


    他道:“我一位很好的朋友,曾經給我說過,其對刀法境界的理解。”


    見林圖突然扯到什麽刀法的境界,不由讓李明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但他並未打斷,也沒有不耐煩,甚至還被調起了極大的興趣。


    雖然他沒練過武功,不是江湖人,但是和他關係極好的族兄李明遠,是個真正的武癡,平常沒少和他說江湖上的事。所以他對一些江湖傳聞,其實也蠻有興趣的。


    林圖繼續道:“我那位朋友說,他覺得刀法有四個大的境界——入門、刀意、忘刀和天刀。”


    “入門,即是在技巧上登堂入室,算是小有所成了。”


    “而刀意,大概就相當於你族叔雙手被廢前,在製作香囊上,技藝已經達到了極其高超的程度,已經可以稱的上出神入化。”


    “而在這個境界上的境界,我那位朋友稱其為忘刀。”


    “忘刀的意思,就是徹底忘記自己所會的刀法,繼而開陳出新,走出一條全新的道路!”


    說到這,見李明新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樣,林圖笑道:“其實當時我沒聽懂,甚至覺得很不可思議。”


    “因為按照我那朋友的意思,要領悟‘忘刀’,要先徹底忘掉一身所學!”


    “當時我覺得很荒謬——自己辛辛苦苦習得的刀法,最終卻要將其遺忘掉!這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當時我也向我那位朋友提出質疑,如果一個刀客,連刀招都忘了,那豈不等同於普通人?”


    李明新頷首,就目前聽到這,他就是這麽想的。


    林圖笑道:“其實當時我並不是很相信我那位朋友的這種說法,甚至連我那位朋友也說,關於這種境界,其實也隻是他的猜測,到底是不是正確的,他也無法肯定。”


    “但是如今我在你叔身上,卻仿佛看到了一絲這一種境界的奧秘!”


    聞言,李明新下意識道:“這怎麽可能?我叔他就是一個普通人!”


    林圖卻笑道:“從武功層麵來說,你叔確實隻是普通人。”


    “但是我覺得,不管是製作香囊的技巧,還是刀客的刀法,本質上都是一種技藝,它們也有共通的地方。”


    “就拿你叔的手藝來說,在他雙手完好的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極高的層次,就好比刀客中的絕頂高手!”


    “但是隨著你叔雙手被廢,那麽之前他所掌握的那些技藝,卻全部用不上了!”


    “就這等同於刀客所學過的刀法,全部使不出來了,剛好吻合了‘忘刀’這一境界的前置要求!”


    “當然,你叔這種並非忘卻,而是一切都記得,但是卻沒有用出來的條件,算是被迫忘卻。”


    “在這種情況下,你叔選擇用嘴來雕刻。”


    “用嘴和用手,這兩種發力的要求和技巧,可以說完全不一樣。”


    “你叔在這種情況下,能走出一條全新的道路,已經可以說非常了不起了。”


    李明新再次仔細觀摩了桌上的木塊一番,然後歎息道:“話雖如此,但以這些木塊來看,哪怕離我叔當初的水準,都有相當距離!”


    林圖點點頭,這些他自然也能看的出來。


    不過他還是相當佩服李明新他叔的,對方踏出的這一步,甚至讓他想起了開創出《失魂落魄斬》的那位瞎眼刀客。


    那位認為雙眼、雙耳的完好,反倒成了他刀法變強的阻礙,最終自廢雙目、自戳雙耳,並且真的走出了一條全新的道路!


    不過《失魂落魄斬》再厲害,應該也隻是一品層次的武功,不知在那之後,瞎眼刀客有沒有走出更遠?


    比如瞎眼刀客會不會覺得——雙手,也是一種阻礙?


    一個沒有手的刀客?


    想想都讓林圖頗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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