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南回到住的地方後,並沒有直接上樓,而是穿過一條馬路,來到了老市委宿舍。鐵柵欄大門雖然已經鏽跡斑斑,但是門柱上“市委機關宿舍”幾個紅色大字仍然十分醒目。


    他買了一瓶礦泉水拿在手裏,進去坐在了一個石桌旁邊。舉目四望,隻見在樹蔭下、涼亭中,坐著好多老人,有的三五成群在打牌,有的安靜地下棋,也有獨自一人默默遙望著遠處在遐想......


    周向南已經在這個大院裏轉悠了三天,搜索著上一世的記憶,觀察著每一張麵孔,捕捉著熟悉或者陌生的身影。他看到了曾經的兩位副市長,還有宣傳部的老部長......,有並肩工作過的,甚至還有自己曾經的部下。


    突然有爭吵聲傳來,循著聲音看過去,原來在不遠處的人工湖岸邊,有兩位下棋的老人因為悔棋發生了爭執。周向南感到好笑,下棋是為了找個樂子,大動幹戈就失去了娛樂的意義。正當他的目光要移向別處的時候,突然眼前一亮,這位老人好麵熟啊!


    周向南在記憶中搜尋,很快認出了這位白發老人,他叫王煥齋,是在市委副書記位上直接升遷為省紀委書記後離休的,是一位堅持原則,剛正不阿的老幹部。


    老人的眼裏揉不進沙子,發生爭吵也屬正常。


    兒子王誌輝空降市紀委副書記不久,他也回到了老市委宿舍。目的是為了觀察和輔佐兒子能進步的快一些。少走彎路,超過自己,才有麵子。


    爭吵聲加劇,有人圍攏過去勸說。王煥齋對麵的那位老人終於感到理屈,黑著臉拂袖而去。


    就在這時,隻見王煥齋抬起手往前指了一下,身子一僵,仰麵往後倒去。


    守株待兔的周向南感覺時機終於到了,縱身一躍,說時遲那時快,一個箭步衝了過去。


    氣火攻心,老人心髒病犯了。在官場摸爬滾打了一輩子,按道理說早就磨煉的刀槍不入,怎麽會被這區區小事氣得犯病?原來,對麵的棋友一而再再而三的悔棋不說,還蠻不講理地嫌他走棋慢。他一次次地讓了,忍了,但是對麵仍然得寸進尺,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掀掉棋盤,大吵起來。


    老人什麽都可以忍讓,打了左臉甚至會把右臉伸過去,可是對於破壞規矩的人卻是零容忍。


    忽然,周向南發現了更大的危險,老人仰倒下去的方向是人工湖!


    不管湖水是深是淺,犯了心髒病的老人一旦下去,定是凶多吉少。周向南來不及多想,疾步如飛,恨不得一步跑到老人的身後。


    就在離老人還有一步之遙時,他踩在了一顆小石子上,腳下一滑,差點摔倒。耽擱了半步,眼看著老人仰麵沉向了湖麵。


    周向南急了,如果老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現意外,將會遺憾終生。於是,立即翻了個跟頭,不顧一切地跳了下去。謝天謝地,水不深,剛沒過胸口。還未來得及站穩,就看到王煥齋的身體從頭上黑乎乎地壓了下來。


    他往後仰著上身,快速伸出雙手,將老人穩穩地接在了懷裏。


    周向南從石階上飛奔上岸,把老人平放在水泥地麵上,趕快摸他的口袋,卻沒有找到任何急救藥物。幸好有位老太太揣有藥,給他服下後,心跳緩緩地恢複了。


    老人睜開眼,看到自己在一個全身濕透了的陌生小夥子懷裏,虛弱地問:“是你救了我,你是誰?”


    “我就住在馬路對麵,看這裏安靜,過來瞎溜達的。”之所以在這邊租房子,就是為了方便尋找...獵物。


    “老伯,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老人要自己走,周向南還是堅持把他背回了家。


    這是一座老式的二層小樓,院子裏栽植著兩株茂盛的銀杏樹,樹周圍種的是時令菜蔬。家裏收拾的幹幹淨淨,有條不紊。扶老人躺床上後,他去洗手間把衣服脫下來擰了幾下後又穿在了身上。


    老人歇息一會兒,又喝了點水,漸漸有了些精神,他說:“那個房間有我兒子的衣服,你快過去換上。”


    “不用,我年輕,火力旺,一會兒就幹了。”他回答。


    “小夥子,謝謝你。不是你及時出手,我這條老命說不定就報銷了。”老人說。


    “老人家,你福大命大,不會的。”


    老人完全恢複後,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用欣賞的目光打量著他。小夥子稱得上是舍身相救,因為他並不知道那個人工湖的深淺,這一跳下去,生死未卜。而且,他們非親非故,卻甘願為一個糟老頭子獻身。隻能說他品行高尚,見義勇為,是大愛無疆的典範。


    老人自然是要報答他,知道他在考公務員,而且筆試已經通過,就試探地問:“小夥子麵試通過後,想從事哪方麵的工作?”


    “我想在政法係統有所建樹。”縱觀前世官場經驗,政法係統出成績最快,容易提拔。


    “你覺得沙嶺市紀委怎麽樣?”


    他輕輕搖頭,故意心不在焉地說:“沙嶺市紀委,旋渦很大,凡是依照原則辦案的,一般沒有好下場。”


    “被領導左右,影響再大的案子,要麽無休止的拖下去,要麽不了了之。就像目前沙嶺市那樁國有資產流失案,案值二十多個億,已經半年了,還沒有任何進展。”


    “國家受損失,也不能給人民一個交代,政治公信力自然削弱,久而久之,就失去了號召力和凝聚力,這是很可怕的。”


    周向南侃侃而談,神情有一種憂國憂民的悲憤。


    王煥齋感到吃驚,這個年輕人不但知道沙嶺市這樁大案,更對這個案子半年還沒有點動靜深感失望,這種懷有使命感的年輕人真是不多見了。


    兒子王誌輝剛上任市紀委副書記不久,主管各類案件的審理,省紀委責令他三個月必須結案。談何容易,每一條線索查著查著就會牽扯到主要領導,線索不是查不下去就是突然中斷。


    王煥齋不動聲色地說:“這個案子有特殊性,盡快水落石出,不是那麽容易。”


    周向南揮了下手:“正麵突破當然阻力重重,應該采取迂回戰術。”


    “迂回戰術?”


    “由於缺乏證據,上級紀委不能對其雙規,那就逼國企老總來個狗咬狗嘛,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真相自然很快就能大白於天下!”


    王煥齋感覺麵前的年輕人不但有睿智的思路,更對紀委的辦案流程有所了解。於是問:“小夥子讀的是什麽專業?”


    “文秘。”


    “似乎與政法係統不對口?”


    “但我喜歡這個工作。”


    兒子現在還是單槍匹馬,缺少對他忠心的班底,如果這小夥子能成為他的左膀右臂,自然能所向披靡。


    “小周是吧,我給我兒子打電話,讓他回來。我親自下廚,做幾個拿手好菜招待你。”說著,就要撥打兒子的號碼。


    周向南擺著手連連說:“不要不要。”要留下來吃飯,目的豈不是太明確了?


    從情感上說,周向南是王煥齋的救命恩人,老人怎會讓他走?但再三挽留,他還是非走不可,老人隻好說:“小夥子,你救了我,有什麽要求隻管說,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滿足你。”


    周向南回答說:“老人家,如果想要什麽報答的話,我就不往湖水裏跳了。畢竟生命隻有一次,活著,才是最大的幸福。”


    老人感慨地拍打了周向南的肩膀一下,很慚愧,自己的格局小了。目送他走遠後,立即撥通了兒子的電話:“誌輝,你查一下,今年的公務員招考中,有沒有一個叫周向南的考生?”


    “你等一下啊,我看看名單。爸,是有個叫周向南的,筆試成績全省第一。不過,已經被取消了麵試資格,原因是親屬有曆史問題。”


    王煥齋說:“已經政審結束,卻又查出了問題,這就有點意思了。”


    “爸,是你哪位戰友找你幫忙是吧?”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緩了口氣:“他是個人才,你一定想辦法把他留在身邊,將來會對你大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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