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霜雨露,川流時光,轉眼過了數載,翼兒已成長為一名十二歲的少年。這些年中,他白天在烈風大營訓練,月圓夜則和林爺爺上鐵壁崖頂修行,從未間斷。狼族武藝和心應練氣之術已是大有長進。


    隨著年齡增長,他對阿莉婭大媽教授的文化課興趣日益濃厚。尤其對四四方方的人族文字所記載的浩如煙海般的學識充滿了興趣。每日裏,除了訓練場,就是圖書館。一有空閑,就纏著阿莉婭大媽,讓她給自己講那些古老的曆史故事和傳說。幾年下來,相比同隊的狼族小夥伴們,他的文化素養自是高出了大大一截。


    遵循狼族傳統,翼兒進入烈風營以來,在這裏已整整學習了六個年頭。狼族武士的基礎戰鬥技能已能熟練掌握,比起刀盾長槍,他最喜歡的兵器是弓箭,因為疾速飛行的羽箭,像極了禦風術。


    按照烈風大營的規矩,狼族小戰士們今年暑期將參加畢業考試,然後再根據每位學員的考試成績和個人誌願,將這批小戰士分派到草原四方戍邊的軍隊中,開始他們真正的成長曆程。


    眼看還有一周就是考試時間了。這日一早,刀疤教頭早早召集好隊伍。他先是做了一番激動人心的動員講話,鼓勵大家盡自己的最大努力考出最好成績,日後好為狼族爭光,更重要的是給刀疤老師臉上爭光。動員詞慷慨激昂,刀疤教頭的講話第一次沒有出現一個髒字。


    動員完畢後,他宣布接下來的一周全隊放假,大家自行複習準備迎接終考。說到最後,刀疤教頭的眼眶竟有些微濕,言語間對自己平日的嚴格管教和體罰手段向大家誠摯地表示道歉。末了,一再叮囑狼族小戰士們往後在軍中一定要加強磨練,永遠不要忘記他這個老師。大夥第一次看見刀疤教頭動情一麵,想想分別在即,人人心中都不免有些感傷。


    隊伍解散,翼兒、阿魯、阿金三個好朋友坐在操場邊,昔日的兒童如今已成長為茁壯少年。三人談起心中理想,阿魯表示要做一名英勇無敵的狼族勇士,最好能去鎮守草原邊境的要塞服役。阿金則是想做一名法力高強的大法師,翼兒在兩個好友的追問下,遲遲沒有回答。也許他心裏藏著的秘密,現在還不想讓人知道。


    餘下一周時間,隊友們都在加緊練習。這日晚間休息,翼兒躺在獸皮毯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中不停地想著一件事情。


    翌日一早,五更天剛過,營帳中的小夥伴們還在睡夢中,他偷偷爬起身,從床褥下摸出紅纓大會上大祭師阿熬突所贈之物,悄悄溜出大帳。躲過營地中巡邏的哨兵,翻過大營圍牆,禦風飛起,直往神雷山方向掠去。


    三年來,一直有一件事情等著他去做。再過幾日,自己就要離開烈風大營了,如果再不去,隻怕以後就沒有這般方便了。


    他禦風之術的修煉已有小成,乘風境的功法日益嫻熟。“風為我禦,送我翱翔”,草原上源源不斷的風兒,就像自己的好朋友,托著自己不斷向前。不消半個時辰,他已深入神雷山中。朝陽斜出,光影流動,群巒穆穆,巍峨壯美。心中不由讚道:“神雷山真不愧是草原狼族的精神象征啊!”


    群巒之中,迎麵一座孤峰高聳入雲,四壁有如刀削,與周圍山脈陡然隔斷,孑然凸立。這座孤峰,正是神雷山脈的主峰。


    他自小不知和林爺爺來過多少次,隻不過今日自己卻是孤身一人。從懷中取出大祭師所贈之物,托在手掌上凝目查看。一個水晶製作的六角羅盤,四邊銀鑲,背麵刻有紋飾,圖案精美。羅盤看來不像狼族物件,當為人族所產【注1】。此刻羅盤指針似乎受到外力牽擾,正在左右劇烈擺動。又往前走了好一陣,指針擺動停止,對麵正是神雷山主峰南壁—鐵壁崖。


    翼兒一見之下,心兒咚咚直跳。趕忙禦風飛起,加速向鐵壁崖掠去。這裏原是他自幼同林爺爺采擷天地靈氣,修習培元真法的地方,這些年中已不知來過多少回。狼族聯盟大祭師所贈的羅盤居然也指向它,莫非有什麽暗合機巧?想到這裏,他不禁激動得渾身有些顫抖。


    以往林爺爺帶自己上鐵壁崖都在月圓之夜。今日晴空朗朗,日光高照,再看孤崖自是另有一番滋味。崖頂白雲繚繞,雪光盈盈。越看越覺得奇怪,這座孤峰四崖陡峭,距離旁邊山脈都有百米之遙,仿佛被人用墨鬥尺繩量過,神雷主峰被硬生生地從周圍連綿的山體中用刀切出來一般。


    剛剛繞到主峰西北角,手中水晶羅盤不知受何影響,忽然綻出一道溫暖祥和的黃光。再看崖壁上,山腳一塊突兀而出的岩石,隱隱也有藍光綻出。一驚之下,他趕忙抵近查看,伸手剝掉石頂厚厚一層綠苔,上麵竟赫然露出了一道深槽,槽印大小恰與羅盤相合。


    無需多想,抬手把羅盤嵌入石槽。二光交匯,呈現出暖綠之色,一如萬裏草原的顏色。山壁內“吱吱”幾道聲響,岩石後似有機關發動,拉著這塊巨岩緩緩移向一邊,露出了一個黑洞洞的入口,裏麵石階隱隱通向前方黑暗。


    進入石門,正待沿階前行,翼兒心念一動,反手又從石槽中拔出了羅盤。羅盤一經取出,“吱扭”一聲,石門自身後自行閉合。刹那間,一道溫潤明亮的藍色光柱猛地從前方甬道如水灌注,黑暗的石壁上頓時反射出無數藍芒。星星點點,閃耀一片。


    整個甬道被藍芒縈繞,置身其間,仿佛墜入夜空星海。眼見這藍芒光色,正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神雷雪玉,心裏頓時感到無比親切,一顆心兒已如擂鼓般咚咚作響。沿著石階,足下發力,一路小跑就往前探去。既然是神雷雪玉的光芒,不管多神秘,這裏也一定是狼族的地方。


    藍光溢道,石階盤旋而上,轉得幾轉,足足攀了好一陣工夫,前方出現一道石門擋住去路。湊近一看,石門上鑲著一顆張口咆哮的狼頭,正是草原狼族尊奉的圖騰。


    狼頭亦用雪玉雕成,通體晶瑩,一股強光從狼嘴中源源噴出,原來正是四壁藍芒的總引。細看狼頭,雕工精湛,浪毛炸起、怒眼圓睜。再看噴出藍光的大嘴,下顎上兩顆獠牙卻是缺了一顆。翼兒見此心念一動,頓時明白過來,趕忙取下脖子上從小佩帶的那顆阿利烈狼牙嵌了上去。


    這顆狼牙正是當年參加男丁入伍儀式時首領長老所贈。狼牙果然是開門鑰匙。悄無聲息地,壁厚足有三尺的石門緩緩開啟。前方豁然明亮起來,一座挖山而建的宏偉大殿顯露在眼前。踏前幾步,摘下狼牙重新戴回頸上,石門無聲閉合。麵前大殿足有十丈餘高,氣勢宏偉。四壁一根根殿柱,鬼斧神工,都是從山體上鑿石而成,柱上圖案繁複,盡顯古樸蒼美。


    殿頂圓穹,殿柱環繞。整座大殿的建造式樣像極了草原百姓生活所居的牛皮大帳。翼兒踏入大殿,仔細一數,殿柱正好有三十根。從裏往外用浮雕手法刻滿人物圖案,似乎在講述一段曆史。隻是他目前所知有限,看了好一會也不明就裏。


    抬頭仰視,穹頂開有一個圓孔,透進一道無比耀眼的光柱,正落在殿心懸浮的一朵雪玉蓮花上。層層花瓣繞著中心花蕊緩緩旋轉。翼兒見這朵藍蓮人工雕琢,晶瑩剔透,懸空自轉不休,心中不由大讚神奇。再看這朵鬥大的蓮花,孤懸半空,四周空無一物,也不知是憑借何力撐持?


    光柱直直向下,打在藍瓣折射後分出前後兩道,分別落向通道兩端石門。藍蓮下方,聳立著一尊高大的人物立像,通體亦用雪玉雕成,籠罩在花瓣上透出的點點光芒中,盈盈有神,光彩照人。遠遠望去,頓感無比神聖。


    翼兒眼見如此,心中已然明白,大殿中心這朵懸空藍蓮,就像是一個光線折射器,是殿頂穹孔光柱的啟動機關。如此巧奪天工,必是出於名匠之手。人像前的地麵上擺著一張雪玉石墊。說也奇怪,這座石殿雖是狼族先輩開山鑿石而建,曆經千年,殿中竟是纖塵不染。


    雕像所刻乃是一名人族女子,顏容端莊,恬靜秀美;雲鬢高挽,衣飾華貴;雙臂籠抱間,眼神慈祥無比。翼兒一望之下,頓有通靈之感,心頭一熱,似有無限溫暖灌注於胸,仿佛這尊雕像就是自己從未謀麵的生母一般。不由間,邁步近前,雙膝一軟就跪倒在石墊上,“咚咚咚”叩了三個響頭。


    大殿之中,原本空寂無音,他一通響頭竟激起了四壁回音。“嗡嗡”聲起,回音在大殿裏穿梭回蕩,竟是越來越響。


    再看大殿中心那朵懸空的藍蓮,層層花瓣此刻竟加速旋轉起來。一時之間,藍光大盛,石壁上下綻出無數星芒。花瓣上向裏的一道光柱緩緩上移,觸動機關。“吱吱”幾聲,對麵石門應聲開啟。


    石門一開,大殿內回音頓止,滿壁藍光驟然消失。石門內透出一絲微弱火光,光影撲撲閃動。翼兒見此不禁心神蕩漾,有些興奮。趕忙叩別人像,起身徑直往門洞走去。


    跨入石門,大感疑惑,立足之處隻有一塊門階,堪堪隻有半尺見方,再往前赫然是一處深穴,深不見底。若不是剛才自己小心翼翼,隻怕再往前多移一步,就要掉進深穴中了。


    石門兩側,幾枚套在鐵架上的火把似乎剛剛被風引燃。借著火把光亮,前方三丈之遙,正對石門方向的位置,隱隱現出一座石棺,憑空懸在深穴中巋然不動。懸棺四周空無一物,隱隱透出一股神秘詭異的氣息。


    他如今心應之術已有小成,定睛細看,懸棺棺壁似用金屬打造而成,白朦一片,形例大小與狼人日常所用棺槨並無二致,表麵卻打磨得有如明鏡一般。石門兩側火把光亮微弱,距離雖遠,棺壁上卻隱隱生輝。翼兒眼見於此,再不多想,抖起膽子,催動禦風術淩身於空就向那口懸棺飛去。


    冥冥之中,懸塵之門已悄然開啟。


    黑峰下的血海不斷有新鮮的生靈血液和魂魄注入。因此無論地底熔岩如何灼燒,亙古以來,這片血紅之海總是顯得豐盈而飽滿。


    海麵上怒焰滔天,不時揚起一道道魂魄怨恨的喊聲,魂魄們在怒焰之火的炙烤下苦苦煎熬。幾顆慘白的魂粒試圖逃離海麵,剛剛掙紮著飄向空中,就被外麵上萬度的高溫直接氣化,就連最後的一絲意念都被消滅得幹幹淨淨。


    冥界極域血印山山頂的息靈殿中,蒼老的隻剩下意念之馳的三足黑鴉沮喪地站在地麵,耷拉著腦殼,正疲憊地注視著息靈聖母跪像前的一縷殘魂。


    這縷魂魄氣息微弱,此刻正顫微地懸浮在聖母跪像前的一枚腳印上,一點點地汲取大殿中蘊含的滋養元力。


    深嵌在石板上的腳印呈現出純粹的紅,紅的令人心生崇拜,然後是崇拜之下的莫名恐懼。紅光一閃一閃地跳躍著,三足黑鴉的嘴中喃喃地吟著冥界密咒中至高無上的還魂咒語,中間一隻腳爪朝著麵前的這縷魂魄不斷輸送著幫助它蘇醒的氣息。


    懸在腳印上方的那縷魂魄,隨著老黑鴉的咒語和它中足重複的動作,加快著旋轉速度,體積一點點膨脹,雖然這變化微乎其微,幾乎無法察覺,三足黑鴉的眼中仍然露出了一絲欣喜和得意。


    “哎,十幾個年頭了,若不是這縷魂魄天生殘缺不全,我怎麽會浪費這許多工夫!”三足黑鴉沮喪地歎了口氣,心裏暗暗歎道。


    冥界極域,息靈殿陰元滋養的這顆魂粒每天都在發生著變化。隻是這變化太過細微,細微的讓這隻孤獨地生存了萬萬年的三足黑鴉心裏都開始有些著急了。


    此刻,肥胖臃腫的三足黑鴉心裏越發焦躁,腦袋一晃一晃地,似乎在思考著什麽重要的事情。


    三足黑鴉中間的那隻爪子蜷縮起來,隻憑左右兩爪在大殿裏蹦來蹦去。太神盤古創世時留下的這隻腳印,萬萬年來從沒像今天這般異動過。腳印上綻放的純紅之紅一閃一閃地,完全不似往日裏的穩定。


    黑蜂山腳,怒焰海中掙紮的魂魄們的哀嚎聲不斷傳來,三足黑鴉聽見後心裏不禁更加煩躁:


    “難道是老神仙我看錯了?啊不!這不可能。十二年前,正是因為這顆新鮮魂魄的到來,怒焰海中的魂魄們才表現的如此躁動不安。最重要的是大殿內息靈聖母像守護的這枚腳印,光芒耀動,從此再無熄滅,這可是息靈殿萬萬年間從來沒發生過的事情啊!”老烏鴉心裏又是疑惑又是感慨。


    這隻蒼老的三足黑鴉已生存了太長太長的時間,長的幾乎要被無邊的寂寞所吞噬。在它蒼白麻木已經快要死去的記憶中,太神盤古腳印上光度的變化,萬萬年間似乎隻發生過兩次,而這兩次似乎都與這顆魂粒有莫大的關係。第一次是自己衝進海中把它撈出來帶回到大殿內。第二次是則是這顆魂粒開始進化出生命的氣息。


    “這不奇怪,這顆魂靈同山腳下那些在熔岩中苦苦掙紮受盡煎熬的的魂魄們都有不同。因為隻有它才具有至純至陽的元質,哪怕隻是微乎其微的一點點,也足以證明與眾不同。這個特點,怒焰中永恒燃燒的冥界生靈魂魄都不具備,這就足夠了!”


    想到這裏,老邁的三足黑鴉似乎恢複了一點信心。“唰”地一聲張開了翅膀,在大殿中得意地做了一個盤旋後,直直地落在息靈聖母像的肩膀上。


    “我已經等待了萬萬年,難道還等不了這最後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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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羅盤:又稱指南針,據傳係人族上古大帝發明,後多為旅行航海人士所用,實乃靈界巧奪天工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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