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識與非意識的邊界,河流著生命。一股迅猛至極的勁風挾裹裂岩碎石,將翼兒吹進了神雷石陵底層的那道懸石之門。


    墜向地麵,正落在一名雄壯如山的紅纓武士腳下,他直起身子竟夠不上武士的小腿護鎧高。抬頭仰望,麵前這位武士全身披掛金甲,神情凝重,雙目炯炯有神。武士雙腿岔開,足踏大地,就像一座巍然石塔鼎立在天地之間,全身仿佛不是實體,朦朦朧朧地罩在一圈紅光中。


    那武士手中提著一杆雕著狼頭的闊背金刀,刀環上隱隱罩著一圈刺眼寒芒,浮現出一個猙獰咆哮的狼頭。金刀刀鋒掛著一串瀝瀝鮮紅的血珠,刀背上用陰刻手法刻著群狼嘯月圖案。金盔頂部趴著一隻四足伸開的金毛公狼,狼嘴裏叼著的一簇紅纓,颯颯抖動,格外鮮豔。


    翼兒壯著膽子正待開口相問,紅纓武士卻是搶先發出一聲巨吼,猶如晴空炸響了一道霹靂:“小孩,快說,你並非我狼族,為何能進入神雷石陵?”


    話音未落,武士怒目圓睜,提刀胳膊一抖,刀鋒下指,刀脊鐵環咣當相撞,發出一陣刺耳聲。刀鋒滲出的淩厲殺氣,來自遠古。殺氣中蘊有萬鈞神力,幾可裂天斷地。


    相隔幾步之遙的翼兒全身被這股殺氣所震懾,呼吸不由一滯。


    翼兒壯起膽子抬頭,一眼瞧見那名武士盔頂上的紅纓,頓時明白過來,當即跪倒在地“通通通”先磕了三個響頭。當下再不猶豫,劈裏啪啦一五一十,如實稟報。


    從冥界發難風蘭城被焚,狼族大法師阿鐵火將自己帶到圓月村撫養。烈風營入學,刀疤教頭教授武藝,一直說到紅纓大會奪冠首領長老傳秘,中間蒙林樂遙教授逍遙真法一事自是隱而不提,隻說得人族高人所傳禦風之術,這才能夠來到這裏。


    紅纓武士聽他一氣道來,麵上表情由適才凶惡漸趨緩和,刀鋒上殺氣逐漸收斂。末了,翼兒話音一落,紅纓武士竟仰天大笑起來:


    “哈哈哈,上天眷我狼族!三千年啊,三千年,孩子,我終於等到你啦!”


    紅纓武士說完此話,手中長刀遁形,向著翼兒雙掌一舉一托,虛空之中襲來一股剛猛至極的無形力量。翼兒全身被這股力道控製,雙腳不由自主地脫離了地麵,身子在空中緩緩漂浮著飛向紅纓武士。


    紅纓武士將他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幾眼,雙掌複又一翻一展憑空劃了個圈圈,翼兒頭重腳輕陀螺般地在空中好一通旋轉,托住自己身體的那股陽剛力道,好像一張撒向海麵的漁網分出絲絲縷縷,順著他全身經脈自頭頂命門突入,瞬時傳遍全身,似是有意試探他的修為深淺。


    紅纓武士所發陽剛力道一入翼兒經脈,他自身逍遙真氣遇敵本能激發,竟勇敢地迎了上去。二力相觸,未及交鋒,那股侵入他經脈中的陽剛力道卻又及時回撤。逍遙真氣本待蓄勢迎敵,卻在刹那間失去了對手,頓時如潰壩之水在他經脈裏亂竄,十分凶險。


    紅纓武士一試之下,麵上露出一絲驚訝,趕忙驅前一步用掌力幫翼兒身形。威猛至極的陽剛力道這次化做了一張逐漸收縮的鐵網,硬生生將他真氣逼回了氣藏。


    經過這一頓折騰,翼兒全身骨骼就像折斷了一般,劇痛不已,大汗淋漓,幾近虛脫,即便如此,他也咬緊牙關自始至終都沒有叫喊。


    紅纓武士眼見他這般堅強,微微點頭,麵帶喜色緩緩將他放回地麵,出言讚道:


    “好孩子,剛才對不住了。我本想試試你的修為深淺,不料你體內陰陽二氣頗具靈性,剛才我發力之時,它明知不敵也要主動迎戰。這臨陣不懼、視死如歸的性格,正是我狼族武士本色。好得很,實在是好啊!”


    紅纓武士仰頭向天,口中連連發著感慨,稍頓後緩聲又道:“孩子,你可知我是誰?”


    翼兒落地站穩腳步,深深地做了幾次呼吸,真氣歸位,力氣稍有恢複。聽見武士這話,抬眼又望了望他盔頂如血鮮豔的紅纓,再不多想,撲通一聲跪地就拜,高興地放聲大喊起來:


    “我當然知道啦,您就是狼族大英雄—阿利烈前輩!”


    “哈哈,哈哈哈”


    阿利烈顯得異常高興,仰天長笑了幾聲,雙掌間又發出那股不容抗拒的力量,將他托起來懸在胸前位置,眼光盯著他接著又問道:


    “好孩子,我且來問你,狼族武士的信念是什麽?”


    “榮譽、犧牲、勇敢”


    這三個詞,翼兒自幼便銘記在心。麵前這個威武如山的金甲武士就是阿利烈。他可是烈風營小朋友、刀疤教頭,父親、首領長老,還有草原一百零八個部落所有狼族兒女心中膜拜的大英雄,更是草原武士畢生追求的理想和目標。


    阿利烈聽見翼兒答話,滿意地點點頭,眼中精光閃現,接著又道:


    “你回答的不錯!孩子,那我再來問你,這世上可有什麽東西比生命更加寶貴?”


    這個問題,翼兒以前可是從來沒有好好思考過,經阿利烈這麽一問,怔怔地竟不知該如何回答,不由伸手撓了撓頭。


    見翼兒一臉窘態,阿利烈微微一笑,隻說:


    “孩子,比生命更寶貴的,這世上原有很多東西,你以後長大了自然明白。”


    阿利烈說到這裏,一雙豹眼炯炯有神,似有無限追憶浮現腦中。


    “孩子,來,站下說話。”


    見翼兒還被自己掌力像嬰兒般托舉在空中,阿利烈雙掌一攤,鬆開掌力。


    “好孩子,三千年啦,我借神雷主峰天地靈力和狼族聖物守住元神本體【注1】,就是在等你啊!孩子,你且聽好了。”阿利烈似有要事相囑,語氣轉為嚴肅。


    “太神創世,界分陰陽。天地生靈,源出一體。雪緣草原最初乃是一片蠻荒,是原始獸族繁衍生息的地方。太古初蒙年代,獸王統治著這裏,率領獸族屢屢與靈界其他族群開戰,鬧得靈界不得安寧,再加上天冥兩界不停攻伐,靈界各族處境堪危!


    後來降生了一位善良美麗的人族女子,她風華絕代、智慧超凡,悲憫蒼生,甘願犧牲自己與獸王結合,從此才有了我們狼人一脈,這位偉大的女子就是我們的祖先綠地聖母。”


    說到這裏,阿利烈心情激動,眼眶之中已是潮濕欲滴。


    “狼族祖先是綠地聖母和太古獸王,因此狼族自古便與人族親如一家。自綠地聖母降世的那個年代起,我們狼族就逐漸在這片水草豐美的雪緣草原上紮下根來,成了草原的主人。


    自太神創世之初,天靈冥三界生靈之間便有紛爭。隻因誰都想成為統禦天地萬靈的首領。每隔三千年,連接三界空間的隕門一開,世上便會有許多血腥仇殺。


    三界生靈,修為各有長短。這萬萬年的廝殺下來,卻是沒能分出個孰高孰低,哎!”


    阿利烈說到這裏,話語驟停,低頭發出了一聲長歎。


    懸石之門內,山崗下戰場的廝殺聲沉寂下來,千軍萬馬似乎刹那間歸入了無盡虛空,一本沉重的曆史畫卷在翼兒的意識之界裏緩緩攤開,那麵有太多的記憶和追思。紅光籠罩下的阿利烈元神本體愈發顯得模糊。


    “時間不多啦,孩子,你要好好記住。三界蒼生本是一家,拚殺爭鬥全因私欲。但求天下太平,世間戾怨全消,這才是我們武士信仰的真諦!這件狼族聖物,我今日把它托付給你,你日後一定要用在正道上。”


    阿利烈囑托完畢,神情豪邁,朗朗唱道:


    “盟歃祭旗揮刀日,豪飲敵血踏歌歸。偉大的綠地聖母啊!祈求您賜予草原百姓永世的和平!哈哈哈,哈哈哈!”。


    紅纓獵獵、豪氣衝霄。阿利烈雙臂高舉做了個狼族祈天大禮,仰頭唱出兩句歌來,唱完縱聲大笑,笑聲中有種說不出的暢快淋漓。


    石窟中紅光已如風中殘燭,阿利烈雙目一合,臉上表情歸於寧靜,仿佛已解脫無盡煩惱。元神本體在消散的紅光中漸漸隱遁,石窟中獸王雕像上的光芒也驟然消失。


    懸石之門內閃過一幅幅急掠的影像。那是阿利烈全部的愛和恨,是他的信仰和追求,是無數次征戰討伐的鐵與血,是他對草原狼族無限的忠誠和奉獻。這是草原狼族傳承不息的信念,更是狼族武士手中金刀守護的那片安寧。


    石窟內重新變得黑暗和陰冷,血光塵土,愛恨眷戀都隨著阿利烈消散的元神歸於飄渺。


    翼兒躺在地麵上猛地睜開眼睛,剛才一番境遇曆曆在目,阿利烈大英雄的一番教誨已銘記在心。一顆蒼黃晶亮的寶珠赫然出現在獸神鑄像腳下。


    爬起身拾起寶珠,掌心頓時感到一陣暖意。寶珠內似蘊有綿綿不絕的陽暖靈力,質樸無華、厚重醇和。靈力透入他掌緣太淵穴,緩緩灌注進經脈,頓時化解了渾身疼痛,精神大振。


    適才他昏睡之時,元神受神雷石陵天地靈力激發,破竅而出,進入通道中的懸石之門。穿越時間長河,來到古疆場上與阿利烈進行了一番對話。知道自己被托付了無比艱巨和光榮的責任,令少年心中充滿了豪情。


    收珠入懷,翼兒麵向獸神鑄像,恭恭敬敬地跪下又叩了三個響頭。此刻,冰窟中寒冰融化殆盡,獸神鑄像恢複了來時那種冷冰冰的金屬色。


    洞壁上分別現出了三條黑乎乎的通道,卻不知哪條才是通往地麵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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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三界修行之人,達到幻滅之境,死後魂魄結為元神本體,可憑天地靈力經年不化,穿行於並行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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