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鏡湖銀宮。


    想起她們剛才對自己的一番嘲笑,翼兒把眼一閉,任你再說什麽,自己裝聾作啞便是,待真氣恢複再與你們計較。他試著運轉真氣,氣藏中空空如也。


    水族女子的“百花迷霧”真邪門,暈暈乎乎之間,自己就像個氣球,被抽的幹幹淨淨。


    赤衣女子突然提到紅紗披風主人的名字,他腦中嗡地一下,頓時炸響了一顆驚雷。


    “翎兒?翎兒?翎兒,你是說她嗎?”


    不自覺間,口中連喊三遍,殿內眾人見他一臉癡癡的傻樣,頓時被他逗得又好氣又好笑。


    “大膽小賊,我妹妹的名字,豈是你能亂叫的?”


    人群中閃出一名藍衣女子,大罵一聲。女子長袖一拂,袖中一團藍芒襲出。翼兒隻覺肋下一疼,全身發麻,再也喊不出聲來。定睛一看,這名女子正是與狼族騎鷲法師鬥法之人。


    “芒兒且住,你封了他的穴道,怎麽問話?莫急,待我們慢慢問他。”


    白袍婆婆出言阻止,藍衣女子聞聲點點頭,心裏雖有一萬個不同意,但也不敢違背母親的意思,伸手一揚,隔空解開了翼兒穴道。


    白袍婆婆伸手自腰間束帶上接下一個發著暖暖黃光的玉瓶,手指綠衣女子,口中喚道:


    “煙兒,來,你把這瓶裏的東西倒一滴給他喝。”


    綠衣女子聞聲遲疑了一下,看似極不情願。口中應承著躬身接過玉瓶,慢騰騰地走到翼兒身邊,蹲下身子便去喂翼兒。哪想翼兒毫不領情,把頭使勁偏向一邊,牙關緊咬,就是不張嘴。


    “這孩子,還真有點古怪。”


    白袍婆婆說話間,袍袖拂動,拇指中指相扣,隔空一彈。殿中眾人還沒看明白怎麽回事,翼兒已悶聲張大了嘴巴。


    綠衣女子抓住機會,手腕急翻,不待他嘴巴合攏,一滴無色無味的液體,就點進了翼兒喉嚨。末了還不忘憤憤地罵上一句:


    “真便宜了你這個小賊。”


    翼兒自打紅纓大會奪冠以來,處處受到狼族族人的喜愛尊敬。這幾日與熊軍士兵對陣,箭刃敵人,酣暢痛快,難免有些少年輕狂。此刻躺在銀宮地板上任人擺布,自尊心大大受到了打擊。


    說也奇怪,那滴液體一灌進喉嚨,他頓時覺得體內剛才四散無影的真氣,像被重新激活了一般。頃刻之間,渾身便充滿了力量。真氣回複,再不遲疑,騰地自地麵躍起老高,頭差點碰到大殿殿頂。


    落下時,不自覺間便使出了禦風術氣境的“飄羽歸塵”,一躍一落間,身形飄逸,盡顯瀟灑。


    “啊!”,翼兒剛剛落回地麵,白袍婆婆驚呼一聲,從軟榻上騰地站起身來。雪白絲袍受真氣鼓動,驟然膨脹,袖口幾乎撐成了圓形。滿頭銀發更是如秋風掃葉,向後飄揚起來。鬢角一枚七彩虹光的玉簪掉落地麵,發出叮咚之音。


    “你…你…,到底是...什麽人?”白袍婆婆直直地盯著翼兒,語聲發抖,渾身顫動不已,幾乎站立不住。


    身旁女子見狀,趕忙奔到她身邊攙扶。眾人扶著老婦坐好。軟榻旁,穿著橙衣年紀最小的女孩,更是大聲喊道:“姥姥,姥姥,你怎麽啦?”


    “孩子,我…我來問你,滌音穀水沁影是你何人?你的逍遙禦風術可是得傳於她?她還好嗎?”


    白袍婆婆推開眾人攙扶,手指翼兒,問出一句。語音哽咽,似有千頭萬緒埋在心間。


    殿內諸女從未見過她如此失態,聽到她這句話後,人人心中一凜。殿內頓時安靜下來。門口侍衛剛才聽到動靜,正要邁進殿門,卻被青衣女子擺手阻止。


    翼兒雖然知道滌音穀是林爺爺隱居地,是一處神境般的所在,但白袍婆婆提到的這個名字自己從未聽聞。心念急動間,忽然想明白,她所指的應該就是林爺爺的摯愛,也就是《逍遙手卷》的執筆人。


    見白袍婆婆剛才問話間充滿關切,翼兒心中不由對她產生了一絲好感。口中連忙答道:


    “老婆婆,我的禦風術是和林爺爺學的,您說的這個名字應該就是林奶奶吧?”


    白袍婆婆聽見他回話,臉上突然現出一股怒氣,雙眼一瞪,斥道:“不錯,正是那個豎子搶走了我最心愛的女兒!”


    翼兒自幼學習人族文化,當然明白她所說豎子二字是對人的蔑稱。林樂遙在他心中有如神明一般。這位美麗的白袍老婆婆竟對林爺爺出口相譏,又聽她把林奶奶喚作女兒,那她豈不是林爺爺的嶽母大人。既然如此,又怎會對林爺爺有如此大的怨氣?


    想到這裏,雖然還不太明白,但麵前這位老婆婆卻實實在在是林奶奶的長輩,那就是自己的長長輩了!狼族倫理學自人族,孝道為先,家中最重長幼之序。


    他想到這裏,再不猶豫,趕緊雙膝下跪,衝著老婆婆“咚咚咚”就叩了三個響頭,口中大喊:


    “太婆婆,林爺爺是我最尊敬的人,我的逍遙禦風術,是從林奶奶親筆錄寫的書裏學的,您是林奶奶的長輩,我該向您叩頭才是!”


    殿內諸女見翼兒突然之間,行叩頭大禮,彩衣女子中,輩份較高的幾人聽完他與老婆婆的一番對話,頓時明白了翼兒與自家的這層關係。


    青衣女子一直站在離老婆婆最近的位置,看來年齡最長,她適才一言不發,此刻見翼兒做出這番舉動,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扶起翼兒。語聲柔柔地說道:


    “好孩子,你也算與我家有緣,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


    白袍婆婆見翼兒向她叩頭,想起自己愛女,內心傷慟不已。吩咐給他看座,接著問翼兒,話語頗顯焦急:


    “孩子,你快告訴婆婆,你林奶奶現在可還好?”


    翼兒見老婆婆一臉關切之狀,未及多想就回答道:


    “太婆婆,我沒見過林奶奶。不過聽林爺爺說,她是為了鑽研什麽長生之法,寫書累倒,生病去世的。”


    此言一出,大殿內頓時響起了一陣抽泣聲,殿中有幾位女子更是麵露悲色,嚎啕大哭!


    白袍婆婆麵帶淚珠,不停地用手捶著胸口,泣道:


    “哎呀,我的影兒啊,你到死都不忘幫那個豎子啊!做什麽不好,非要把自己累死。我那苦命的影兒啊,嗚嗚嗚!”


    白袍婆婆傷心至極,全然不顧身份,放聲痛哭。


    滿殿女子哭成一片,倒搞得翼兒有些手足無措,心想是不是自己剛才說錯了什麽,搞得大家這麽傷心。可自己說的全都是事實啊,又沒說謊。


    一時之間,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也不知該做些什麽才好。


    青衣女子最先冷靜下來,止住哭聲,上前安慰。


    “母親,您別傷心啦,影兒她這樣做,一定是她自己心中喜歡。如今她人已經不在了,您老就別再生她的氣了,好嗎?”


    軟榻上這位白袍老婆婆,正是水族玄鏡湖凝脂宮宮主水凝脂。


    一百多年前,水凝脂最喜愛的小女兒水沁影離宮私奔,與種花散人林樂遙,避世隱居做神仙伴侶,是轟動靈界的一件大事。水沁影甘違水族大律,與靈界人族結合更讓水凝脂倍感羞恥,火冒三丈。


    太古以來,水族深居湖海江川,與靈界各族鮮有來往。玄鏡湖水族雖然居住在靈界,卻與天族有血脈淵源,更是隻與天族婚配。所生子女,女子送回銀宮,男兒留在天界。所以玄鏡湖水族,在外人眼中,就像隻有女子而沒有男子一般。


    當年,水沁影離宮前往懸霞洲采擷靈藥,偶遇雲遊至此的林樂遙。兩人鬥術較技,辯論藥理,講解書典,自是林樂遙稍勝一籌。


    某日,月夜,桃花樹下,水沁影想起家人,垂淚傷心。林樂遙見狀,奏簫替她舒緩心意,從此相互傾心。


    二人結伴同行,遊遍靈界名山幽穀,求尋千年靈藥。後來訪到落花洲滌音穀,水沁影眼見此穀清靜幽雅、百花爛漫,禁不住春心萌動,不顧水族禁忌,與林樂遙私訂終身。


    回宮後,水凝脂得知消息勃然大怒,將女兒一頓重責,嚴令她從此不準踏出宮門半步。不想水沁影相思難耐,竟偷偷逃出玄鏡湖,與林樂遙在滌音穀中結廬隱居,從此一去不回。


    水凝脂得知女兒逃跑後大為震怒,派遣族中高手前往滌音穀興師問罪,捉拿二人。無奈連派幾波人,卻是連滌音穀的入口都找不到,隻好作罷。


    這以後,水凝脂傳下令來,不許湖中族人再提及此事,母女二人音訊隔絕。不想如今,女兒竟先於自己香消玉殞,母女二人終未能再見一麵。今日得此消息,怎不令她傷心欲絕。


    過了一會,殿中諸女心情漸漸平息下來。水凝脂強忍悲痛,招呼翼兒近前,握著他手心,把他仔細端詳了一番。


    “孩子,你身上並無我水族元質,那林小兒狂放不羈,卻肯把畢生所學傳授於你,想來他們應該無子嗣了。”說完搖頭歎氣,顯得有些失望。


    青衣女子此時接過話來:“母親,這孩子雖不是妹妹血脈,總歸與我家有緣,你今日見到他,應該高興才對啊!”


    青衣女子輩分在諸女中最長,說起話來大方得體。


    “是啊,太婆婆,您是林奶奶的母親,那就是我的太婆婆呀,我沒叫錯哇!”


    翼兒正責怪自己剛才魯莽,害得這群姑姑阿姨們大哭了一場,抓住機會,趕緊賣乖。


    “嗬嗬,這孩子,倒是滿會說話的。”水凝脂聽見翼兒這樣稱呼自己,心情稍微好轉,咧嘴一笑。若不是剛才親眼查驗過,她真希望麵前這孩子,就是自己的親外孫。


    “你快說啊,剛才太婆婆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呢?你先告訴我們,你名字叫啥?”


    站在最邊上的黃衣女孩子看起來與翼兒年齡相仿,著急地問道。


    “哦,我叫秦翼兒,我父親是風蘭城城主,母親是冥族,我現在的父母是狼族圓月村裏的人,禦風術是林爺爺教的,我是一名狼族戰士。”


    不知什麽緣故,翼兒被黃衣女孩這麽一問,竟把自己身世合盤托出。


    “嗯,果然如此!凝沙洲風蘭城毀於冥界聖物,這事老身亦有耳聞,卻未曾想到,他們竟然還有孩子?這真是奇怪啊,奇怪!”


    白袍婆婆聽翼兒如筒倒豆,不由感歎。歎完,突然慘笑不止,又開始哭了起來:


    “哇哇哇,為娘錯啦,大錯啦!人冥尚能婚配,獨我不容於影兒!嗚嗚嗚....”言語充滿自責,痛苦萬分。


    “母親,母親莫要傷心了,妹妹已經不在了。”身旁諸女趕忙又是上前寬慰一番。


    翼兒見這個老婆婆性情古怪,像孩童一般,一會笑一會哭的。他哪裏知道,玄鏡湖凝脂宮宮主如今年齡已有三千七百餘歲,靈界眾生隻怕再沒有誰能與她比壽。


    過了一會,水凝脂情緒稍安,紛咐翼兒坐定,奇怪地問道:


    “孩子,我再問你,你來玄鏡湖做什麽?雙翎辟水披怎會在你的身上?”


    話歸正題,翼兒聽見她問話,心頭一震,想到自己來探湖,是要偵查水族底細,說白了就是同水族作對!


    隻是剛才知道了,自己同水族還有這層關係,更猜測紅紗披風的主人怕也是水族中人?白袍老婆婆這幾句話,倒問得他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殿中諸女見他低頭愣愣不語,心中頓時明白。這孩子身穿狼族軍服,這還用問嗎?


    綠衣女子鼻中哼了一聲,朝水凝脂躬了躬身,出言道:


    “姥姥,這小賊必是來刺探軍情的。早知如此,剛才您就不該把清波龜露給他喝。”言語之間,顯然對剛才喂翼兒解藥頗有不滿。


    “清波龜露”可謂水族第一靈藥,是用水底千種植物的花粉,與神雷山北方極寒之地—玄通湖萬紋靈龜的龜甲合煉而成。


    此藥因用料數量龐大,耗費不淺,收集起來極為不易。靈龜蛻甲更是每五百年,才進貢給凝脂宮一塊。


    靈藥煉成後,每年服用一次,不僅可以守護容顏,更能增進修行。紫衣女子剛才用“紫熏妍草”化解翼兒所中“百花迷霧”之毒,隻能讓他頭腦略微清醒。“清波龜露”不僅解去了藥毒,更能在瞬間讓真氣恢複如初。


    水凝脂聽見綠衣女子之話,微微搖頭,歎道:


    “哎!煙兒,你錯啦,我一看見這個孩子,心裏便有些喜歡。再說以翎兒的修為,這孩子要硬搶她的披風,隻怕沒那麽容易,雙翎辟水披既然穿在他的身上,難道…”


    她說到這裏,似乎牽起了什麽心事,麵上掠過一絲不安,後麵的話不及出口,就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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