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族子弟,就此歸來吧,我將賜你於永生!”


    薄霧消散,隨著晨曦化為了無形,新鮮的空氣夾雜的潮氣緩緩透進木窗,早起覓食的鳥兒啾啾鳴叫喚醒了翼兒。


    揉揉睡眼,翻個身,墊在頭下的包裹鬆開了口子,隱隱露出紅紗披風的一角。


    頭痛欲裂,昨晚夢中三足黑鴉意識入侵的殘留記憶碎片糾纏。酒館中驕橫跋扈的女子大大刺激了他,他始終不願相信,她竟然是這樣的一個人,這一切究竟是真實還是夢幻?


    不知為什麽,他對夢中出現的老黑鴉漸漸生出了一絲親近。自己的生命似乎同黑鴉有著某種關聯,他不像剛開始時候的本能抗拒,而是逐漸開始思索黑鴉的話,這也是老黑鴉能進入翼兒意識底層的原因。


    窗外傳來早市人群喧鬧聲,嵐地城開始了新的一天。


    拿起銅盆,去井台打點涼水。洗漱完畢,感到有點饑餓,正打算在客棧裏找點吃的。一回頭林樂遙笑嗬嗬地從大門外走了進來。


    “此地早市頗有異域風情,來,吃點東西。”


    林樂遙手裏拎著幾個油紙袋,裏麵盛著肉湯燒餅,坐在過堂裏的石桌旁,向他招呼一聲。


    “這是百姓最愛喝的羊雜草果湯,你來嚐嚐。”


    翼兒正餓的發慌,接過來吃了一口,這湯口感獨特,羊雜配料和草原並無二致,就連湯裏添加的草果都一模一樣。待問過爺爺,才知道湯裏麵加了一種叫做茴香的調料,是西域日常飲食最喜之物。


    喝完羊湯,來了精神,翼兒看爺爺沒有動身趕路的意思,心裏一喜,收拾好包裹將藥簍背在肩上。來到新地方,他早就想好好的轉轉。


    丟給櫃台一錠十兩重的銀子,林樂遙吩咐掌櫃幫忙購置磨製草藥的工具,說是要多住幾天。掌櫃的得了銀子,好言好語伺候著,繞出櫃台嘴裏不停介紹嵐地城的好去處。


    開驛站的沒有不喜歡豪客的,掌櫃見客人出手豪闊,心裏自然歡喜。


    長街喧嚷,人來穿梭。街道兩側站滿了擔著貨架,推著小車的商販。凝沙洲多族混居,文化粗鄙。天氣濕熱,商販們衣著簡陋,一些人光著膀子,操著不同口音大聲吆喝,隻要能賣個好價錢,哪管其它。


    沿著長街一路走去,翼兒睜大眼睛左顧右盼。獸族、妖族、羽族、人族、甚至還見了幾名賣馬的狼族商販。


    有人聚居的地方就有貿易,隻要有貿易,銀子就一定好使。


    前麵人群聚集,來到一處廣場。廣場豎著一杆丈餘高的旗杆,搭起一座尺高木台。木台上站著一個滿臉肥油的男子,腰間掛著酒葫蘆,手裏牽著根粗麻繩。麻繩兩端牽著十幾名手腕束縛的男女老少,另有幾個壯年漢子,甩起長鞭抽出響音,劈劈啪啪,不絕於耳。


    “開市了,開市了,剛到的新貨,每頭豬五十兩銀子”。


    人群聞到吆喝,聚攏到台前,開始喧鬧起來,凝沙洲自古有蓄奴之風,奴隸貿易是暴利行業,自然比其它買賣招徠人。


    “黑老板,你今天帶來的貨不咋樣啊!”


    人群前列的一名中年妖族,嗓門洪亮,膀大腰圓,上身赤裸,腿上穿著黑緞長褲。腰間纏著條赤金腰帶,綴滿紅綠寶石,一看就是本地富戶。


    “哎呀,原來是薩老大啊,失敬!失敬!您老今個心情不錯,這麽早就出門了呀。”


    木台上耀武揚威的肥胖中年人瞅見他,趕緊趨前幾步,俯下身擠出一絲笑容。


    “黑老板,你看你這次的貨,不是老的掉了牙,就是瘦的和麻杆一樣,再不就是醜的沒心情看。這貨色怎麽好意思拿出來賣嗎?丟人還不嫌多呀,哈哈哈!”


    “就是啊,薩大人說的沒錯。”圍觀人群一齊起哄。


    “啊呀,您別取笑小的了,雖說這批貨確實不咋地,但這件您可一定要瞧瞧。”


    說話間,肥胖男子招招手,手下從後台牽出一名滿臉泥汙的少女,看不清真容。


    沒等眾人看清,肥胖男子解下腰間葫蘆,拇指彈開木塞,就把一壺酒順著少女頭頂灑了下去。順手在少女臉蛋上揉了幾把,嘴裏發出一陣淫笑。


    沙漠商旅日常販賣貨物,行程艱苦,所攜食物除了麵饢幹肉,就是麥酒了。這壺酒也算上品,此刻用來給少女洗塵,倒是毫不吝惜。


    少女臉上泥汙被酒衝去,露出雪白肌膚,一雙晶瑩眼眸閃過一絲憤懣,輕蔑地朝台下一掃。看台下眾人頓時感到一股寒意,仿佛突然行走在萬年冰川,有一股說不出的冷!


    翼兒心裏一顫,比起水族諸女,這名少女多了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冷的讓人無法靠近。這種冷,就像是與生俱來的。


    “哇”。少女露出真容,台下眾人齊呼一聲。薩老大張大了嘴巴,驚的半天說不出話來。現在就是讓他把家中的十八個小妾,全都用來換台上女子,他也願意。


    “這個…可以!…錢…全給你”。


    好一會功夫,薩老大才回過神來,台上少女天生的一種高冷氣質,對於習慣了家中女子低眉順目的他來說,別有一番誘惑。越是難吃到嘴,越是想吃!


    “這可是絕貨,兄弟我幹了這麽多年的買賣,也是頭一次。薩老大,沒五十兩黃金,你就別想了。”


    黑老大有意賣起關子,看出買家欲望,當然要狠狠報價。


    “嘖嘖,哎呀,黑老板,你真是越來越黑了,在咱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啥時出過這個價錢哦!”


    一旁看熱鬧的人忍不住冒出了一聲。


    “你們懂毛線,別瞎起哄,仔細看好了!瞧這貨色,就說美不美?”


    黑老大說話間把空葫蘆往地上一丟,抓起少女右手,高高抬起,紗袖滑落,露出一段藕白胳膊,皮膚隱約透出一條金色紋理,如同鑲著一條金絲。


    “看見了吧,這件貨可不簡單,她可是天界女子,而且是個黃花姑娘!賣五十兩黃金我還覺得虧呢!”


    黑老大有些得意,拿眼光斜瞟一眼,賣東西要賣到點子上,這正是奸商的本事。


    別說這幾年,就是再往前追溯幾千年,嵐地城奴隸市場也從來沒出現過天界女子。


    這少女是前幾日黑老大路過蟾月穀時收來的,對這個天界女子,他心裏有些忌憚。這種貨物壓在手裏不知是凶是吉,還是趕緊脫手的好。


    “啊呀,可以呀!這件貨哥要了,你把她牽好隨我到家裏拿錢。”


    眼裏欲望的火焰熊熊燃燒,見到這個天界少女,薩老大感覺自己突然年輕了幾歲。


    “嘿嘿,幹脆,我就說嘛,嵐地城呀,也就薩老大最有氣魄!最有財力!”


    黑老板大喜過望,說話間拔出腰間小刀,刷刷兩下割去少女手上繩索,生意達成,他樂得給買家送上幾句奉承。


    看到這裏,翼兒突然湧現出一絲衝動。那少女既然是天界的人,會不會從她口中打聽出紅紗披風主人的消息?


    他伸手掏出羽怡塵所贈的一疊銀票,張口喊了起來。


    “慢著,這個女子我要了!”


    一旁的林樂遙見他這般,心裏一驚。轉念一想,這孩子知道用錢贖回他人自由,倒也沒錯,隻擔心他色迷心竅。


    “哎呀,這位小哥,您要的晚了,薩大人可是剛剛買下了,人家出五十兩黃金可是一點不含糊。”


    黑老板嘴裏答應著,握住少女手腕把她拖下木台。少女立足不穩,身軀微微晃了幾下,露出痛苦表情,像是重傷在身。


    “如此上品,豈能隻賣五十兩?”


    翼兒舉起銀票,晃了兩晃,隨著他見識的增長,說起話來已能直指人心了!


    聽到這話,黑老板不禁收住了腳步,眼裏冒出光來。


    貪婪是商人本性,既然有這話,自然是舍得出更高的價錢。他忍不住拿眼光掃了掃麵前的一老一少,心裏暗問,這個藥童哪來這麽多錢?


    “哦,口氣不小,你能出多少?”


    “我出一千兩!”


    翼兒隨口一答,他初入江湖,根本不知道黃金價值,反正羽城主送的折疊銀票,正是一千兩黃金!


    “薩大人買她,是要做侍寢小妾,難道你小哥買她,也要做小妾啊?”


    一旁眾人起哄,黑老板瞪著眼睛定在原地,好生糾結,小哥說的話不知是真是假?折疊銀票可是如假包換!


    “這個姐姐,我看著親近,想把自由還給她,你們可別想多了!”


    翼兒臉頰不由一紅,男女之事,他似懂非懂,趕緊出言解釋。


    “啊,薩大人,這位小哥出的價,可,可是一千兩呀,要不您老也成全下小人?”


    奸商就是奸商,除了錢,沒什麽道義可講。


    “你奶奶滴,黑老二,談好的事想反悔?你這個小東西,吃豹子膽了,敢和大爺搶東西。”


    薩老大著急起來,破口大罵。


    “別啊,貨沒到你家,錢我也沒收著,人家出一千兩,我當然要賣給他。”


    黑老板鐵了心要掙這錢,趁著薩老大猶豫,牽著少女朝翼兒走近幾步,恰到好處地堆起一絲諂媚,大聲喊道。


    “一千兩拿來,她,你牽走。”


    “哼….嗬嗬!”


    猶如雪原鬥術,孤傲冰冷間,一抹淡雅花香充溢天地。金光燦爛,一道迅捷無比的曦光,刺過清晨雲層,刺透少年心田。


    滿街人群這時才注意到,不知什麽時候,旗杆頂多出了一名罩在金光中的少女。


    像極了昨晚酒館中見到的刁蠻女子,隻不過此刻她身上的紗群,和垂紗鬥笠都換成了純金色。


    金光耀眼,如日臨照。


    她一現身,滿街市井凡俗之氣都被風吹散了一般,金色衣飾亮的刺眼,尊容華貴間睥睨萬物,散發出高高在上的皇家氣派。


    被黑老板拽著的的天界少女抬眼破顏一笑,高興地喊了起來


    “主人”


    此刻廣場上,還有個人的心要跳出胸膛了。


    冰冷驕傲的笑,淡雅悠遠的香,孑然獨立的溫柔,刻骨難忘。那笑聲無需多想,自然是紅紗披風主人的聲音。


    “這位小哥哥,我自然知道你所說的是真話,謝謝了!”


    旗杆上少女語音輕柔,低頭朝他淡淡地說出一句話來,蒙著麵紗的臉看不清容顏,這句話卻有如萬鼓擂動,足以讓他墜入深淵。


    “她,終於和我說話了!”


    激動,狂喜,翼兒湧現出無限豐滿的幸福,腦中一片空白,一時之間愣住了。


    叮當對碰,半空中猶如炸響了一枚煙花,金光爆閃,一圈圈金色漣漪從杆頂潑灑下來。


    少女從手腕上褪下一枚金鐲,疾風中裹出萬點金花。


    廣場上眾人呼吸一滯,如迷如幻,仿佛掉進了一座黃金山洞,地處都是誘人的沉迷感。


    “啊呀,我滴媽呀!”


    黑老板背脊劇痛,張口慘叫,手腕突然失去了知覺,腳下一軟,癱倒在地渾身抽搐,像極了案板上的一塊肥肉。薩老大腰間彰顯身份的赤金腰帶從中斷為兩截,褲腿滑落,露出兩條毛茸茸的大腿。


    嵐地城氣候潮熱,富庶男主多有不穿內褲的習慣。腰帶斷了,就如孩童般光屁股,出醜的可不是一點!


    “啊,哈哈哈,好醜”


    “哎呀,薩大人威武啊!”


    看熱鬧的眾人見他這幅窘樣,齊聲訕笑。薩老大回過神,趕緊一手遮襠,一手捂住光腚,拔腿開溜。剛剛邁腿,又忘了腳踝被長褲牽絆,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又引得眾人一陣哄笑。


    “膽大狂徒,天絕宮的人豈是你等好欺負的!今天算給你個小小的教訓,哎…你們這些笨人啊…”。


    金光少女昂頭把鐲子套回手腕,嘴裏輕蔑一笑。嚶嗡聲響,一道疾速旋轉的光圈,從旗杆頂電閃垂落,一彈一起,瞬忽消失。


    被當作奴隸出售的天界少女被金光裹走,乍然現身的金裙女子,驅法戲弄黑薩二人。除了修行滅境的林樂遙,幾乎無人看清她的手法。


    翼兒本能的想躍起追趕,不待邁足,便被一語喝住。


    “孩子,別追了,她既是天絕宮的人,也必是榮耀殿的人,你就是想追也追不上。”


    林樂遙神秘地朝著他笑了一笑,伸手拍拍他肩膀,朝長街盡頭走去。他隻道翼兒今日驚見天人,情竇初開,哪裏知道,他和紅紗披風的主人還有一層牽掛!


    廣場上亂作一團,救人的救人,提褲子的提褲子,老少二人不屑聽人群議論,自顧離開廣場。


    翼兒此時已完全無心街景,隻剩下一個強烈的問號。


    “紅紗披風的主人,是不是認出了自己?”


    林樂遙一邊走,一邊喃喃自語,聲音低的似乎隻有自己才能聽見。若不是翼兒心應之術更進一層,真難以聽見。


    “榮耀殿,天絕宮,難得!天公河母一把壽年,還有如此雅興,難得!”


    林樂遙似乎想明白什麽事情,偷樂起來。


    “哎呀,爺爺,您又賣關子了,你想到了什麽了?”


    翼兒見他這副摸樣,忍不住問道。


    “五轉束風環,當然和榮耀殿有關。她是天絕宮侍女,她是主人,那自然錯不了。”


    “好啦,爺爺,您別念叨了,快告訴我,五轉束風環是啥?是不是她手腕上戴著的那支鐲子?”


    “五轉束風環,風水七寶之一,和你那件披風齊名。據聞是天界主宰榮耀天帝的寶物。轉輪束風,瞬移百裏,不是禦風術可比的!”


    林樂遙若有所思,表情漸漸嚴肅,繼續說道。


    “天界無望河盡頭的天絕宮,主人自號無望河母,修為深不可測。那女孩手持天帝寶物,侍女叫她主人,自然是天帝河母的女兒。想不到三萬六千年肉身一輪回的天帝河母,這把年紀了,還有雅興再誕子女,倒也是一件可喜可賀的事,哈哈哈!”


    他說到這裏,又忍不住笑起來。


    天界和靈界之間,隻有鏡湖懸波之門一座傳送門,林樂遙雖是水族女婿,這輩子卻沒去過天界,他這些話大半是推測。


    聽見林爺爺這話,翼兒興奮的心跳加速。


    她,就是金翎子了,就說她的飛行術為啥那麽厲害,原來是依仗寶物啊!


    哼,下次再和你理論!


    不知不覺間,他心裏洋溢出一種甜蜜,嘴開嘴,傻嗬嗬笑了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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