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的當晚,金翎子心情大好,親自下廚做了四樣小菜,諸大哥以謄抄族譜為條件求得丁將軍允許,拓下《開山刻石文》帶回去仔細品鑒,眼看翼兒一臉歡喜的模樣,心猜準有好事。


    眾人散去,洞中隻留下他們倆人。琴棋書畫、歌舞聲樂,女紅廚藝,植花織布,金翎子雖貴為天界公主,這些卻是閨範自小就學熟了的。今晚她支走金欣兒,就是想和意中人單獨待在一起。


    解怨砂到手,凝沙洲總算沒白來。明日就要動身了,答應陪他去風蘭城可不能失言。這次來靈界覓得解怨砂,回去帶給母親也算盡了一份孝心,想到這個就好有成就。


    以天界宮主的顯赫身份,除了那個未完成的心願,天底下還有什麽事能讓他動心?


    談笑言歡,桌上四碟一壇,她講的菜名一個也沒記住,重點是那壇酒和火辣辣的眼神。聽丁將軍說那酒足足儲藏了幾百年,是曜日部落前代將軍所釀,材料取自山中青竹和林花。


    竹花酒纏綿惹醉,原來前代將軍偷偷愛上了一個蠻族女子,受軍紀族規束縛,終生鬱鬱寡歡,隻把一腔柔情盡封壇中。


    翼兒聽到這個故事,心裏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世間男女相守相依、恩愛白頭真不容易,林爺爺也是如此。好比今晚,她就在身邊,可往後呢?算了,想不明白的事暫時不去想了,或許把自己灌醉才是最好的辦法。


    綠蟻浮沫,舊酒如新。即便經過了百年,竹花酒蘊含的深情仍沒有被時光帶走。剝掉封泥,壇中飄出清香,像極了金翎子衣裙上的味道。他幹脆取來兩隻陶碗,也不勸酒,你一碗我一碗地對飲起來。讓他沒想到的是,金翎子酒量不比自己差,一碗接著一碗,絲毫不落下風。


    “翼哥哥,和你在一起可比跟宮裏人開心多了,真想一直這麽陪著你,但我還有事情。陪你去完風蘭城,我可要回去了。”


    似乎誰都不願把最後一碗酒喝幹,金翎子托著下巴,雙眸像極了竹林間的晨霧。


    “我也想永遠和你在一起,但我知道會難。”


    翼兒心怦怦直跳,不知是聽見她這句表白,還是竹花酒開始上頭了?


    “嗬嗬,你知道就好,反正我不怕,就怕...”金翎子欲言又止。


    “就怕什麽?”


    “就怕母親他老人家知道後,會不準我們見麵了,唉!”金翎子抬起頭,歎了一口氣。眼波流轉,撲朔迷離。


    “咱們不告訴她不就行了”翼兒接了一句,這句話純屬男人本能。


    “恐怕她老人家啊早就知道了!”


    “啊?她怎麽會知道?”


    “姐姐見過你呀,不光見過你,還看見你和那個老妖婆...哈哈哈。”


    金翎子笑聲令翼兒如芒在背。天界宮主驕傲任性,某些事雖然放下了,可不知什麽時候又會撿起來。


    “哎呀,別提了,我那是中了風月寶盒的毒!”


    “哼,那你修為怎麽突破到滅境的?”


    “啊,這個!”敢情什麽事都瞞不過她,翼兒汗顏。


    “好翎兒,求你了,以後別再別提了。”


    “哈哈,你讓我不提我就不提呀,你又不是我爹娘。哼,本公主想什麽時候提就什麽時候提,愛怎麽提就怎麽提。這可是一個天大的把柄,如今被我牢牢抓在手裏了,看你以後怕不怕我,哈哈哈!”


    金翎子笑了起來,這件事情是她們四人的秘密。自己不提,姐姐可說不準,這些事恐怕早被她傳到母親耳中了。


    “算了,怕你了!”


    翼兒臉上陪著笑,趕緊給她添酒,拎起壇子卻發現一滴不剩,一壇竹花酒早被幹完了。


    “翎兒,有件事想求求你。”


    “說吧。”


    林花易謝,佳期難尋,借著酒勁不妨直說,翼兒終於壯起了膽子。


    “我可不可以親你一下。”


    金翎子沒有搭話,隔桌抬起手,金鐲子耷拉在手腕上。


    酒壇已空,陶碗裏剩下最後一口酒,有些事情一旦發生,就沒有必要顧及其他了。


    祠堂燭火依稀,翼兒在洞口鋪了張毯子,久久不能入眠。前半夜像掉進了蠻山被放在火中烤,後半夜又像掉進神雷冰窟凍的不行。或許是那壇竹花酒的緣故,酒醒了隻能數天上的星星。


    自翼兒問出這句話,金翎子就再沒開過口,收回胳膊跑回了石屋。心門緊閉,她跑的有點快,甚至都來不及看清她臉上的表情。


    凝沙洲大局已定,代價著實不輕,妖族部落和金流城都受到重創,若不是人皇陛下和狼族首領長老及時趕到,真不知局勢會如何發展。


    竹林七老逍遙江湖,原本快樂自在,為了故交和一句承諾,再度聚首在一起,林爺爺為救自己付出了生命。風月聖母、醉死生,還有那個蛇嶺梅花會的冷芊雪雖然遭到打擊,卻不會善罷甘休。


    風月聖母的計劃說到底是為泄私憤,醉死生的陰謀卻是一環套著一環,冥族所圖的絕不隻是一座金流城。


    絕望山一戰,梅花會始終沒有一人現身,冷芊雪甚至連個影子都不露。這段日子,她躲到哪裏去了?為盜《炎黃五書》,她忍辱負重,甘以處女之身嫁到盧大哥的月莊,這份決心和手段,即便處在敵對陣營,也令人歎服。


    這個女子恐怕才是最難對付的。他隱約猜測冷芊雪似乎早就預料到凝沙變局的結果,所以不過多糾纏,早早抽身去辦其他事情。在更大的目標前,小小的總壇,一座蛇山算得了什麽?擅長以溫柔美色當作工具的女子,才是最可怕的人,更何況她的易容術已登峰造極。


    他越想越心驚,從懷中摸出玉簫。林爺爺送他這杆簫的時候,他不過六七歲,一晃十年過去了。自打紅纓大會贏得紅纓勇士稱號後,那簇紅纓便被他掛在簫尾。如今睹物思人,不禁感傷。既然命運選擇了自己,就一定要勇敢的走下去。


    星光閃耀,無數不可計之過去已經發生,不可知之未來終將到來。此刻,心如火焰,沸騰如海。簫聲一出,腦中再無紛雜。蒼茫間,天地萬物化為一體。


    空山潺溪曲奏到最後,隱隱透出了海納百川的味道。天大地大,人心最大,簫聲從平和舒緩到中途奔流激蕩,最後到無限曠遠。其間有百花盛開,紅線絲絲綿綿。


    “這首小詩就是催發口訣,你用心記好了。”聲音輕柔,從身後飄來。


    “櫻落石橋軟,荷開池塘香。撥弦弄歌舞,天絕度心傷。”


    口訣一出,雙翎辟水披從他懷中自主飛出,四角微微顫動,懸停在洞口崖壁處。


    金翎子化了淡妝,口裏念著法訣,掂足走出房間。絳唇初點,人麵桃花,紅裙光豔。此刻的溫柔像極了她舉手投足間的美。她走近翼兒,拽著他踏上了雙翎辟水披。


    “翼哥哥,你不知道吧。這件披風不光可以擋水,還可以乘風!”


    “啊,剛才吵著你了?”他有些發懵,怔怔地問道。


    “沒有,我也一直睡不著。”


    似乎讀懂了主人心思,紅紗披風緩緩向山間竹林飛去。金翎子抿嘴一笑,再不說話,身體動作已出賣了她。踏上披風後,她牽著翼兒的手就再也沒有鬆開過,還順勢把頭靠在了他肩膀上。


    繁星點點,星光無限,在竹林中一直待到天亮,依偎著靠在一起,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就足夠了。鼻中是金翎子身上的柔香,耳中是竹葉的沙沙聲,坐在披風上溫暖的像春天的海洋,隻願化做一條小魚兒在珊瑚叢裏悠遊。


    天色微明,丁遷軍早早迎候在祠堂,看見兩人同乘雙翎劈水披回來,一點都不覺得驚訝。別看這倆人年紀輕輕,修為遠遠勝過自己。他們吃也好,醉也罷,甚至偷偷摸摸去竹林也好,那都不是自己能管的事。


    出了血梟山脈,往西北千餘裏就是風蘭城。翼兒打好包裹背在肩上。這一去也許再沒有機會回來,賓主告別,或許是考慮竹花酒昨晚做了什麽貢獻,丁遷軍特意裝滿了一個酒葫蘆,擠眼遞給翼兒。


    早知道雙翎辟水披有如此妙用,何必駕起禦風術耗費真氣?兩人手挽手站在披風上,天際紅日,腳下沙漠,再沒有旅途之苦。


    雲間穿梭,享受飛鳥的自由。金翎子不時用手撩撥身旁雲朵,一路上有說有笑,提起少時回憶和靈界風俗,話語不絕。


    一路往北,血梟山和破軍嶺之間的這片大地,水汽明顯比其他地方充沛。金翎子遊遍靈界山河湖海,幾乎無所不知。翼兒但有所問,她都能一一解答。


    兩人說累了,喝一口竹花酒,任披風在雲間自由穿梭。這件寶貝真是個好東西,就像這一世遇見你,便是最好的禮物!


    “翎兒,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這件披風還可以當成飛毯呢?口訣是?”


    “哼!昨晚就告訴過了。誰讓你不用心,記不住就算了,學會了你好和別的女孩子比翼雙飛嗎?”


    “啊,這個,我可不要,啊,不不!”翼兒回話語無倫次,憋了半天,才擠出這麽一句。


    “哈哈,你吃醋了!”


    “才沒呢,這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愛怎樣就怎樣。你就死了這條心吧,我永遠也不會再告訴你口訣了,哼!”


    金鈴子這話有點像認真的,反正他無話可說,其實又怎麽可能記不住呢?


    “好吧,你開心就好!”


    “吱吱”雲朵下突然竄出兩隻雲雀,驚慌的發出幾聲鳴叫,原來後麵有一隻蒼鷹在緊緊追趕。公雀飛速較快,扭頭聽見母雀呼救,扇翅又飛了回去。


    翼兒剛想出手相救,蒼鷹雙爪已抓住公雀直飛而去,幾支羽毛飄落在空中,母雀繞著羽毛盤旋,悲鳴不已。


    弱肉強食,生存法則。金翎子咬著嘴唇,愣愣地不說話,眼眶已濕。


    “翼哥哥,如果我剛才把那隻蒼鷹打死,母雀就不會這麽傷心了吧?”


    金翎子眼巴巴地望著說道,聲音小的幾乎自己都聽不見,


    “我也想救它的,可惜出手慢了。”


    “那隻公雀好勇敢,明知不敵也要飛回去。”


    “是啊!如果換做你,我也會這麽做的!”


    “真的嗎?”


    “嗯。”


    手牽的更緊了,突如其來的被打擾了心情。金翎子還在想母雀和公雀誰更可憐?雙翎辟水披感應到主人心情,速度不由也慢了下來。


    “翼哥哥,你知道嗎?我們是不會有好結果的!”。


    翼兒心裏咯噔一下,她怎麽突然說出這話,是不是看見公雀為救母雀送命,傷心了?


    “就算有那麽一天,我也願意做那隻公雀。”


    金翎子聽見這話點點頭,眼光閃出一絲哀怨。如果需要有人去做那隻送命的公雀,她寧願是自己。


    雙翎辟水披又加快了速度,金翎子頭緊緊靠著他的肩膀,


    沒有人可以預料命運,既然認準了前方,就要堅定的走下去。


    正午時分,腳下出現了一片黑乎乎的沙地,亮晶晶反射著光線。自西向東掠過殘垣,沙地盡頭,胡楊林頑強地舒展著枝幹。周圍青草嫩綠,不時有飛鳥穿行,綠洲上完全是一副生機盎然的景象。


    走近細看,這片城垣被大火焚燒過,閃亮刺眼的是沙粒焚燒後結成的沙晶。一條閃著粼光的河流從地底冒出頭來,在綠洲上打了個轉,緩緩流向前方。


    河水東向遍地瓦礫,城池遺址像被火燒過的焦炭,隻剩下黑綠兩種顏色。黑的是曆史,綠的是現在。


    數不清的蔓藤覆蓋在廢墟上,藤枝上開滿了粉白色的牽牛花,大地依舊會誕生新的生命,世上本沒有什麽比生命更頑強。


    降落河邊,金翎子心情大好,拉著翼兒快步走向河邊,掬起清水整理下頭發,看見水中倒影,她笑了。


    “翼哥哥,這就是你家吧,城池雖然破了,生機猶存啊!”


    “是的,這條河叫幻花河,你看水中你的樣子,像不像一朵花?”


    這幾天他和金翎子形影不離,恨不得什麽事都陪著他,也會說讓她開心的話了。管她是幾世輪回的老妖婆還是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她就是自己喜歡的人!


    “嗬嗬,就你會說話。”


    金翎子笑著站起身,抖抖手上的水滴。正午烈日曬得地表滾燙,她的心也在沸騰。幻花河麵蒸騰起飄渺水霧,河水清涼可人,飲一口沁入心脾。


    “咱們先歇歇,等會去找河底密室。”翼兒走到他身邊,挨著她坐下。


    “密室?”金翎子好奇地問道。


    “嗯,當年母親把我藏在裏麵,我才活到今天。”


    金翎子站起身,剛才注意力都在河麵,這會突然想去看看城池廢墟,她伸出胳膊一把把翼兒拽了起來。


    “別歇了,走,你帶我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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