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繡山莊名滿天下,全憑風婆娑一手補天補地的本事。莊裏每日往來客人消息靈通,放眼靈界恐怕隻有東都朝廷才能勝過它。


    正事辦完,風婆娑心情複雜,日月結氣罩與兩位皇帝、龍紫衣和布袋和尚都有關係,睹物思人修補起來自然耗費。


    佛家禪宗一脈在落花洲最為盛行,宗門修行講究機緣頓悟。箜篌弦斷,舊憶隨風,萬千心結盡可付之流水。冥冥天意,翼兒一路率性而為的舉動,恰好給了她一記當頭棒喝。


    早在拜帖送來之時,風婆娑見字大驚。西陽皇帝隱居煉成清嵐之氣,地峽裏養著夢魂花,這兩件事極為隱秘。她叫來迎客仔細問了送貼人的模樣,就知非翼兒莫屬。


    這位狼族少年身世奇特,年齡不及束冠,已有如此作為,實在是後生可畏啊!


    侍女收起織機,重新端上茶水。風婆婆對翼兒心有感激,兩人交談甚歡。也許是隔代親的緣故,談話之間把自己與西陽皇帝的往事如數說了一遍。說完心情倍感輕鬆,幾十年後她敞開心扉對晚輩傾吐心事,也許是把翼兒當成昔年的那個他了。


    談話中得知龍山王受封少極城不過是十幾年前的事情,這位王爺來過山莊一次,就連風婆娑也沒見過他的真容。龍山王辦事幹脆利落,將少極城治理的四境平安,頗受百姓擁戴。


    中陽皇帝對這位義子極為信任,提起王府交談之事,龍紫衣在一旁提醒他多加留心,具體為什麽自己也說不上來,隻是覺得這位王爺似乎刻意在隱藏什麽?


    世上除了林爺爺,恐怕再沒有誰能給他這種祖孫般的感覺了。聊到紅蓮城,風婆娑連聲惋惜,說蘇明夜原是她最得意的弟子,奈何為情所困做了錯事,這才被逐出師門。自己一身本事她隻學了一半,否則真想把衣缽傳給她。


    翼兒把蘇子衝認作兄長,本想替蘇城主美言幾句,看風婆婆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也隻好作罷。


    心中惦記的幾件事如數請教,兩位老婆婆樂得和他聊天,把落花洲風土人情,東都氣象,朝廷規矩挨個說了一遍。最後話題回到翼兒身上,風婆娑眼神一頓,猶豫再三地說道。


    “公子,沒想到幾十年後,九鳶又能遇見知音。原本有件事不該對你說,然而不說不心安,還需你自己斟酌。”


    說完她半晌不說話,似乎下不了決心。龍紫衣坐在她旁邊心有不忍,搶過話來說道。


    “鳳姑娘,那件事...西陽皇爺都不知道,你萬萬不能說出來啊!”


    風婆娑麵露苦笑,咬咬牙還是狠心說了出來。


    “公子,莫道天下安樂,其實路有不平,落花洲有許多事你不知道。當今中陽皇帝與我那冤家性情完全不同,別看他道貌岸然滿口仁義,其實背地裏私欲熏天,小人伎倆。你這趟去東都可一定要多加小心。”


    翼兒聽了這話嚇了一跳,妄議君王是大不敬的行為,敢如此評價當今天子的恐怕隻有她了吧!


    他沒敢吭聲愣愣地點點頭。風婆娑說完這話,接著又是一番叮囑。


    “既然這把劍在你手裏,婆婆就跟你說說吧。禦劍之名雖在雲峰觀,實在東海水晶宮。公子你可想過中陽皇帝為什麽借劍給你,還讓你親自去東都還劍?


    九鳶勸你還劍之前,不妨先去這兩處地方走走。東陽先生欠我一個人情,你拿上這封書箋可去見他。”


    風婆娑說完站起身,從抽屜裏取出一物交到他手裏。天蠶紅箋,婆娑親書,江湖中人見信都要給個麵子。她前幾日見到翼兒,就知道人皇陛下把劍留給他,讓他來東都麵聖,心裏就隱隱有了一番猜測。


    提起東陽先生岑滿山,翼兒自然知道,這位劍仙喜歡自稱布衣劍士,在海中隱居不見外人。蟾月穀之變後,他在帳中遇見一位道長,就是東陽先生的家人。


    “風奶奶,您對我太好了,你真是我的親奶奶,嗬嗬!”


    這話一出,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肉麻,然而這可是他的真心話。


    “好,好,九鳶就認下你這個孫兒了!”


    “哎呀!還有我呐,我也要認這個孫兒。”


    兩位婆婆喜笑顏開,翼兒見狀趕緊跪倒在地,連叩幾個響頭,來茗繡山莊之前誰能料到如此?都說風婆娑清高孤傲,置身方外,其實心裏柔情一刻也沒有離開。


    既然認了親,回城路上也不必乘坐黑窗馬車了。馬廄派人牽來兩匹白馬,毛色鋥亮。龍奶奶騎馬相送,一直送到前山迎客廳,直到看不見翼兒背影,她才返回。


    路上龍奶奶遞給他一隻精巧木雀,說在東都遇見難事,可憑此物去寒夜樓找茗繡莊弟子。怪不得進莊時要換乘黑窗馬車,原來山道旁都是些傀儡兵偶,箭刀槍戟製造精巧。


    風婆娑身為一代工巧大師,開創“茗繡宗”,所憑正是一雙巧手。難怪山莊裏不見守衛,原來都是些木偶。


    回到盧家大宅已過申時,問了門口小廝,主人不在家去西山還願去了。回到廂房精神亢奮,將日月結氣罩在包袱中收好。拔出貫日千秋劍拿在手中左看看右看看,反複琢磨著風婆娑叮囑的話,不管這話是對是錯。既然她特意叮囑,一定有她的道理。


    雲峰觀在無極城,東海水晶宮則在玄極城。這兩個地方一個在落花洲最北邊,一個在東海沿岸,距少極城都有幾千裏路。他原本有意去落花五城都看看,既然風婆婆寫了書信,那就先去玄極城吧。


    城裏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如今隻有一事未了,那就是和水鱗泗的約戰。這位天族小哥倒是滿有意思的,和他打架,打不過是自己學藝不精,打得過倒不妨結交一場。茗繡山莊這幾日閉門謝客,不知他見到風婆婆沒有?


    回想來少極城後發生的事他有些疑惑,來落花洲的消息怎麽就泄露了?風水七寶如今有兩件在自己身上,貫日千秋劍是上古神兵,宵小之徒難免垂涎。客棧一落腳,水鱗泗就認出了他,直言要取他性命。茶山竹道那一群道士更是狂言要出手奪劍。


    江湖行走憑的是本事,他們要來就讓他們來吧!隻是往後行走一定要處處小心。


    傍晚時分盧家夫婦車馬回宅,盧梨花身體不適回房休息,華萬金陪他用餐,敬酒夾菜恭維奉承。對他在茗繡山莊待了這幾天十分好奇,抓住機會就想刨根問底。翼兒對他已有戒心,隻說事已辦妥,其它一概不談。


    菜盡酒酣,想想借住宅中盧家姐姐好意款待。他跑回廂房取了幾片夢魂花瓣送給華萬金。盧家贅婿雙眼放光激動的憋紅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才結結巴巴地說道。


    “啊呀!兄...兄弟,你...你從哪裏弄來的這等神物?這..這東西可是無價之寶啊!”


    說話時他心裏已有盤算,要麽用來進貢朝廷,要麽放消息出去待價而沽。別看這幾片花瓣,買個宅子都綽綽有餘了,商人本性毫不遮掩。


    五日過後,水鱗泗送禮拜宅直接找上門來。門房報信時,翼兒正陪著主人在書房閑坐。盧梨花接過禮物,打開綢布後見是一個藥葫蘆,她不識藥理抬手將葫蘆遞給夫君。


    華萬金拔出蓋子嗅了幾嗅,連喊“發財了”,一路小跑去門口迎接客人。女主回避,男主迎客,來到大堂仆人早沏好了一壺香茶。


    賓主交談華萬金滿臉得意,大有和水鱗泗相見恨晚之感。二人談話所說都是藥名,翼兒插不進嘴。聽他所說,原來水鱗泗已去了茗繡山莊,所求之事就連風婆婆也辦不了。雖沒有明說究竟是啥事,反正就是辦不了。不僅辦不了,還讓他買幾百種藥材送到山莊。


    單單這些藥名聽起來就嫌煩,好些藥名翼兒以前聽都沒聽過。水麟泗心想要辦這事,隻能找城中最大商號盧家采買。他知道翼兒和盧家頗有交情,正好也要去找他,這才專程來訪。


    “華東家,這件事就拜托貴號了。什麽時候采買齊了就直接送去茗繡山莊。這一萬兩銀子貴號先收著,如若不夠盡管直言。”


    水鱗泗掏出一疊銀票放到桌上,華萬金看見銀票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端起茶盅先喝了一口,故意犯起難來。


    “大爺你有所不知啊!藥單裏的東西其它倒好說,隻是有幾件不屬靈界所有。即便是靈隱山恐怕也沒有,我看隻有到落馬集去問冥族商販。至於他們手上有沒有貨,就不好說了。”


    “嗬嗬!東家隻管去辦,一萬兩不夠就再加一萬。隻求這件事辦得越快越好。”


    水鱗泗對藥理也是一知半解,知他借機索價,幹脆來個痛快。


    “按說吧...兩萬兩銀子也不差了,隻是....”。


    華萬金見他答應爽快,更要趁機拿捏,這位客人來自天界,那就一句話“得加錢!”。


    “嗬嗬!小號平時做些小本生意,多年沒見豪客了。既然水大爺信的過咱們,再給一葫蘆黑龍銳甲,我看就差不多了!”


    華萬金說話間眼角賊光閃動,這副模樣真令翼兒不齒。


    “好,就這麽說定了!”


    水鱗泗一口答應,天界黑龍銳甲是方士煉丹的上等材料。華萬金在祖父煉丹爐中見過這種東西,剛才聞見葫蘆藥味,就知是天界來人。


    果然是越有錢的商人越貪心。飼龍坊黑龍每三十年才蛻一次皮,這東西在天界雖屬平常,在靈界可是千金難求之物。好在存貨甚多,答應他也無妨。


    “嗬嗬,東家胃口不小!就這麽說定了,此事需在三月之內辦妥!”


    水鱗泗站起身子用手一拍桌子,桌上兩隻茶碗騰地翻飛了幾圈,落回桌麵時滴水不漏,他有心這麽做,也是在主人麵前要露些本事。


    “大爺息怒,大爺息怒!三月之內辦得成辦不成一定給您個交代。走走走,北湖德勝閣,今晚小弟做東。”


    德勝閣,先賢訓言“以德取勝”,少極城北湖最大的一座酒樓,三樓通閣今晚包場!


    “喝酒就要喝個敞亮,宴席酒菜怎可重樣?”


    作為城中首富,少極城無人不知華掌櫃的這句口頭禪,劉管家早早帶著家丁在櫃上砸下元寶,吩咐掌櫃把酒樓三層騰了出來。


    桌椅板凳全部搬走,隻在靠窗位置擺了一張八仙桌和三把交椅。東家有交代,今晚宴請貴客,就連老管家都沒有資格上桌。


    北湖方圓三裏,原是官府屬地,龍山王鎮職以後,下令將沿岸土地賣給民間,所售充作軍資。湖水麵積不大,垂柳依依,酒肆歌坊多聚於此,公子王孫銷金買醉,成為少極城夜間最熱鬧的地方。


    湖麵蕩著幾條畫舫,掛著紅燈,絲弦之聲不絕於耳。大戶人家宴請場麵十足,每輛馬車旁都有幾名騎馬壯丁隨行。


    來到門口,掌櫃早早迎在路旁。下車後一群衣衫襤褸的乞丐圍過來討錢,纏著車馬不放。翼兒正好帶了幾塊碎銀。隨手摸出來丟了過去。


    若不是親眼所見,還真有點不信。都說中陽皇帝治下四海升平,怎麽城中還有這麽多窮苦人?


    談成一樁大生意,華掌櫃興致高昂,三人在堂中坐定,他先敬三杯。偌大的樓麵隻擺盧家一桌,翼兒天性不喜應酬,今晚主角不是自己,隻當逢場作戲。


    德勝樓聞名少極城果然有它的道理,原來今晚擺的這桌叫“花月流水席”,花月是指起舞奏樂的歌姬,流水則指的是是每盤菜上桌,最多燒個香頭的功夫就被換下。


    掌櫃的陪著小心過來招呼,才知足足有一百零八道菜,酒樓多日沒有做這種豪客生意了,今晚全仗華員外賞臉。


    翼兒聽到這裏不禁皺起了眉頭,這桌酒菜耗資不淺,怕是百姓人家幾年生活所費,極盡奢侈浪費。草原狼族生活簡樸,就算議事會犒賞將領,也絕不會如此。


    他對人族文化仰慕已久,然而這種場麵著實令人不敢讚同。想到這裏他停下筷箸,悶頭喝起酒來。華萬金見他悶不作聲的樣子,心道是嫌歌姬吵鬧,揮手讓她們退下。


    翼兒在這裏食之無味,水鱗泗卻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不時叫來掌櫃請教菜肴烹製之法,天界飲食雖然精致,終不如靈界人間煙火熱鬧繁雜。華萬金見客人高興,在一旁添油加醋。二人推杯換盞,倒把翼兒晾在一邊。


    吃到最後,華萬金不勝酒力抱著水鱗泗稱兄道弟。翼兒覺得有些無聊,起身要了一壺清茶,坐在隔欄邊賞起月來。


    畫舫喧鬧,奏弦唱歌,所唱盡是人間享樂男女歡情。歌聲絲絲傳進耳中,不禁勾起無限心事。


    神雷戰事雖消,靈界猶難太平。市井繁華之下,又有多少妻離子散。離莊之時,風婆婆為何一再叮囑先去那兩個地方,難道這把貫日千秋劍有什麽隱藏的秘密?中陽皇帝真如她所說的那樣嗎?


    思緒糾纏間,樓下匆匆跑來一隊王府親兵,當先一人手持令旗,蹄聲未止,人在馬鞍上大喊起來。


    “張掌櫃,華東家可在宴請一位水姓客人?王爺有令,請水公子來王府一趟。”


    喊聲未歇,人從鞍上飛起,“咕咚”一聲從欄杆外撞了進來,震得樓板一陣晃動。


    來人跳進酒樓,順手抽出佩刀,氣勢洶洶大步朝這桌走來。樓下親兵訓練有素,下馬迅速將酒樓包圍。


    看這架勢,客人今晚從命最好。若不從命,就要用兵強綁了。翼兒回頭,見來人正是龍山王義子莫箭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炫冽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喜歡看鳥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喜歡看鳥飛並收藏炫冽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