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道一觀”休養了三日,莊夫子每日除了用混元罡氣助他順通經脈,剩下的就是在大殿中講解《道德經》。


    息靈殿地板上的腳印紅光已完全消失,三足黑鴉總算是看到解脫的希望了。翼兒在床上綻出“肇始之光”,道童和他說話的語氣客氣了許多,再不敢稱呼他小娃娃,而是彼此以道兄相稱。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


    伏羲神像下,莊夫子盤腿坐在蒲墊上,搖頭晃腦念出一段經文。兩位道兄用心參悟,連連點頭。翼兒雖不能全解經義,聽誦時也不敢走神。老夫子每念一句,他就在心裏默記一句。


    《道德經》是道祖老子所傳,自古被道宗奉為第一聖典。區區五千言詞說盡天地奧妙,日日誦讀,自然受益匪淺。


    兩位道兄跟莊夫子學藝百年,念誦《道德經》是每日必做功課,經文早已爛熟,然而每誦一次就有新的感悟。


    狼族信奉自然神靈,以山川百獸作為圖騰信仰。翼兒從小耳濡目染,此番做客道觀,聽誦經文別有一番新意。他原本就有一半是人族血脈,聽人族古籍中所講道理,怎能不感親切?


    “循環往複,萬物之本。天地效法,道以自存。徒兒,你兩個入門也有二百多年了,雖然修成童顏不老,然而這顆道心還差些火候,還需向這位小友請教。”


    “是,師父!”


    莊夫子放下古卷滿意地望著翼兒,兩名道兄嘴裏應了一句,同時向翼兒抱拳致意,誠意正心,恪物自知,修心之道,儒釋道三家道理原本一樣。


    翼兒抬手還禮,腦中卻有些糊塗。莊夫子所說的道心明明是道門稱謂,自己不是道家弟子,怎麽會有這個東西?他心裏奇怪不禁問道。


    “老夫子,你說我有道心,不會看錯了吧?”


    莊夫子聽了嗬嗬一笑,回道:“錯不了,這幾日老夫已助你順理靈脈。陰陽二質,三魂七魄、五氣一心全都替你順好了。老夫這口混元之氣,上察天象,下知人命。幹這事,我在行!”


    這說的都哪跟哪啊?陰陽二質,三魂七魄。這幾句話明白,五氣一心又是啥?


    莊夫子看出他心思,接著給他解釋:“小友,所謂五氣當指羽霞、綠地、風月、息靈和神狼,此乃五種域境之氣,不知老夫說的可對?”


    這番解釋可比東陽先生說的清楚多了,翼兒聽了愣愣地點點頭,接著又問道。


    “那一心呢?”


    莊夫子昂起頭眼睛眨了兩下,故意裝出很生氣的樣子。


    “所謂道性開,道心生。小友,你如今道心已成,如何能不自知?”


    ......


    “道兄造化啊,恭喜了。”


    不等翼兒答話,兩位道兄感觸頗深,出言給他道喜。


    翼兒無語,雖然不太明白,卻也不便再問,老夫子這是把他看成道家弟子了。


    他此時還不太明白,飄靈在冥境意域修煉多年,元魂之心隻差一步就能淬煉純粹。前幾日在懸花之門,不是飄靈吸收翼兒,而是翼兒吸收了他。所以這顆元魂之心已經是他兩人的共享物了,否則又怎能在蘇醒時綻放“肇始之光”。


    “好了,童兒,你兩人去外麵守著吧,師父要跟小友談些事情。”


    殿門關閉,莊夫子拿起拂塵揮了幾下,把拂塵橫在腿上,雙手結印,嘴裏念念有詞,開始唱起一段禱詞。


    “道心鎮四海,桃木驅五邪。風水定堪輿,天光地靈靈...”


    隨著他嘴中禱詞越念越快,蒲墊前擺著的一個碗大的黃銅羅盤,天池指針劇烈搖擺,盤格旋轉。“鏗錚”一聲,內盤彈起三尺多高,現出一副飄渺若虛的影像。


    漂浮大陸,孤立虛空,血霧彌漫,紅朦恐怖,一群似人似靈的身影在沙地上拚命奔跑。


    翼兒乍見這副景象,心裏惶恐不安,似乎感應到這群人的命運,他不忍多看。


    “哢嚓”一聲,羅盤重新閉合。翼兒驚訝地發現莊夫子的道袍,竟有一半變成了黑色。


    前日開啟伏羲大陣,他道袍在黑白兩色間變換,都是同一種顏色。此刻道袍半黑半白,猶如太極陰陽,不禁令人奇怪。


    “小友,天機也是人機。莫言天大地大,其實神仙鬼怪,飛禽走獸,都比不過我們人族。”


    莊夫子冷不丁冒出這麽一句,讓翼兒有些緊張。眼見老夫子表情嚴肅,化出太極之象,又在殿內用羅盤開出道境,知道老夫子在說大事,他不敢出聲,點點頭用心聆聽。


    “人為靈長,乃天地之子,萬靈之尊。化氣結道,氣分陰陽。天地之初原本隻有混沌一元,自盤古開天,女蝸娘娘造人後便有了人族一脈。其後又有燧人鑽木,誇父取火,落花洲從此文明教化,得以踏上浩煌正途。


    上古年代,伏羲太皇洞察乾坤,創下八卦太極。祖師爺老子,紫氣東來,在樓觀台留下啟世明經。道宗循法自然,根深蒂厚,弘揚正氣,守護萬民,可稱靈界第一大宗。


    道法如雲,典籍如海,煉氣煉丹是道宗兩大修行,其實氣丹之修追求的都是一顆道心。丹即是氣,氣也是丹,氣丹之分有相無別,都為道也,固有道一之說。”


    莊夫子說到這裏,怕他聽不明白,張口吐出一顆內丹,有意示範給他看。


    翼兒以前見過高人修煉的內丹,無不有色澤形狀。莊夫子吐出的這顆內丹,卻是無形無色。多虧了心應術,雖然看不見外形,卻能感應到真實存在。


    內丹吐出,大殿頓時充盈起一股令人飄飄欲仙的飛升感。再看莊夫子全身透出一層淡光,真如神仙一般,翼兒心生崇拜,不禁匍匐跪倒。


    莊夫子見他能感應到內丹,還道他修補魂魄後功力大進,欣慰地笑了笑,繼續說道。


    “老夫之所以要說這些,其實是想說明一個道理。凡大智慧必定遵循道法,修行之人先要修心。世間一切道法都是從一而生,你既然結下道心,就要讓它始終走在正道上。”


    “嗯,老夫子,晚輩明白了!”


    “如此甚好,下麵你仔細聽好了。”


    莊夫子道完開場白,話鋒一轉,開始說起剛才羅盤投射的影像。


    太古年代,女媧娘娘撚土造人,人族便開始在落花洲生息繁衍。最初降生的部族茹毛泣血,與飛禽走獸並無區別。後來人族修行大士參悟天地玄機,曆經世代努力,這才創下輝煌文明。


    文明創立,部族間便開始有了競爭。隻因這些位修行大士,先人一步開啟靈竅後都各有主張,難免意見不同。再加上各部族崇拜信仰也有差異,為爭奪生存空間就逐漸爆發了戰爭。


    元極城因處落花洲大地原點位置,上古人族在這裏屢屢廝殺,對人族社會穩定造成了極大衝擊。其中鬧的最凶的一支部落就是血魔古人。


    這支部落雖同屬人族血脈,然而卻信奉魔神力量,部落頭領垂涎異界魔力,帶領族人選擇了不同於其他部落的進化道路。正因如此,這支部落被稱為魔族,居住的血元洞被稱為縹緲血境,也稱獻血魔境。


    盤古開天,七元聖母生誕萬靈,花開七朵,最初各得其安,其後才演變出三界爭霸。靈界不同族類最終都能實現和平融合,唯獨魔族始終不能融進大家庭。


    爭搶地盤,首先要有人口實力,有了人口才能增強軍力。血魔古人固執己見,企圖通過懸花之門引來異界邪靈,進而霸占整個靈界。這種違逆天道的舉動,不光是落花人族,就是靈界其它族類也不能容忍。


    更可怕的是血魔古人竟然開始嚐試不同靈類之間交配,企圖創造出新人種。


    人族社會最重道德倫理,落花洲族群聯兵討伐,血魔族實力大減,再也翻不起大浪,整個部落都被趕回了原始老巢。


    伏羲太皇更是祭發天雷,種下道印,用太極八卦陣將魔族永生永世封印在飄渺血境中,至今已有萬年。


    伏羲陣下的“懸花之門”天然連通異界空間,充盈血怨之氣。雖經曆代高人煉化,至今也才煉化了一半。翼兒前時進入懸花之門,望見一半紅朦,一半翠綠,就是這個道理。


    血魔古人繁殖力不低,其後數千年,每逢落花人族新帝登基,都要禱天開壇,率軍殺入“懸花之門”,一來宣威明誌,收割魔族人口;二來進攻冥界,彰顯武德,史稱“萬世之屠”。


    若不是顧及魔族終歸是人族血脈,這支困在飄渺血境的部落恐怕早就滅亡了。


    貫日千秋劍上的“浩煌之氣”與“道一觀”曆代住持的“混元罡氣”都能開啟伏羲大陣。莊夫子第一次在南川見到翼兒,見他年未及冠就能使出此招,這可比兩名徒兒的修行強多了,這才動了飛升後請翼兒守陣的心。


    莊夫子說到這裏不勝唏噓,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重重地說道。


    “小友,這下你該明白老夫苦心了吧。老夫他年若是仙去,你就是靈界最合適的守陣人。”


    自從伏羲太皇封印血元洞以來,千萬年間魔人幾乎每朝每代都要被人族皇帝收拾幾次。唯獨三十年前,中陽陛下親征時帶回一名魔族兒童收為義子,不僅送往東都太學學習文化,還親自教授修行武藝,年滿十八就被封為少極城龍山王。


    少極城是進入落花洲的陸路門戶,把這麽重要的城市交給有血海深仇的魔人,就連莊夫子也沒有想到。然而聖意難揣,伴君如伴虎。既然是陛下旨意,文武百官都不敢多言。後來見龍山王治理有方,百姓安寧,這件事也就漸漸無人提及了。


    翼兒聽到這裏,頓時明白了龍山王爺之請,原來山底隱藏著這麽多秘密。他不禁感慨,老夫子憂國憂民,獨自看守大陣,真是後輩楷模也。


    “嗯,老夫子您就放心吧,您老神功蓋世,必定壽與天齊。就算翼兒能活過您,那也是幾百年後的事了!況且您變成了長生不老的神仙,那還不是想什麽時候回來就什麽時候回來?”


    “哈哈哈,你這小友,身上不光有豪氣,還真會說話,幾句話把老夫哄得頭暈暈的,嗯,我喜歡!”


    莊夫子聽言仰頭大笑,心道這孩子道心已成,未來不可限量。


    今日論道受益匪淺,翼兒的心久久難以平靜,回到屋內一直琢磨莊夫子的教誨。夜色已深,不時聽見伏羲大陣傳來的滾滾天雷聲,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在召喚他。


    “魔族真有那麽可怕嗎?作為人族支脈,千萬年來一直被封印在洞裏,時常受到皇帝的修理?他們能甘心接受這樣的命運嗎?


    中陽皇帝出征為什麽帶回一個兒童,還把他培養成龍山王?皇帝老爺爺心裏有什麽打算?”


    他越想越睡不著,爬起身把兩把劍抽出劍鞘仔細對比。日芒閃耀,心潮如湧,越看越感覺皇帝老爺爺的那把劍有一股血怨之氣。今日聽了莊夫子所講的故事,他終於看出了兩把劍的本質區別。


    一新一舊,劍體本象果然存在差異。新劍日芒如初升紅日,老劍征戰千年,劍下亡魂堆積,怨氣衝天。血氣被日芒遮蓋,換做平時絕對察覺不到。或許是聽了故事,抑或是自己內心作祟。兩把劍放在一起細看,越看越不心安。


    自己的傷好了,缺失的魂魄也補上了。既然“浩煌之氣”能啟動伏羲大陣,何不親自去看個明白?


    此念一出再難控製,心跳加速,手心不覺滲出汗水,像極了進入神雷石陵的感覺。將新劍和玉簫提在手上,悄悄打開房門,駕起禦風術就衝了出去。


    雲層深厚,星月無影,伏羲大陣上落下的天雷似乎比日間更猛烈,劈裏啪啦”聲不絕於耳。 跳進大陣,學著老夫子的樣子,抽出劍正準備施放“浩煌之氣”,哪知剛舉起劍身,大陣中突然傳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貫日千秋劍脫手,懸在空中接下了一道落雷。


    雷電擊上劍尖,貫日千秋劍自蕩光芒,比起莊夫子的拂塵,電光明顯更亮,伏羲大陣上的卦板轉動速度也更快了。


    好家夥,翼兒瞬間明白過來,劍引天雷,豪氣衝霄,這才是真正的“浩煌之氣”。


    莽山王新鑄的這把劍,既有老劍煉鐵精元,又有顓疏後人血液,更有翼兒五氣精華。前晚莊夫子接引天雷,以混元罡氣驅動卦板打開結界。今晚翼兒則是神劍自出,浩煌衝天。


    “砰砰砰、嘩嘩嘩”


    紅芒爆閃,蓋住雷電光亮,劍靈出竅與翼兒心神合一,


    雲層撕開了一道裂縫。與此同時,“道一觀”金箔殿瓦嘩嘩震動起來。


    一日成器,器修通神,貫日千秋劍器魂與命魂緊緊交融。天下煉器之士夢寐以求的煉器最高境界,他一瞬間就完成了。


    不同三日前進洞修補魂魄,五色真氣纏身,日月雙芒牽引,兩把煉器輪換放出雪玉藍光和紅日日芒,越來越亮,到最後劍尖聚起一輪紅日,簫頭升起一輪滿月。


    左簫右劍,縱身入洞,魔族為人族世仇,不可不防。


    紅朦碧綠,血霧獻祭和重綻生機兩種景象。他駕起禦風術,沿著中間夾道一直往前飛。不知飛了多久,也不知飛了多遠。


    果如老夫子所言,“懸花之門”內大有玄機,順著圓錐光圈越往下空間越大,到最後光圈消失,出現了一片漂浮在虛空中的大陸,正是今日莊夫子啟動堪輿羅盤給自己看的影像。


    死氣沉沉,白骨累累,沙地上露出一口口深坑,山梁下一群衣衫襤褸的魔人,正蹲在火堆旁燒烤獸肉。男男女女,表情驚恐,遠遠望見翼兒降落,嚇的四散奔逃。


    飄渺血境其實是一塊放逐大陸。 流沙之地,亦是流放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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