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來到浮屠塔,大和尚伸手推開塔門。塔內昏暗,袈裟自放光芒。翼兒見他修行已達聚氣發光的境界,不由更加佩服。


    塔中供奉著一尊舍利寶座,布袋和尚伸手在上麵按了幾下,“吱吱嘎”一陣響動,樓板露出一道洞口。佛寺石塔大多建有地宮,倒也不覺稀奇。


    順著台階往下進入通道,石門拱簷,門柱上刻著鎮妖門獸,形製有如古墓。往下又是數道石門,每層都有高僧舍利供奉,裏裏外外,原來這座浮屠塔地表上下都有七層。


    進入底層,眼前豁然明亮,牆壁上插著幾支火把,裏麵是一間寬敞石室。


    桌上擺著殘損貝葉,石墩上坐著一人,黑白兩色布衫,左手按著蘆葦紙,右手同時夾著三支毛筆,正在用心抄經。


    旁邊一人海清僧袍,捧著貝葉片輕聲讀經,垂瀑長發竟是一根未留。


    “嗡...”


    翼兒一見腦子就炸開了,布袋和尚所言不假,這兩人他最熟悉不過了。


    “慧蟬見過師父,今早諸大師神筆將《楞伽古經》抄了一卷。若不是貝葉文古舊難辨,恐怕還要抄的快些。”


    女尼雙掌合十,神色恬靜,朝布袋和尚躬身行禮。翼兒站在旁邊,她就像沒看見一般。


    “哎呀!我的個活菩薩呀,大哥沒眼花吧。啊?哈哈哈!”


    癡墨散人諸不真激動的站起身,撂下毛筆,從石墩上直接跳過桌案,一把抱住了他。


    翼兒愣愣的半天回不過神來,諸大哥幫寺裏抄經倒不奇怪,他本來就喜歡做這些事。隻是冷芊雪怎麽也在這,而且是和諸大哥在一起?他兩個可是死對頭啊!


    “善哉,善哉!諸施主神來之筆,春秋兩氣,龍蛇飛舞。本寺得施主相助,真是功德無量啊!”


    大和尚手撚佛珠,胖胖的臉蛋笑的像孩童一般。相由心生,布袋和尚早已修成佛心,返璞歸真了。


    “大師客氣了,不真一生隻好兩件事。一是研墨抄書,二是搜羅《炎黃古卷》,前時得大師開度,又遇見芊雪姑娘,如今隻樂得抄書了。嗬嗬!


    要說這《楞伽古經》,法門玄妙,性相圓融。可謂越抄越來勁,抄寫時不斷默誦,時有轟雷擊頂之感。多虧有芊雪姑娘幫忙,否則這舊字還真不好認。大師但請放心,再有十日就能完工,也不枉春來秋去,功德修行。”


    諸不真鬆開翼兒,抱拳給布袋和尚還禮。聽他話的意思在寺裏已待了不少時日了。


    竹林宿老個個都是性情中人,在盧員外的莊子中,諸不真咬牙切齒要把冷芊雪碎屍萬段,今日兩人卻同在地宮抄經,這轉變也太快了吧!


    “阿彌陀佛!諸施主受累了,若不是施主春秋神筆,老衲這個心願還不知何日能了?今日蒙秦施主送來日月結氣罩,慧蟬心裏的孽障也可以化解了。”


    布袋和尚說完這話轉頭望向冷芊雪,正色言道。


    “你有向佛之心,卻無修佛之命。隻因前緣未了,此生注定要再入紅塵,養育子孫。前時沙門受戒是引你得窺佛光,洗去妄念。做完這段功課,自有麵前姻緣在等你,抄完《楞伽經》就去還俗吧。此為佛意,也是天意,阿彌陀佛!”


    冷芊雪麵上毫無波瀾,雙手再度合十,恭敬地朝布袋和尚拜了三拜道:“師父教導的是,徒兒記住了。”


    諸不真聽了這話心中狂喜,跟著冷芊雪一起躬身道謝。大和尚說的麵前姻緣他豈能不懂,若不是身處佛門禁地,隻怕又要發起癲狂。


    翼兒總算明白過來了,布袋和尚的意思是諸大哥和冷芊雪命中有緣,要成為家人。


    “哎呀,恭喜了。真想不到啊!大和尚,佛家也給人說媒嗎?”


    “怎麽不說,阿彌陀佛!”


    他兩人怎麽會走到一起,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以布袋和尚的身份,絕不會拿這種事開玩笑。


    “你這潑猴,日後要好好參悟佛法。殿裏的觀世音菩薩,你可得好好拜拜。老衲替你算過了,將來你也能生一群小潑猴。”


    “啊...!”


    這下輪到翼兒無語了,佛家既是遁世法,也是入世法。三朝國師話語機鋒,度人布德方寸之間。地宮裏幾人同時笑了起來,隻有冷芊雪依舊一副安然神定的模樣。


    交待完抄經的事,大和尚要去給弟子做晨課。地宮裏留下冷芊雪,諸不真拉起翼兒的手來到外麵。


    朝陽晴空,微風自來。兩人坐在藏經樓門檻上,諸不真話匣一開,滔滔不絕。


    金流之戰後,竹林七散剩下五人,翁摘綾和林樂遙身故,幾位老者傷心之餘萌生退意,不再過問江湖中事。


    諸不真不像其它幾位宿老都有修行居所,從此四處雲遊,心中念念不忘的始終是《炎黃古卷》。


    眾人分手後,他先去月莊住了一段時日,盧員外傳信《炎黃古卷》出現在清嵐山崗,諸不真一路追著冷芊雪行蹤直到進入東都。


    在城裏整整待了三個月,皇宮內殿去了,寒夜樓也去了,各部衙門書庫都去了,每晚潛行暗查,就如做賊一般。


    每次發現一點線索,深查下去就會中途斷線。冷芊雪似乎在東都有一處秘所,鬼鬼祟祟不知在暗謀什麽大事?


    他連查幾月未果,氣得就差學潑婦罵街。不想一晚獨自在銘德門樓頂喝悶酒,突然撞見冷芊雪騎馬出城。


    追到龍相寺,冷芊雪身穿隱身衣摸進藏經樓東翻西找。仇人見麵,分外眼紅。諸不真出言質問,一語不合兩人開打,把龍相寺殿瓦攪的稀裏嘩啦。


    冷芊雪被他死死纏住,隱身衣被春秋氣墨撕破,肚兜都露了出來。女人家自視清高深感受辱,氣得她祭出《炎黃古卷》信冊,用蜃境幻境將諸不真困在裏麵。


    這下可不得了,《炎黃古卷》結出法境,滿寺法器嗡嗡自鳴。僧眾敲鍾報警,龍武軍得到消息,將青靈山圍了個水泄不通。


    寺僧們眼見一個婀娜少婦,一個癲狂書生,一邊鬥法一邊破口大罵。罵詞五花八門,斯文掃地。奈何《炎黃古卷》神氣所化的法境,堂主、監院誰都沒本事打破,這才趕緊去請方丈。


    來到方丈室一看,布袋和尚不知所蹤,原來大和尚早就在藏經樓樓頂觀戰了。二人鬥的你死我活,布袋和尚卻是樂得觀景。


    《炎黃古卷》是人族祖脈聖典,神氣如歌,蘊有天地靈力。布袋和尚見到禿毛春秋筆,知道來人是天下第二墨法大師,正巧寺裏新得幾捆《楞伽古經》,文字晦澀難認。他倆人在寺裏打鬥,別人驚恐不安,大和尚卻像遇見了寶貝。


    諸不真與冷芊雪對罵,罵到最後大喊小賤婦再不收手,就把你拖到殿裏就地成親。布袋和尚聽見這話知道孽緣如斯,姻緣可結。笑著讓各位僧眾回屋,說天降大福於本寺,老僧自有妙解之法。


    月華隱去,星耀啟明。足足僵持了一個晚上,兩人嘴唇發幹,力氣用完,眼看就要同歸於盡,布袋和尚這才出手。


    龍相潤雨,洗土滌塵。佛光普照,真佛顯靈。老和尚運出龍相奇功,渾身綻出道道佛光,《炎黃古卷》法境消失,緩緩飄到他手中。


    數月前,風月聖母傳信讓冷芊雪來東都,要她替自己給中陽皇帝侍寢,借機用風月寶盒偷取陛下龍氣。她之所以潛入龍相寺,全因聽陛下說起《炎黃古卷》仁冊就收在藏經樓,這才趁夜來探。


    冷芊雪見布袋和尚顯露佛相,靈魂震動,嚎啕大哭。她從小無父無母,被風月聖母培養成代理人,精習風月秘術,熟知男人身心。哪知見了這位大和尚,才知以前所作所為皆是虛妄。


    清嵐山崗庸夫子放她一條生路,回來後誦讀《炎黃古卷》,心中已生懺悔。今晚生死之間遇佛度化,善念一起猶如死而複生。


    布袋和尚收服冷芊雪,勸住諸不真,以隨意翻閱藏經樓書卷為條件請他幫忙抄經,諸不真一聽就來了興趣。


    這才有禪門受戒,抄寫經文的事。《楞伽古經》貝葉是上古篆文,比《開山刻石文》龍蛇小篆年代更久,抄起來可不容易,不知不覺又是一月過去了。


    布袋和尚有心度化冷芊雪,在浮屠塔下替她受戒,剪去青絲,法號慧蟬。龍相寺開寺以來從未收過女尼,大和尚慈悲為懷,有心替她洗去罪孽這才破例。直言佛法在心,她雖入佛門,遲早還要還俗生兒育女。


    多年前,冷芊雪潛入皇宮盜走日月結氣罩,如今竟入寺受戒,實在令人想不到。她從月莊盜走的那冊《炎黃古卷》也一並收在了藏經樓。


    兩人把分手後發生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翼兒最後忍不住問道:“諸大哥,你不會真要和她好吧?要不要給盧員外送個信?”


    諸不真抬頭白了他一眼,轉頭就把皮球踢給了他。


    “這事我可不說,你要說你去說。”


    見翼兒低頭不搭話,他接著又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盧兄昔年所愛所恨的那人已死,我如今所愛所惜的這人已活。


    等忙完這件事,我諸煊鴻就帶著她歸隱山林,也去生幾個小娃娃來。老弟就此別過,為兄早一日抄完經文,就能早一日重獲新生。”


    說完衣衫蕩出墨氣自回地宮。翼兒望著他背影好生感慨,原來修行不在世外,全在塵中。究竟是怎樣的力量,才能讓這兩人走到一起?


    愣愣出神間,布袋和尚跺著步子慢悠悠走了過來,合上塔門,默念幾句經文。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日掀開紅布,也算功德一件。


    “一切有為法,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小施主,浮屠塔之事已了,舊因還需有果。你且隨我來,有事還要囑托你。”


    回到方丈室,布袋和尚正襟危坐,一改剛才戲謔語氣。從紫光殿比劍,西陽皇帝退位,風婆娑受辱出走東都,一直說到寒夜樓行刺事發,朝廷必有風波。如今之際不宜魯莽行事,且按住性子靜觀待變。


    布袋和尚神功精絕,論出身也是龍家血脈。俗世輩分,他與慶陽皇帝同輩,西陽皇帝和中陽皇帝都算他的子侄。


    老和尚修行早已進入半神境界,遵從佛門戒律,從不殺生。今日見了翼兒,沒說幾句話就把“日月結氣罩”交給他保管,其實大有苦心。


    佛家遇事隨緣,皇室隱秘不可強言。中陽皇帝自從遇見飛月妖仙,沉醉溫柔鄉,雄心磨滅,做了不少荒唐事。大鼎殿下身體殘疾,修行偏門,霸氣有餘,仁心不足,不堪承繼大統。


    東都不可一日無帝,如今中陽陛下中了風月寶盒的情毒,恐怕來日無多,布袋和尚擔憂的正是他的身後事。


    因果業報,昨日行刺事發,雖屬偶然,其實也是必然。皇帝龍顏大怒,別說區區教坊司,就連幾位尚書都被抓入冤獄。朝中佞臣借此機會打壓異黨,東都風聲鶴唳,得趕緊想個辦法。妖仙不除,夜夜蠱惑,隻怕會引起更大內亂。


    “小施主,說了這麽多,你該懂老衲心思了吧?”


    布袋和尚眼神如炬,把翼兒盯的心裏直發毛。其實大和尚不明說,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


    “布袋大師,大和尚,你是想讓我去抓那隻狐狸吧?”


    布袋和尚眼神一亮,心想就等你這話,他裝作有些犯難又有些得意地回道。


    “嘿嘿,然也!老衲平生最頭痛兩件事:一是殺生,二是與女子動手。抓狐狸這件事,本座可幹不了,隻能請小施主你去。”


    翼兒一聽這話就有點慌了,把頭搖得撥浪鼓一般,推脫道。


    “不,不!大師,你有所不知。翼兒最不怕打架,然而和誰打都行,就是不能和風月聖母打。她那個盒子一開,恐怕我小命不保。再說了,就算把紅狐狸趕跑,皇帝老爺爺若是怪罪下來,我也吃不消啊。”


    話話間,他滿臉漲得通紅。凝沙洲掉進風月幻境,若不是天絕宮雙蓮聯手來救,自己恐怕早就玩完了。


    布袋和尚不愧是布袋和尚,早知道他會這麽說,笑嘻嘻地從懷裏摸出一顆藥丸塞進他手裏,言道。


    “嘿嘿,老衲早有所料,帶上這顆真龍金剛丸,還怕什麽風月寶盒?事成後,中陽皇帝那邊自有老衲去做說詞。鳳姑娘讓你兜了那麽大一個圈子,不就是想讓老衲把“日月結氣罩”交給你用嗎?


    你也不想想,塔裏那女娃娃從哪裏得來的袋子?這件法寶如果回到本寺,皇帝傳諭再送進宮中,轉來轉去豈不又落入賊人手中?不光這口袋子,神雷一戰,狼族處處落於下風,全因那顆盤古聖珠緣實之結...”


    大和尚說到這裏欲言又止,翼兒著急地追問道。


    “啊!大和尚,你是說封閉山道的那道籬笆牆,是...緣實之結造成的?”


    “那可不是嗎!化生天象,逆改時節。能在寒冰中生出千米籬笆的,除了緣實之結還能有誰?一切皆有因果,有些事老衲就算事後知道,也沒有辦法。”


    翼兒聽到這裏頭皮發麻,來東都前的種種疑惑,今日一下解開了兩個,隻剩下神火硫彈的配方了。


    中陽皇帝沉迷美色,東都表麵繁華,內裏暗藏風雲。提起神雷之戰,令人恨的咬牙切齒。“冰魄之晶”就不說了,那顆木屬性的珠子讓狼族軍隊吃盡了苦頭,否則第一波反擊就能把冥軍壓回去。


    如果不是“緣實之結”結下防禦陣,為冥軍集結爭取了時間,後麵又怎會如此被動,阿圖塔大帥和刀疤教頭也不會犧牲了!


    他想到這裏怒氣上湧,再不猶豫,站起身重重地答道。


    “大和尚,我全明白了。你放心,就算抓不住紅狐狸,也要薅下她一撮毛來。”


    布袋和尚見他點頭,心裏暗喜臉上卻不表露出來。


    “小施主莫要慌,日月節氣罩能克製其它法寶。如今又得了神雷冰息和鳳凰血的加持,飛月妖仙即便有風月寶盒,隻怕也夠她喝一壺的。”


    翼兒無語,大和尚啊大和尚,你可真夠賊的。難怪一見麵就教我念經背口訣,敢情你啥事都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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