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流緩步上前,道:“不必拘禮。”伸手在他手腕一托。淩欽霜隻感一股滔天巨力幾欲將他身子掀起,大驚之下,不暇細想,忙運勁相抗時,那力道驟而消失無蹤,隻感一時輕飄飄地,站起身來。


    江自流這一抬之間,便已探知淩欽霜武功深淺。他平素接見後輩,必催發內力相試,卻無半分相害之意,但凡江湖中人,此乃盡知之事,自無需相抗。此時待覺淩欽霜發力,心下已然明白,此人必是初涉江湖,並無甚經驗。然卻始終苦心規勸眾人,不由讚道:“難得,難得!”淩欽霜卻隻感渾身乏力,幾乎便要摔倒,凝神半晌,方自無恙,自忖江自流內功收發如意,深不可測,不知他讚從何來,一時怔怔望著他。


    江自流折扇一揮,朗聲道:“各位兄弟,不知聚在此處所為何來?”


    眾人見他忽然至此,心下無不惴惴。江自流俠名遠播,平素雖鮮涉江湖,然但凡聞得大奸大惡之徒,縱然相隔千裏,亦必定鏟之除之。今日在場之人,雖無大奸大惡,十之六七亦非善類,這時雖聽他說得客氣,亦自心驚肉跳。那少數作惡多端者便道他得知群聚在此,故來鏟除;更多的卻道他覬覦寶物,心懷不軌。一時各懷鬼胎,竟無人敢置答。


    秦仲林見狀正要道出實情,忽然背心一麻,啞穴竟被大哥封住。卻見秦伯簫緩緩上前笑道:“大夥兒素來仰慕劍神慕容前輩風采,今聞其重出江湖,便不約而同前來這裏拜見。”眾人見他出頭,無不鬆了口氣,紛紛稱是。


    江自流哦了一聲,躬身道:“原來是秦老爺子。既有如此美事,適才卻何故爭執?”秦伯簫見他聽得“劍神”之名毫無所動,料知他必聞訊而來,略一沉吟,猛地一指淩欽霜,大聲喝道:“他是朝廷奸細,欲對我等不利!自來官匪不兩立,今日定要殺之!”這話突如其來,聲色俱厲,眾人無不嚇了一跳。適才他對淩欽霜雖有懷疑,卻也無這般激動。


    江自流望了淩欽霜一眼,見他目露不屑之色,便微微一笑:“這少年殺得?”


    猛聽一聲冷笑:“有何殺不得?”口氣間竟殊無半分敬意。眾人聽得竟有人敢對江自流這般說話,無不震驚,轉頭看時,卻是個滿臉苦相的瘦削道士,並無一人相識。


    江自流卻不著惱,淡淡道:“清孤道長有何高見?”那道士乃是太玄劍客清孤子,一手“太玄幽魂劍”獨步西南,卻鮮至中原,見江自流識得自己,微微吃驚,當下說道:“既是貪官,又是細作,有何殺不得?”


    江自流道:“說這少年是貪官、是細作,有何憑據?他可承認?”清孤子道:“這廝豈會承認?”江自流道:“他若自承細作,道長信也不信?”清孤子道:“笑話!”江自流道:“那便是信了?”清孤子頷首。江自流道:“他若自承不是,道長可信否?”清孤子冷哼一聲,並不答話,顯是不信之色。江自流道:“這便是了。他道是,你便信,他說不是,你便不信。諸位既先入為主,早有定論,還問得什麽?”清孤子道:“是非曲直,原本難明。他既自處嫌疑之地,又怨得誰來?”江自流微微一笑,道:“我若說他乃是敝莊貴客,奉江某命而來,道長可還有話說?”


    此言一出,非隻眾人震驚,淩欽霜亦是莫名。他雖久聞江自流大名,今日卻是初見,不知他何出此言。


    清孤子呆了呆,道:“這……”江自流道目光一閃,笑道:“怎麽,不信?”清孤子見他目光燦然,好似洞悉一切,不由心頭一顫,躬身道:“江大俠言出法隨,貧道豈敢?”江自流撫掌道:“好。諸位還有何異議?”眾人見江自流橫插一手,雖覺不忿,又怎敢多言?忽聽一人朗聲道:“晚輩有話要說。”眾人一齊轉頭,見說話的正是淩欽霜。


    江自流微笑道:“但說無妨。”淩欽霜正色道:“江大俠義薄雲天,晚輩感激不盡。然晚輩此來勸解,成與不成,但求心安,非奉誰人之命而來。江大俠挾持眾議,實不敢苟同。”眾人聽得此言,均想:“這廝恁地不知好歹!”隨來少年亦頗光火,紛紛喝道:“放肆!”


    江自流揚手止住,撫掌道:“此言深得我心!江某言行失當,多有冒犯,尚望海涵!”說著深深一揖。淩欽霜慌忙還禮,連稱不敢。


    江自流青衫一拂,朗聲道:“但憑此等心懷,誰人敢說他是細作?”眾雖不以為然,也不再多言。江自流哈哈一笑,攜住淩欽霜的手,徑向內行。四名白衣少年當庭另開一席,整置杯盤。江自流又向在場群雄一一見禮,略作寒暄,方自來到席前。


    江自流請淩欽霜上座,淩欽霜再三謙讓,自於角落座了。


    此處雖是廢棄莊園,然今日群豪齊集,酒肉自是備得頗豐。群雄方自坐定,早有酒肉捧將出來。


    江自流斟酒舉杯,朗聲說道:“各派掌門遠來辛苦,江某造訪突兀,特此告罪。”說著舉杯一飲而盡。群雄連稱不敢,也均舉杯,心下卻無不惴惴。


    江自流酒興甚豪,連盡十數杯,自與諸人談笑風生。在座多非智謀之輩,明知他來者不善,卻無計可施,想到適才秦伯簫、清孤子首當其衝,一個言語婉轉,一個態度強硬,便不約而同轉過頭去望向他二人。


    秦伯簫適才開口,自有收攏人心之意,卻暗蘊更大圖謀,此時見狀,微微一笑,起身說道:“諸位痛飲方酣,老朽實不該掃了興致,然卻有幾句話要向江大俠相詢,還請莫怪。”


    江自流微笑道:“不必客氣。諸位今日群集此處,為的是商議對付慕容雲卿,江某豈有不知?實不相瞞,江某亦是為此而來。”


    群雄聽他自承來意,均是一凜。秦伯簫把心一橫,自也開門見山,道:“那麽淩侍衛的話,江大俠有何感想?”他料想江自流絕非恰巧而至,必已暗窺多時,方才露麵,故淩欽霜之言自也無需贅述。江自流哦了一聲,向淩欽霜道:“什麽話?”


    淩欽霜道:“蔡京以慕容雲卿絕世寶藏為餌,釣群雄來此,意欲圍殲。內衛現已齊集汪府,稍時必有所動。”


    餘北冥聞言恍然,方知此行之意。


    江自流聽罷,微微頷首,道:“那麽淩少俠意欲如何?”淩欽霜尚未開口,秦伯簫已道:“他勸我等就此離去,以免無謂傷亡。想我等慕名而來,隻求一睹劍神豐采。料來江大俠亦不外如是。如若聞風而逃,豈非讓江湖同道笑掉大牙?”


    淩欽霜聽他滿口胡言,心下大為鄙夷。卻見江自流自斟自飲,漫不經心道:“令弟無恙否?”秦伯簫不料他出此一言,一怔之下,道:“承蒙掛懷,舍弟偶染風寒,並無大礙。”江自流道:“如此便好。”轉頭望向淩欽霜,悠悠道:“忠告而善道之,不可而止,毋自辱也。此言得之。”


    秦仲林暗中受製,未哼一聲,此時癱軟眾人之後,由秦叔寒照拂。秦伯簫看江自流神情,顯然已然察覺,但見他並未說破,幹笑一聲,岔開話題,道:“雖然老朽說得好聽,然我等一盤散沙,事到臨頭,實無半分主意。不敢拜問江大俠,可有應對之策?”江自流道:“秦老爺子過謙了。此一件事,不可力敵,隻能智取,江某不才,略施小計,定教諸位稱心如意。”眾人均知江自流一言九鼎,言出法隨,有他坐鎮,無疑平添勝算,到時渾水摸魚,不費吹灰之力,一時間各自尋思投機之策,卻人人叫好。秦伯簫卻聽出江自流話裏有話,但自忖其耽於聲名,不會出爾反爾,便問道:“願聞其詳。”江自流道:“隻一件事,諸位肯聽江某調遣麽?”秦伯簫心想江自流武功再強,也未必是這裏數十人的對手,況且在座門人多在縣外守候,少則十幾,多則近百,當真動起手來,絕不致吃虧,且看他有何差遣,便道:“江大俠名動四海,誰不欽敬?但有差遣,我等無不凜遵。”眾人聽他這般說,紛紛稱是。淩欽霜道:“願聞妙計。”


    江自流道:“咱們既知大內侍衛齊集汪府,自是先下手為強,一舉殲之。”群雄卻是杯盞交碰,轟然叫好。淩欽霜隻暗歎一聲。


    餘北冥暗道:“虧得我探知奸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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