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星影隻道他兀自記掛婉晴,便道:“你莫喪氣,待你傷愈,我便陪你去找婉兒。”


    淩欽霜如有不聞,也不答話。


    藍星影心下微奇,忽地起身,正色道:“已有弟子見到了婉兒,並傳來一個消息……”頓了頓,見他微微側頭,方一字字道:“婉兒不日將與雍容成親!”


    淩欽霜聽得這句話,身子劇顫,卻聽藍星影笑吟吟自語道:“這小妮子,平日古靈精怪,瘋瘋癲癲的。不想也到了出嫁之日。她這性子,也不知做不做得來賢妻良母……”淩欽霜聽到這裏,長歎口氣。


    藍星影自語之時,自在留意淩欽霜的神情,此時聽他歎氣,便道:“婉兒終身有托,如此喜事,你又何故歎氣?”


    淩欽霜搖搖頭,道:“是啊,原該恭賀才是。”


    藍星影聽他口氣消沉,忍不住喝道:“淩欽霜,我有一句話問你,你須得老老實實回答!”


    淩欽霜呆了呆,抬頭道:“姊姊但問。”


    藍星影道:“我問你,你對婉兒可是真心?”


    淩欽霜不料她突然有此一問,不由得張皇失措,喃喃道:“我……我……”


    藍星影見他遲遲不答,又道:“你捫心自問,到底當她是什麽人?”


    淩欽霜歎了口氣,道:“她與我有活命之恩,我對她乃感激之情。”


    藍星影眼光湛藍如水,定定望著他,道:“僅此而已?”


    淩欽霜道:“僅此而已。”


    藍星影道:“那你為何歎氣?顯然是言不由衷。”


    淩欽霜轉過頭去,道:“木已成舟,姊姊又何必再問?”


    藍星影怒道:“今距五月初一尚三月有餘,又說什麽木已成舟?”


    淩欽霜道:“那又如何?”


    藍星影問道:“如果婉兒願嫁你,你可願意娶她為妻?”


    淩欽霜身子一震,半晌說不出話來。藍星影也隻靜靜望著他。過了良久,淩欽霜方道:“我從沒想過這事。”


    藍星影方要開口,淩欽霜又道:“姊姊,我有一不情之請。”


    藍星影道:“什麽?”


    淩欽霜道:“勞煩姊姊去蘇州城打聽一下方白玉的消息。”


    藍星影道:“方白玉?”


    淩欽霜慘然道:“婉兒既平安無事,我又何必……隻當從沒認識過她罷了。”


    藍星影道:“你……”


    淩欽霜擺手道:“我心裏很亂,想獨個兒靜一靜。”說罷自轉回了艙去。


    藍星影不意弄巧反拙,不覺頓足,暗歎了句“傻弟弟”,轉身去了。


    這一晚,淩欽霜臥在冷冷榻上,聽著沉沉水聲,輾轉反側。腦海之中,時而浮現出婉晴的如花笑靨,時而卻憶起師妹的淒絕神情,更多時候,卻也分不出腦中的到底是婉兒,還是師妹。臉龐不清,衣衫不辨,隻有一雙眼睛望著自己。那眼波之中流露出一股淒惻傷痛的神色,既如師妹與他分別刻,亦似婉晴與他初會時。淩欽霜想著那雙眼睛,一時心頭亂糟糟地,將那雙眸之下幻想出一襲黃衫,而複又幻想出一片青衣。


    他癡癡想著,臉上不禁流露出三分愛憐之情,餘下七分,卻是深深迷惘,心道:“婉兒與師妹無論形貌性情,都是迥異。可自初會婉兒伊始,隻要望見她的眼睛,不知怎的,便會不有自主想起師妹。難道是與師妹一別經年,相思無著,是以自欺自慰,才會有此幻覺?師妹必在等我歸去,我又豈可負她?”


    想到這裏,不覺冷汗直冒:“若非婉兒出嫁,斷了我這心思,尚不知何日懸崖勒馬。倘若當真如此下去,非隻有愧師妹,更加對不住婉兒。”想到這裏,心裏大感歉疚。呆了半晌,又忖道:“可與婉兒相處的這些時日,我隻覺從所未有的快活,何況婉兒當日傾心吐膽,足見情深意重。說什麽隻當從沒認識過她,連日來又豈有片時或忘?不過是我自欺罷了。在內心深處,當真隻是將她當作師妹的影子麽?”


    他想了許久,始終茫然,不覺苦笑道:“她的終身既是命中注定,還能怎樣,難道要我鬧婚搶親不成?”這般想著,心頭越發空蕩蕩地,渾然不知身在何處。一時之間,諸般念頭紛至遝來,隻想:“山河破碎,百姓流離,盡想這兒女私情作什麽?”又想:“慕容前輩臨終遺言,命我將夢痕劍轉交師父,並照料柳姑娘。可時至今日,夢痕劍無蹤,柳姑娘無影,實在有負重托。”想到柳姑娘,心中猝然一動:“當時我見到柳姑娘,似乎也曾憶起了師妹。而到眼下,卻也不會時時憶起她來。唉,或許過些日子,我便會忘了婉兒吧。”心中混亂至極,眼前那迷離眼波,兀自幌來幌去。


    也不知過了幾時,驀聽頭頂一聲炸雷,淩欽霜登時驚起。但覺小舟晃蕩,艙內一燈搖曳,艙外雨聲滴答,輕靈悅耳。他挑簾出艙,叫了聲“姊姊”,卻不聞回應,微一納罕,隨即憶起:“難道姊姊已去了城裏?”看看天色,心下暗悔。


    春雨不期而至,淅淅瀝瀝,如斷了線的珠子,不一時漫透船頭。細雨濕衣,淩欽霜佇立水簾半晌,方歎息一聲,將爐灶搬回,拿了盆向外淘水。


    正忙間,忽聽林間腳步聲起,卻見兩道人影跌跌撞撞而來。定睛看時,乃是一個老漢領了個小女孩,二人遍體濕透,狀極狼狽。


    那老漢年過花甲,挎個包袱,來到舟前,連連作揖道:“船家行行好,隻求借一件蓑衣。孩子還小,受不得涼的。”


    那女孩不過豆蔻年華,道:“外公,我冷。進去避避不成麽?”聲音甚是清脆,卻顫抖不已。


    那老漢道:“翎兒乖乖的,莫打擾人家,過一會兒雨就停了。”


    淩欽霜忙道:“老人家快請進。”那老漢連稱不敢。淩欽霜攙扶祖孫倆上船。


    那老漢忙道:“翎兒,還不快給恩人道謝。”


    那女孩頭搖得波浪鼓般,脆聲道:“不謝,不謝。”


    淩欽霜一笑,自不在意。


    那女孩滿臉泥水,進艙坐定,望了淩欽霜一眼,撅嘴道:“你剛才敢取笑我,可不想活了麽?”


    那老漢慌忙喝止,道:“恩人對不住了,這孩子被爹娘慣壞了。”


    淩欽霜道:“舉手之勞,豈敢以恩人自居,老人家不必客氣。”


    那老漢尚未回話,那女孩大眼睛溜溜一轉,道:“算你識相,快去弄些吃的。”


    那老漢叱道:“還敢亂說,真沒規矩。”做勢欲打。


    淩欽霜一笑攔住,道:“且給孩子換身衣服,可別凍壞了。”


    那老漢連聲道歉,又道:“外公替你更衣。”


    那女孩連連擺手,扭道:“不行,他還在呢。”


    那老漢道:“你這小不點兒,又怕什麽了?”


    那女孩仍是不依,瞪著淩欽霜道:“不許偷看!出去!”


    那老漢方要阻攔,淩欽霜已轉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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