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武摩羅歎了口氣,說道,“那天我在臭小子身上見到這盒子,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慕容雲卿曾說道:‘此物至重,人在盒在,人死盒亡。’如今錦盒既然已被毀了,想來他本人……他本人應該也離世了……”說到這裏,又是長長歎了一口氣。


    婉晴曾聽淩欽霜講過雙橋鎮發生的故事,當下便向武摩羅大略轉述了一番,又將那日萬總管之言說與師父聽。


    武摩羅聽到“天宗”的名號,冷哼一聲,道:“想不到過了這麽些年,他們依然還不死心!”又聽她說到慕容雲卿的死因,不由得勃然大怒:“又是花青煙那畜牲!”


    婉晴道:“我對這件事也不是很了解,淩大哥當天一直都在雙橋鎮,師父你趕快救醒他,讓他告訴你完整的前因後果,順便也讓他一起聽師父講故事。”


    武摩羅搖頭道:“那可不行,臭小子性子狷介,卻心腸太軟,這件事師父隻告訴你一個人,你若是為了他好,便別告訴他。”


    婉晴忍不住嗔道:“婉兒難道便心狠手毒麽?”


    武摩羅哈哈一笑,繼續回憶起來:“當日慕容雲卿從錦盒之中取出一張紙,說:‘你將這些牢牢記住,萬萬弄錯不得。”我雖然莫名其妙,但見他如此鄭重,也就將紙上的內容記了下來。然後他便毀了那張紙,說這是他從皇宮帶出來的,內中必定藏著一個重大秘密。現在他傷重難以遠行,於是讓我去一趟碧血山莊,將內情告知江自流。待他來日傷愈,便會親自去拜莊。’


    “我聽得震駭不已。不過我心頭所驚,倒不是什麽所謂的重大秘密,而是他將如此大事托付於一個初次見麵的惡徒,卻無半分見疑之心。就憑他這份胸襟氣度,我老鬼便願意為他賣命。


    “他又說,那些黑衣人乃是‘天宗’的殺手,他們千裏追殺他到雪山,便是為了這個秘密。我若不想多事,便嚴守秘密,別對旁人提及。我當然滿口答應。之後他又與我說了些‘天宗’的事。其後數日,我二人相談甚洽,慕容雲卿的風度之雅達、氣概之超逸、劍道之精絕,都令我老鬼心折不已。他無一句譏諷之辭,半分苛責之語,我卻越發自慚形穢,對往昔的所為大生悔意,更立下了毒誓,從今往後絕不枉殺一人。


    “之後,慕容雲卿繼續在山中繼續養傷,我則獨自下了山。起初我處處留心戒備,生怕遇到埋伏,但一路上都平安無事,想那‘天宗’本事再大,又如何能知道我身負此秘?也就漸漸放鬆下來。


    “我在雪山耽擱日久,與武修羅的比試之期將至,當時我的‘補天裂地手’尚未純熟,如果千裏跑去送信,必然荒廢了進度。而江自流威名素著,除惡懲奸之心較之慕容大俠更甚,我躲之尚且不及,又怎敢主動投上門去?於是,我做了一個讓我後悔終生的決定,先行返家,待比試過後再去碧血山莊報信。


    “歸家那段日子,本應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時光,當然,都是因為阿湘。豈料情之一物,卻令我與武修羅反目成仇。而就在比試前夕,武修羅暴死,阿湘殉情。我的後半生也從此改變……”


    武摩羅似乎不願再提那段往事,隻用這短短一句話便草草揭過,續道:“阿湘死後沒幾天,有幾個陌生豪客忽然尋到我家裏來,名為吊喪,語氣卻吞吞吐吐,似有莫大隱憂。後來才終於吐露來意,竟是為了慕容大俠的大秘密。當時我因阿湘的死方寸全無,二話不說便把他們都轟了出去。哪知當夜,他們便將我那鬼屋燒成一片白地,更可恨的是,他們竟還將阿湘的屍體偷了去。我大怒之下,與他們大打出手。唉,‘天宗’爪子可也真硬,老子沒有慕容大俠的能耐,隻殺了三五個人,便不敵被俘。一路之上,他們嚴刑逼問,老子何許人也,自然守口如瓶,耗了一個多月,就被他們關到這牢裏,這一關便關到了現在。”說到這裏,他歎了口氣,住口不言。


    婉晴心中一陣難過,知道師父必在這裏受了多年的罪,但她隨即想到一個問題,便問道:“他們是怎麽知道是師父……”


    武摩羅道:“你道那萬老賊是誰?他便是當日雪山之上慕容大俠劍下的餘魂。他雖然重傷遁去,卻早就發現了我,過後自然百般尋訪。老子一時不察,被他算計,有負慕容大俠所托,可恨!可恨……”一連說了七八句“可恨”。


    婉晴又問:“那是一個什麽秘密?”


    武摩羅道:“我怎麽知道?慕容大俠既歿,這秘密恐怕也隨之長埋地下了。”


    婉晴道:“這倒也未必,萬總管若是不知道,卻來奪它做什麽?”


    武摩羅望著婉晴,神色既似憐憫,又似悲痛,良久歎聲不語。


    婉晴聽師父說了這許多秘辛,心中雖已隱約料到,卻覺難以置信,此時終於忍不住問道:“師父說與我這些,莫不是要我……”一時欲言又止。


    武摩羅歎道:“天宗狗輩,陰險歹毒,讓你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孤身麵對,確也太過為難。可是,這秘密萬萬不能失傳,我老鬼一生決不負人,若是難遂慕容大俠之願,縱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心安。”


    婉晴聽得師父此言,儼然竟有求死之意,一時大為驚懼,顫聲道:“師父,你說什麽,你……你怎麽會死?”


    武摩羅抬頭呆望,眼神空茫,苦笑道:“從阿湘死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已經死了。苦牢苟延殘喘多年,實是無味。如今好啦,婉兒你繼承了我的醫學,又助我完成心願,我生無可戀,也該去陪她了。”


    婉晴抱著師父雙腿,悲聲道:“師父的醫術弟子還沒學全,如何能發揚光大?”


    武摩羅笑道:“夠啦夠啦。學了多少,發不發揚,又有何益?這麽多年,我也想明白了,醫術算什麽?武功又算什麽?隻有阿湘,隻有阿湘……”喃喃半晌,忽正色道:“婉兒,你來記好,那秘密是……”


    婉晴捂著耳朵叫道:“我不記,婉兒不要秘密,隻要師父。”


    武摩羅怒道:“師尊之命,你敢違抗麽?”


    婉晴連連搖頭,大聲道:“你敢背逆倫常,與徒弟戀愛,婉兒幹嗎不敢違抗師命?”


    武摩羅厲聲道:“你敢欺師滅祖?”說話聲中,驀地一手按在婉晴胸口,婉晴隻覺心頭倏熱,頓時失了知覺。


    醒來之時,發現自己橫臥在地,身子軟綿綿的,沒有半點氣力,舉目望去,卻見師父盤膝在側,額頭上大汗淋漓,麵色一改枯槁,雙頰毫無血色,幾乎變成了透明,不覺驚道:“師父,你……你做了什麽……”


    武摩羅有氣無力地笑了一笑,道:“天數既盡,自然該壽終正寢了……”


    婉晴心中大痛,叫道:“師父,我來給你施針,定能醫好你。”


    武摩羅緩緩搖頭:“幾十年之功力,一夕散盡,卻哪裏還能醫得好?”


    婉晴忍不住悲從中來,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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