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廊迂折,淩欽霜全然不識路徑,隻得沒頭沒腦地朝光亮處而去,口中朗聲叫道:“晚輩淩欽霜,求見江大俠,懇請賜見!”他話聲響如洪鍾,數裏可聞,自忖江自流若是在山莊之中,必然能聽見。


    繞過一道回廊,猛覺一股勁風斜刺裏卷來,事先竟無點征兆。淩欽霜一驚之下,單掌翻出,憂鬱飛花真氣隨念而生,將來勁硬生生地接下。本擬一舉退敵,哪知與之一觸,手掌卻是一陣徹骨刺痛,原來那股勁力竟是自一根木棍尖端傳來,自己以肉掌抵棍,如何不痛?正待縮手之際,卻聽暴喝聲起,脅上早挨了一棍。


    淩欽霜一聲悶哼,身子向後跌將出去,勉強立定。婉晴也隨之踉蹌摔倒,驚呼道:“你怎麽樣?”


    淩欽霜嘿了一聲,忙扶起婉晴,仍覺眼前金星亂冒,自知若非內力護體,此刻恐怕已然身受重傷。抬眼但見一名青衣大漢雙手持棍,立在身前,竟是木風雷。


    隻聽他粗著嗓子道:“不給你這廝些厲害,還道我碧血山莊盡是些酒囊飯袋!”這時間,一眾護衛紛紛趕了過來,聽了木風雷這話,紛紛怒目相向。


    卻聽一個紫麵漢子怒喝一聲,大聲道:“姓木的,什麽叫做酒囊飯袋?你如此這般分派是非,眼裏還有我們川西三煞麽?”話聲未畢,他身邊二人踏出,一個蠟黃麵,一個赤紅臉,自然便是所謂的“川西三煞”。這三人原是橫行川蜀的流寇,當年江自流途徑川蜀,恰遇三人剪徑。見三煞武功不俗,江自流便出手收服,納入了碧血山莊。


    碧血山莊自創建以來,廣納江湖閑散,其中不乏忠直之士,亦有不少宵小之徒。這些五湖四海的江湖人士聚集一處,時候久了,難免相互不服,私裏比武切磋,拉幫結派,爭鬥不休。江自流則無為而治,得過且過,隻要眾人不在外為非作歹,便也不多加幹預。木風雷自雙橋一役被江自流所救,加盟山莊時日未久,但其自恃甚高,目中無人,短短旬月,便與山莊不少草莽互生芥蒂。此時公然出言挑釁,登時引得眾人敵愾同仇。


    木風雷卻冷笑道:“你不服麽,有種吃老子一棍!”


    川西三煞怒火上衝,登時紛紛拔刃。眼見禍起蕭牆,一個花白胡子的老者勸道:“三位祝爺別動氣,木兄脾性如此,豈有惡意?大夥共禦外敵,怎好為一句話犯火?”這老者姓陳,原是禁軍教頭,因遭陷害,刺配遠惡軍州,途中為江自流所救,自此入了碧血山莊。


    川西三煞的老大祝峰瞥了他一眼,冷笑道:“好,看在你陳教頭的麵上,我便……”話未說完,卻聽木風雷向那陳教頭喝道:“你這老匹夫,狗一般的東西,教什麽鳥頭,也配跟老子稱兄道弟?”


    陳教頭聽了這話,皺眉不語,與他素來交好的梁廣卻已按捺不住。這梁廣綽號“草上飛鷹”,原是江洋大盜,殺人無算,後為江自流懲戒收服。卻聽他笑道:“這對狗男女擅闖山莊,我等實非敵手。木大爺神功蓋世,正要請您老大顯神通,將之擒獲。”說著連使眼色。


    眾人都惱木風雷狂妄無禮,便讓開了條路。霜晴二人當即便抽身而去。


    木風雷正聽得洋洋得意,忽見賊人脫逃,喝道:“截住他們!”


    梁廣笑道:“我等酒囊飯袋,怎堪重任?正要仰仗您老大展神威。”


    木風雷聽了連連點頭,大喝一聲,足不沾地,禦風飄出,抬棍便向淩欽霜點去。淩欽霜但覺背後風聲勁急,隻怕傷了婉晴,不敢怠慢,劍勢一轉,顫手而出。


    木風雷見劍花紛呈飄至,不辨來所,心下暗道厲害,手中木棍一震,寒光大現,覷了一處空隙,便挺將進去。


    兵刃相碰,砰的一聲,雙方均感內力受震。


    淩欽霜心知木風雷腿腳不靈,更不遲疑,劍顫如蛇,迅如飆風,分刺他雙腿諸穴。木風雷駭然,忙自禦風而退。淩欽霜無心與他纏鬥,得隙虛晃一招,便即抽身。木風雷氣急敗壞,雙棍盤旋便上。


    忽聽暗處傳來一聲:“且慢!”


    卻見一人挑著燈籠悠然而至。燈下見這人衣著華麗,折扇輕搖,卻是江花紅。


    木風雷見他到來,怒哼一聲,便即收勢。


    婉晴微笑道:“總算遇到能做主的人了。”


    江花紅也不睬木風雷,徑向淩欽霜拱手道:“二位何故擅闖敝莊?”說話間目光在婉晴臉上一滯,便即移開。


    婉晴雖然身子極虛,但見他眼光曖昧,仍忍不住出言嘲諷道:“你爹與淩大哥同輩,你該喚他淩叔叔才是。”


    江花紅聽了這話,淡淡一笑:“嬸嬸所言極是。”


    婉晴咳了一聲,瞪了他一眼。


    淩欽霜肅然道:“婉兒身受重傷,在下特來向令尊大人求醫。無奈貴莊護衛拒不放行,迫不得已,無奈得罪,萬望公子莫怪。”


    江花紅臉色微變,又望婉晴一眼,道:“兩位且隨我來,這些人我自會處置。”


    淩欽霜歎道:“他們盡忠職守,公子倒也不必……”


    江花紅擺手道:“任閣下直闖而入,怎麽算得盡忠職守?”他向木風雷等低聲說了幾句,眾護衛便都各自散去。木風雷兀在喋喋不休,顯然是心有不甘。


    江花紅引著二人向內走去。


    成親在即,莊內卻不見披紅掛彩,更覺不到絲毫喜氣。到得正廳,早有仆從奉上茶來。


    江花紅道:“兩位稍待,我去稟告家父。”說罷轉身匆匆離去。


    婉晴放眼看那廳時,隻見正中橫著一塊大匾,寫著‘碧血丹心’四個燙金大字,金漆頗有剝落,下署‘庚卯禦筆’四個小字,顯見得這匾來曆不俗。四壁懸滿了字畫,一時之間也看不了這許多。四角雖有幾支紅燭,影影綽綽,卻透著森森陰氣。


    正自奇怪,卻見淩欽霜正自定定望著中堂一副長長的楹聯。順著看下去,見上聯是:“諫不止逆耳忠言聲紛落,勸無回家國天下人心漠。縱有救世之誌,卻奈何。臣子誓,意在求和。”下聯是:“除不盡奸邪妄吝是非客,滅無絕魑魅魍魎仇恨者。縱有逆天之術,亦如昨。俠士心,誌在止戈。”


    婉晴迷迷糊糊地看去,隨口讀罷,輕聲笑道:“這可是笑話麽?”


    約莫過了一盞茶時分,江花紅步將進來,說道:“家父自去歲閉關,至今數月有餘。在下亦已久不見他老人家慈範。累兩位空走一趟,萬分抱歉。且請用些飯,在下便恭送二位出莊。婉晴姑娘的傷勢耽擱不得,煩請另尋高明。”


    淩欽霜心中登時一涼。他無論如何想不到竟得到這樣一個答複,卻該如何是好?他不覺看向婉晴,婉晴則淡淡一笑,思忖今夜小雁塔約會在即,明日尚有大婚,江自流此時卻在閉關,說出去誰能相信?江花紅如此信口胡言,簡直豈有此理,便向淩欽霜道了句:“耳墜。”


    淩欽霜猛然想起這事,忙從懷中取出那對耳墜,說道:“盼令尊念在故人之情,賜見一麵。這對耳墜,相煩呈給令尊。”


    江花紅接了耳墜,歎道:“姑娘傷重,在下自也極為痛心。可是家父確在閉關,實是愛莫能助。”


    淩欽霜急道:“公子,人命關天,懇請……懇請……”語聲中已帶哭音。


    江花紅歎了口氣,道:“非是在下心狠,實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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