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此時,一聲鷹唳劃破長空,卻是“慧兒”俯衝而至,雙爪落處,已將婉晴的身子提起。


    婉晴“啊”了一聲,叫道:“慧兒慧兒,去救淩大哥啊!”話音未落,身子一痛,已摔在了地下。


    婉晴掙紮爬起,跪在崖邊,尖叫道:“淩大哥!淩大哥!”卻見暴雪傾盆而下,斷縫之間轟鳴不絕。想來淩欽霜便不摔死,也必被積雪活埋。婉晴心中一冷,眼前的雪白霎時變得一片漆黑,心更是被撕得支離破碎。想要哭泣,眼淚卻似幹沽了一般。


    淩欽霜見婉晴已然脫險,不禁露出一絲微笑,望著婉晴漸漸逝去的臉龐,心道:“我在霧露遊翠郭,等著你。”霎時之間,眼前白蒙蒙一片,再也看不見什麽了。


    迷茫之中,一股狂風打來,挾著冰碴雪粒,撒在麵上,擁在身上,漸漸將他掩蓋……


    也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中,似乎有人正搬動自己的身子,似乎有人在叫嚷說話,卻是聽不真切。僵硬的身體竟似有了知覺,眼前飛過一團團的幻影,好似雪崩,一層一層向自己壓來。淩欽霜欲呼無聲,渾身劇痛,複又昏了過去。


    這一日終於醒轉。他勉力開眼,卻覺自己正躺在一間帳篷裏,幾個胡商打扮的人正自盯著自己。淩欽霜清醒過來,喃喃道:“我……我是在哪裏?”


    一名胡女走上前來,握住他手,柔聲道:“安拉護佑,淩公子已脫險了。”


    淩欽霜見她體態豐腴,肌膚勝雪,眸子藍如海水,一時微窘,又聽她識得自己,更覺驚奇,問道:“姑娘……是誰?是你救了我麽?”


    那胡女道:“這些事不忙說,公子隻管安心養傷便是。這裏是馬幫首領阿塞布的大帳。”


    淩欽霜默了半晌,方思及那日他與趙飛歌相鬥之事,隨而想起自己墜落斷縫之後,便失了知覺,卻不知婉晴性命如何,急忙問道:“婉兒呢?”語帶驚恐,就怕婉晴已遭不測。


    那胡女沉吟道:“婉兒……便是那位攜鷹的姑娘?”淩欽霜急道:“正是。她現在何處?”


    那胡女與帳內幾人嘰裏咕嚕說了幾句,向淩欽霜一笑,道:“那位姑娘也在咱們這裏養傷,現在平安無事。待公子休養幾日,再去看他不遲。”


    淩欽霜猛地站起身來,叫道:“不成,我現在便要去!”


    那胡女急忙勸,阻淩欽霜卻甚是堅決。若非親眼見到婉晴無恙,他這顆心如何定得下?那胡女拗不過,隻好扶他一同出了大帳。


    出得帳篷,舉目望去,波濤洶湧,一條大江滾滾而過,險惡駭人。江岸峭壁連連,赭紅色的土岩隨著怒濤衝擊,滾落江中,仿佛帶著血氣一般。沿江黑壓壓紮著百十座帳篷。一問之下,此處卻是瀾滄江畔。


    那胡女引著淩欽霜走進另一處帳篷。卻見婉晴躺在榻上,動也不動,臉色慘白得嚇人。兩名胡女在旁邊伺候。淩欽霜見婉晴雙手纏著厚厚的紗布,心中傷痛,想起她重傷未愈,便隨自己雪山犯險,曆經生死大劫,一時忍不住流下淚來。


    那胡女叉手撫胸,朝西祈禱一陣,歎道:“這位姑娘傷得很重,願安拉賜她平安。”


    忽聽一陣駝鈴響,二人步出帳外看時,遠處塵土飛揚,一隊商隊沿河奔來。待得漸近,隻見百十匹駿馬、數十匹駱駝背上都馱滿了貨物,騎者個個高鼻深目,滿臉濃須,體型剽悍,頭纏白布,腰懸彎刀,自然都是些異族商人。


    就聽一人哈哈大笑,說道:“好啊!淩兄弟身子骨硬朗,居然可以走動啦!”


    淩欽霜抬頭望去,便見阿塞布翻身下馬,正向自己大步行來。


    這時,號角嗚嗚吹起,各處營帳中的胡商紛紛奔出,向阿塞布施禮。


    阿塞布指著淩欽霜,連比帶說。眾胡商便紛紛圍到淩欽霜身邊,神色恭敬,嘴裏嘰哩咕嚕說著話。淩欽霜如聞天書,一時不知所雲。


    正詫異間,便聽一聲霹靂大吼,駝馬受驚,四下亂衝。眾胡商吃了一驚,紛紛上前約束。猛然間眼前一花,一頭雄獅跳將了出來。獅背上坐了一人,正是滕吉,高聲叫道:“老大!”


    淩欽霜大喜,奔上前去叫道:“滕兄!”


    滕吉身後,二人緩步而來,卻是趙飛歌和關正。滕吉一雙毛茸茸的大手摟住淩欽霜,眼裏流出淚來,叫道:“我以為你死啦……”趙關二人亦上前來。四人劫後重逢,都是喜極而泣,滕吉更是抱頭痛哭,回首前塵,都有恍若隔世之感。


    阿塞布看了,忽而觸動心事,頗感喟然,但他為人爽朗,又為一方首領,隻一動念,便克製了心緒,哈哈一笑,道:“豪拉呢?淩兄弟可以喝酒了麽?”


    先前為淩欽霜引路的胡女名喚豪拉,突厥人,乃是商隊的大夫,聞言尚未回答,阿塞布已拉住淩欽霜,笑道:“看你身子如此健壯,又有安拉護佑,便喝兩杯料也無妨。來,來,來!”笑著喝令手下置酒款待。


    豪拉忙道:“首領,安拉教導咱們不可飲酒……”


    阿塞布笑道:“咱們不喝,安拉不會怪罪。”


    當晚,阿塞布大擺筵席,眾人各敘別請。淩欽霜方知橫斷馬幫之中大多是波斯、大理、突厥、回鶻、阿拉伯等異族人,也有少量的漢人。諸族雜處一幫,雖然言語、膚色各異,但盡皆皈依伊斯蘭教,相互之間稱兄道弟,買賣之餘,亦去傳教。而馬幫首領阿塞布武功高強,勢力又大,往來滇藏的行商都不敢招惹,紛紛進貢,以求庇護。故而馬幫勢力日盛,而今麾下人馬數千,已是這條茶馬道上的無二霸主。


    阿塞布與明教法王阿薩布乃是兄弟之事,倒讓淩欽霜吃驚不小。原來,這對兄弟情深意重,卻因一個信奉摩尼教,一個皈依伊斯蘭,終於分道揚鑣。此去經年,一個成了明教法王,一個化身滇藏大賈。二人信仰不同,兄弟之誼卻是未絕。雖有書信往來,卻再無相見之日。年前收到明教來書,得知兄長死訊,阿塞布悲痛欲絕,從此絕了念想。


    那夜,趙飛歌正與阿塞布相談入教之事。趙飛歌早對伊斯蘭情有獨鍾,經此一夜長談,便決定皈依。次日,阿塞布請來阿訇,在清真寺禮拜,引趙飛歌正式入教。傍晚歸時,遇見關正,方知曉淩欽霜獨上雪山,一日未歸的消息。回到下處,又見婉晴留書,趙飛歌大驚,當即上山去尋,阿塞布也急忙率眾搜山。


    地震、雪崩之時,眾人多在山腰,故而未受波及。震後,先遇到劫後餘生的滕吉,而後尋到奄奄一息的婉晴。得知淩欽霜墜入斷縫之後,無不驚得魂飛魄散。眾胡商見斷縫已被積雪填滿,均認定淩欽霜再無生還之理。趙飛歌卻知淩欽霜內功高強,未必輕易便死,當下使出渾身解數,先以火球炸雪,複以火櫃融冰。婉晴雖受了重傷,亦自徒手刨挖,隻挖得滿手是血,任誰相勸,也是無用。忙了大半日,終於尋到掩埋雪底深處的淩欽霜。探得他心頭還有些微氣息,當即施救。


    阿塞布手上稀有藥材甚多,自也慷慨解囊。不出三日,淩欽霜便起死回生。眾胡人見淩欽霜大難未死,均認定此人必得安拉真主護佑,是以均對他大為恭敬,待以上賓之禮,阿塞布更讓出自己的帳幕給他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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