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三娘似乎頗為高興,卻也未曾留意,笑道:“小女倒與這病丫頭年歲相仿。病丫頭孤苦伶仃,甚是可憐,也好與小女作個玩伴,你意下如何?”


    淩欽霜回過神來,忙道:“如此最好。仙姑相救之恩,在下無以為報,奴仆微勞,卻何足道?”他本欲將柳飛絮送回碧血山莊,隨後想到碧血山莊既滅,江大俠縱然無恙,料來亦是行蹤難覓。而今姬三娘的話正合他心意,如若柳飛絮日後能有棲身之所,也算對慕容大俠有了交代。就算事有萬一,亦可將她帶回燕山,交與師父照料,之後再去尋找婉晴亦自不遲。


    兩人商議了行止,便也不再拖延,做了副擔架,擔起柳飛絮,略作喬裝,便出廟北去。二人在山中覓路而行,到得午間,總算出了山穀。


    不一時,到得左近一座大鎮甸,發現鎮上有不少天宗人眾。姬三娘自知川蜀之地乃是天宗的老巢,勢力極盛,不敢在鎮上久耽,買了些幹糧,便與淩欽霜離開了鎮子。二人盡撿荒野之地行走,到得傍晚,眼見已然行出百裏,這才覓了處荒僻的小縣。姬三娘找到當地最大的一家客棧,要了兩間上房,為柳飛絮沐浴安頓。淩欽霜則請了個走方郎中來為柳飛絮看病。


    那郎中把了把柳飛絮的脈搏,不住搖頭,說道:“這姑娘的病本不重,但腦子不大清楚,就算退了燒,失心風恐怕也難以痊愈。”診罷,草草寫了一張方子,然後向淩欽霜請一兩診病之資。


    淩欽霜身上已無分文,便向姬三娘去討。姬三娘將他與那郎中一並罵了一頓,便要將那郎中毒死,好歹為淩欽霜攔住。


    姬三娘罵道:“這等江湖騙子,隻會胡言亂語,你也信他?這一張鳥紙,便值得一兩銀子?除了你這呆子,還有誰會信這鳥話?”


    淩欽霜也不與她爭辯,按著那方子,自去采了藥,升了爐火,熬了濃濃一碗,端到床前。


    半昏半醒之間,柳飛絮隻覺一縷柔和的目光靜靜望著自己,就和多少次夢中阿卿瞧著自己的眼色一般,又是關切,又是憐惜。這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麽?當即張臂抱住那人的身子,叫道:“阿卿,絮兒被壞人欺負,你別走,好不好?”


    淩欽霜不覺羞赧,微微一掙,卻聽“啊唷”一聲,柳飛絮叫道:“絮兒好疼……”


    淩欽霜不敢強掙,低聲道:“我不是阿卿,你放開我。”


    柳飛絮撫著他的背,凝視著他眼睛,哀求道:“阿卿,別撇下我,我難道那麽讓你厭麽?”


    淩欽霜見她神情幽怨,淚光瑩然,心中一顫,道:“不……不是……”


    柳飛絮微笑道:“阿卿,我知道,你已有了痕兒。可是痕兒再也回不來了。你……你把我當成你的痕兒吧,我不在乎的……”說到這裏,她凝著燭火,露出欣然神往之色,輕輕吟道:“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綽綽燭影,突突跳躍,隻映得她蒼白的雙頰撲撲泛紅,透著異樣光輝。淩欽霜聽到這詞,心中一顫,雙眼忽潤。望著柳飛絮,迷離之間,恍惚又看到了那山巔的倩影,正自癡癡守望。兩個少女的影子若隱若現,似真似幻。


    風吹燭移,虛影閃動,忽而消融,眼中卻是婉兒那嬌俏笑靨。兩人咫尺相望,呼吸相聞,淩欽霜一時意亂情迷,忍不住輕輕撫她臉頰。那溫軟的身子撲進懷中,幽幽念道:“阿卿……”


    淩欽霜悚然縮手,恍然回過神來,隻感臉上發燒,歎道:“柳姑娘,對不住,我不是阿卿,快喝藥吧。”


    柳飛絮望著他,淚水忽而湧出,拉著他手臂,不住哀求:“是的!你就是我的阿卿……”


    淩欽霜被她緊緊抱住,心頭亂跳,茫然無措。


    門吱呀一聲開了,姬三娘端著飯菜走進了來,見狀冷哼一聲:“老娘來得不巧。”


    淩欽霜忙道:“仙姑,她……”


    姬三娘眼下知道了他的身份,自知他絕非好色之徒,卻也免不了冷嘲熱諷幾句,才道:“淫賊,你體內的餘毒尚未肅清,且去歇一會兒。老娘照顧她便是。”


    淩欽霜道:“好。”


    姬三娘走到近前,惡狠狠地道:“丫頭,鬆手!”便要拉開她。


    柳飛絮見她一臉煞氣,登時哭了起來,反把淩欽霜抱得更緊了,隻道:“阿卿……絮兒怕。”


    淩欽霜歎道:“仙姑又何必嚇她?”


    姬三娘斜覷了他一眼,嘿然道:“你若是舍不得,老娘自去睡覺了。”


    淩欽霜無言以對。


    姬三娘哼了一聲,伸手去抓柳飛絮手腕。卻不料柳飛絮手腕輕揮,竟將她的擒拿格了開來。姬三娘見她手法竟是不弱,不由大驚,勾住她手,便往回拿。柳飛絮雖然坐在床頭,手底卻是絲毫不緩,五指輕顫,便即抽撤,翻下床來,拍出兩掌,口中叫道:“壞女人!”


    淩欽霜此抽得身來,但見柳飛絮竟能動武,一時也甚感驚訝。


    隻拆得幾招,姬三娘越發驚異。柳飛絮的手法竟是極為精妙,一招一式,靈動飄逸,無一而非大家風範。姬三娘隨天宗南下,一路之上隻當她是個柔弱女子,卻不想她竟是深藏不露,莫非竟有奸謀?但見她病中無力,當下也不加勁,便要誘她盡量施展,以便瞧明她武功門派。


    淩欽霜卻知她的武功皆是慕容雲卿所授,隻怕姬三娘失手傷了她,欲待喝止,卻見柳飛絮百忙中望向自己,癡癡地道:“這路‘雪夢無痕掌’,絮兒從沒一刻忘過。阿卿,你歡不歡喜?”聲音甚是憂傷。


    淩欽霜自知他口中的“阿卿”便是慕容雲卿,一時微微傷感。慕容雲卿苦守夢痕一十六載,卻不知這小徒弟亦苦戀著他。當日亂葬岡上,柳飛絮為攝魂術所迷,親手弑師。此情此景,淩欽霜至今曆曆在目。想起她醒後的瘋癲之舉,看來她當時便已神誌不清了。此後經年,不知又經曆多少苦難,才讓她變成如今的這般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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