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濟王府。


    王妃坐在鏡台前,看著鏡麵中那張雍容華貴的臉龐,著了精致的妝容,然而唇角上的笑容卻在緩緩褪去。


    她手中把玩著一枚玉鐲。


    隨著五指握緊,鐲子砰的炸碎開來,碎裂的玉渣未能傷到她的白皙肌膚。


    “你是說,青州總兵沒有來王府拜訪?”王妃回眸看來,嗓音平靜,卻讓人不寒而栗。


    滿懷期待的等了一天一夜,都已經想好了到時候要如何嘲諷薑元化。


    可直到此刻,王府門口仍舊空蕩。


    丫鬟跪在地上,渾身發顫:“王妃……這次進京的總兵,不是您認識的那個……是上次來王府的那位玄甲將軍。”


    “……”


    濟王妃身子僵了許久,隨即長出一口氣,又坐了回去。


    聞言,濟王妃頓時怔住。


    論起身份來,甚至要高於她這個和玄光洞有些關係的王妃。


    如果說巡查使的身份,僅僅隻是讓她詫異的話,那武廟弟子所代表的意義是截然不同的。


    但表麵上卻不敢有絲毫不敬:“我等這就去備車。”


    念及此處,濟王妃輕輕揮袖:“若是他來拜訪,直接說本宮不在府邸,世上哪有這麽便宜的事情,正主不出麵,讓個小的頂到前麵來。”


    她們還未走遠,突然又聽濟王妃發話:“算了,備車,本宮親自去賀他。”


    丫鬟強忍著哭腔,上氣不接下氣道:“沈大人又升了,現在是鎮魔司副巡查使!也沒有傳出青州有妖禍的消息。”


    不是給年輕人一個總兵的虛名,就真覺得自己會把他當總兵看待吧?


    “王妃……”


    門外幾個護衛點頭稱是。


    今日那群護衛回來的時候,臉色古怪到了極點。


    哪怕是對方親手斬殺了妖王,也絕對夠不上這個位置。


    丫鬟嬌弱身軀顫抖的更厲害了些,膽戰心驚的小聲道:“那位將軍可能不會到王府來了。”


    丫鬟不敢再吞吞吐吐,一口氣把掌握的消息全部講完,然後捂著臉重新俯下身去。


    大約一個時辰後。


    她突然發現自己好像猜錯了。


    沉思許久,她擠出一抹笑容:“讓人去挑一件本宮的珍藏,要那種蘊養神魂的寶物,然後送到武廟去,恭賀沈大人高升。”


    她冷笑一聲,薑元化的乖徒弟不來,卻讓那小沈將軍過來,是不願意向自己低頭啊。


    “沈將軍升了總兵,來皇城不是求援的……”丫鬟抬起頭,然後臉上便是挨了一腳,整具身軀滾出四五圈,顴骨都是塌陷了下去。


    “呼。”


    “什麽意思?”濟王妃捋發的手指微微滯住。


    “你在跟本宮打啞謎?”濟王妃緩緩起身,走至她麵前。


    她驚懼的捂著臉,卻還要努力把血漿咽進喉嚨。


    若是沒記錯的話,她和小沈將軍之間並無恩怨。


    鎮魔司巡查使?


    她們作為身邊人,最懂如何揣摩主家的心思。


    先前還說要拒之門外,現在怎麽成了王府主動去賀了。


    這般年輕天驕,提前結交總是沒錯的,千萬不要因為那姓薑的師徒倆,導致自己與沈儀之間產生什麽誤會,留下不必要的隔閡。


    護衛們皆是一愣,隨即心裏暗自腹誹。


    青州換了總兵,那薑元化呢?


    在昨晚還未見到青州總兵時,就已經用王府的名義派人去武廟打聽了。


    即便現在衰落了,裏麵照樣有化神境修士坐鎮。


    難道青州妖禍已經解決了?可即便如此,這巡查使又是怎麽升上來的?


    死了?


    況且武廟還專門給他準備了一個巡查使的空缺,可見對其的看重,稱之為真傳弟子也不過分。


    若是這樣,那青州現在的危難程度,恐怕比自己預料的還要嚴重許多。


    濟王妃挑了挑眉尖。


    濟王妃的高傲來自於仙門出身對俗世王朝的蔑視,但現在沈儀入了真正的武廟,那就是正兒八經的仙門弟子。


    “哼。”


    “沈大人!沈大人進了武廟甲院!現在已是武廟弟子了。”


    在名義上,武廟乃是和玄光洞、梧桐山平起平坐的存在。


    王府的華貴馬車緩緩駛出長街,很快便是停在了武廟前方。


    車廂內,濟王妃打開身旁的盒子,看著其中猶如青玉打造的鹿角,伸手輕輕摩挲了片刻,確定這賀禮足夠分量,方才點頭示意。


    兩個丫鬟下了車,朝著鎮魔司總衙走去。


    劉坤剛剛忙完一天的公事,揉了揉發酸的手腕,便是聽得櫃前傳來一道溫聲細語。


    “濟王妃來訪,還請大人幫忙通傳一下。”


    聞言,劉坤疑惑抬起頭來:“訪誰?”


    堂堂一位王妃,還是凶名在外的濟王妃,跑到鎮魔司總衙來幹嘛。


    “難道還能是訪你不成?”


    其中一個更年輕的丫鬟目光掃了一圈,沒有看到想見的身影,頓時皺了皺眉。


    稍年長那個拍了拍她的手臂,仍舊溫聲道:“王妃親自來賀新上任的沈大人,她與沈大人乃是舊識。”


    又來個舊識?


    劉坤莫名想起了清晨的江鶴,以濟王妃的身份,應該不至於胡吹大氣。


    隻不過……若真是關係不錯的老友,又怎會到這個地方來向鎮魔司的一個差役問人。


    再加上王妃的名聲,嘖,真當自己是蠢豬嗎。


    他搖搖頭,客氣道:“抱歉,沈大人不在,諸位請回吧。”


    年輕丫鬟略微一怔,隨後變了臉色,冷聲道:“沈大人去哪裏了?”


    聽著這質問的語氣。


    劉坤挑了挑眉,緩緩起身,俯視著這兩個丫鬟。


    一邊不緊不慢的合上文冊,嘴角露出玩味的譏誚:“嗬。”


    兩個王府的奴婢,竟然打聽起了巡查使的蹤跡,這話讓濟王妃親自來問,也隻能得到一個白眼。


    鎮魔司巡查使,查的就是妖魔邪祟,世家門派。


    其中出身玄光洞的濟王妃便是最顯眼的一位。


    這事兒已經滑稽到了像是賊寇問起了捕頭的行蹤這種程度。


    “……”


    兩個丫鬟被那譏誚目光掃過。


    突然反應過來這裏是獨立於朝堂之外的鎮魔司,可不吃王府那一套。


    “劉某身份低微,可不敢隨意透露沈大人的消息。”


    劉坤收拾好東西,朝衙門外走去,隨口道:“若是有需要,等沈大人回來了,我會稟告大人,如果確有急事,二位便在外麵等著吧,至於等多少天我就不太清楚了。”


    “你!”


    年輕丫鬟瞪大眼睛看著他走遠,還想怒罵兩聲,卻被另一個丫鬟扯住。


    兩人快步回到馬車旁邊,站在簾旁輕聲匯報。


    “不在?”


    濟王妃掀開車簾,眸光平靜。


    她看著高聳武廟,沉默許久,嘴角多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讓本宮等著?”


    放下車簾。


    濟王妃臉色赫然多出一抹陰鬱。


    一個剛剛加入武廟的弟子,不學功法,不在衙門,難不成出去郊遊去了?拿這話糊弄鬼呢!分明就是提前打好了招呼不見自己。


    沒關係。


    不就是個武廟弟子,有什麽了不起的。


    真以為是個什麽大人物了。


    她調整著急促呼吸,頃刻後,卻還是失態的猛然揮手砸碎了那青玉鹿角:“欺人太甚!”


    ……


    大乾朝某條官道之上。


    黑鱗妖馬飛奔的身姿異常俊逸,化作流光掠過,似那惡蛟騰飛。


    張瑄忽然拍了拍額頭:“壞了!”


    沈儀扯住韁繩回頭看去:“怎麽了?”


    “沈大人,卑職忘記替同僚領賞了……”


    張瑄一身森寒玄甲,卻穿不出半點霸氣,像是個被生活壓彎了腰的老農。


    “沒事,回來一並領。”沈儀收回目光,繼續策馬。


    “回來?”張瑄發現這位巡查使大人說的話,總是讓人聽得糊裏糊塗,辦事也是如此,就像自己現在莫名其妙離開了皇城一樣。


    聽聞對方是青州來的,難道那邊的鎮魔司都是這樣說話辦事的?


    “沈大人,卑職想跟您再匯報一下鬆州的情況。”


    張瑄猶豫了一下,雖然已經講過了三五次,但他還是不太放心。


    因為沈大人在聽完以後,不僅臉色沒有絲毫變化,答複也隻是簡單的點頭,甚至讓他懷疑對方到底聽沒聽進去。


    那可是兩頭妖王!


    “隨你。”


    沈儀倒是不在意這個,願意說就說唄,至少比薑元化一直聊他徒弟有趣。


    他真是搞不明白,對方是如何做到從各種角度誇讚薑秋瀾的美好,然後強行塞入自己的耳朵,就跟洗腦似的。


    “……”張瑄歎口氣:“算了。”


    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鬆州乃是九州裏麵最小的那個,治下僅有八郡。


    這麽個小地方,卻是引起了兩尊妖王的注意。


    整個鬆州的鎮魔司和捉妖人,這兩百年其實就隻做了一件事。


    那就是拚了命的挑起兩尊妖王間的爭端。


    從設計陷害它們的妻兒和屬下,到故意放出珍寶的消息,引起兩王相爭,還在各處傳下哪位更強一籌的風言……無所不用其極,總算是讓它倆結下了生死大仇。


    即便如此,鬆州同樣付出了慘重代價。


    八郡丟了四郡。


    這四郡現在被一尊妖王管轄,然後把另一尊妖王守在了鬆州之外。


    呈現三足互相製約的局麵。


    鬆州總兵丟了一半的城池,香火之力不足,甚至連武仙的境界都快要維持不住了。


    但真正打破這平衡的……


    是鬆州外的那頭獨角妖王壽元將盡,麾下妖君也死了個七七八八,剩下的作鳥獸散,已經無力再與另一尊妖王相抗衡。


    “那妖王想借香火願力立廟成神……若是讓它占據鬆州,到時候除非化神境出手,否則誰能攔它。”


    張瑄歎了口氣。


    能成為鎮魔大將者,誰年輕時不是豪氣雲天,滿腔熱血,立誓要成就一番偉業。


    何曾想過要借妖魔之力來抵抗妖魔。


    甚至會為了一尊妖王的死而感到頭疼至極。


    成神?


    沈儀略微蹙眉。


    這種事情他先前也遇到過,水雲鄉的那頭河妖,便是抱著此等念頭,自封河神。


    但說破天也隻是靠著地利,占據了一個不起眼的鄉鎮,連縣城都不買它的賬。


    而鬆州的這頭妖王,竟是霸占了整整四個郡。


    這些香火願力都差不多夠供養出一尊武仙了。


    “百姓會信它?”


    當初河妖是因為有陽春江,村民又靠著陽春江吃飯。


    一頭妖王,能替四郡黎民做些什麽?


    “不信便死,不得不信。”


    張瑄閉上了眼,所謂恩威並施,實則不然,隻要把威用到了極致,恩也就不重要了。


    在那人間煉獄,能留得一條性命,便已是最大的恩惠。


    “沈大人,鬆州鎮魔大將已死傷過半,我等連最後四郡也快護不住了。”


    與其說是求援,不如說是在悲鳴。


    張瑄倒也並非是在吐苦水,他還有進京的機會,還有在此地閑聊的機會,相較於那四郡之地的百姓,心底這點壓力顯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很想讓沈大人明白此事的嚴重性。


    對方剛入武廟,還不像別的武廟弟子那般活過漫長歲月,已經不把自身當作凡人看待,總是以高高在上的姿態俯瞰九州。


    性命的消亡在其眼中隻是失利後損失的數字。


    是可以找補回來的。


    若是武廟願意放下身段,去求求仙門,或許很多災禍都可以避免。


    實力已然不夠,何苦再去做什麽重新崛起的黃粱大夢,寒酸的維持著名義上的三方同盟。


    哪怕讓玄光洞先調回一位大乾的混元宗師呢!


    “……”


    沈儀沒有再搭話,僅是扯緊了韁繩,胯下妖馬再次加快了速度,並非調轉方向回皇城,而是仍舊向著鬆州而去。


    “唉。”


    張瑄無奈埋頭跟上。


    隻希望對方在親眼見證了鬆州的慘狀後,能以弟子的身份,替鬆州在武廟麵前美言幾句。


    隨著道路愈發崎嶇。


    一座略顯淒涼的城池出現在眼前,城門處插著破破爛爛的旗幟,一枚枚人頭壘滿了牆頭。


    “沈大人,要從右邊繞一下。”


    張瑄有些慚愧的抬眸,說不出後半句話。


    堂堂鎮魔司中人回鬆州。


    竟然還要先避過妖魔的領地,說出去是何等的可笑滑稽。


    “……”


    沈儀扯住韁繩,平靜看著遠處的城牆。


    他閉上眼。


    下一刻,一道被祥雲圍繞的陰神悄然立在了半空,仿若仙人降世。


    陰神臉色漠然,一雙眼眸中盡是殺伐。


    青花夫人不知道前方是什麽,也沒興趣知道。


    她隻知道被主人喚出,便是大開殺戒之時。


    即便裏麵是妖王又如何。


    嗤,又不是沒殺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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