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脈,陰陽間隙。


    薑逸看著眼前浩浩蕩蕩、聲音嘈雜的群妖百鬼,聽著真對一隻隻相貌奇特的亡魂的介紹。


    他手中持著一卷暗色的卷軸。


    卷軸的材質,內部的書頁,皆為奇珍異寶,從地脈之中長出的古樹的樹皮是最大的材料。


    生和死的規則,諸多權能和力量凝聚煉製。


    在這百鬼歸途的地脈之中,在那祝頌的聲音,金色光燈,還有眼前的黑暗下,薑逸緩緩將卷軸攤開。


    前方,百鬼禁聲。


    “吾有薄名,浮生天照月讀命,天藏禦龍君,菩提妙葉主,太一真人,希望和奇跡之神……”


    薑逸念誦著自己的名號,一個個名頭讓百鬼屏息。


    那從日月東升而起,如長河掛於九霄的神明氣息,流轉周天,以一人壓下他們所有亡魂的嘈雜。


    神威如海,神威如天。


    不可測,不可思。


    凡者唯有敬畏。


    “此刻……你們可稱呼我為閻羅!”


    隨著卷軸攤開,一片黑暗蔓延,無數青黑古篆起伏,散發幽幽之光。


    風吹過書頁的聲音,帶來忘川幽冥之河流動而過的聲響。


    血斛彼岸花開,似那白玉般橋梁越過重重暗紅鳥居,橫渡黃泉之上,戴著儺麵的兩道身影,俯瞰諸鬼。


    這陰陽間隙眨眼間宛如變得廣闊無邊,遠方蒼白骨海翻滾,凶將惡靈睜眸,天空似有十八輪血月高掛。


    紅色火焰化作燈盞,風雪之中歌聲縹緲。


    好大的陣仗,大小妖怪亡魂們沉默凝望。


    “閻羅?”他們默默咀嚼這兩個字。


    “此卷為《百鬼錄》,寫下真名者,超脫地脈輪回之苦,元素循環之難,可返陽世,可見……天地十方。”


    那幽冥之色深沉的卷軸,綻放著仙道的霞光,神道的神輝,一頁頁空白書頁邊緣有精致的花紋,宛如符咒。


    書頁“鱗次相積”,可記古籍、繪畫與文字融於一體,卻又分開呈現。


    錯落相積,狀似龍鱗。


    一道氣韻貫之,宛如陰龍匍匐。


    此為仙家法寶“龍鱗書”,“幽冥冊”,“百鬼錄”。


    雖然早就知道,有神給了他們寫下真名,就有機會留在陽世的選擇,但麵對這一幕,眾多妖魔鬼怪不得不重新思量。


    應該不是陷阱吧!


    對方背後有八重神子,有樂齋,甚至還有神明殿下的背書。


    “隻要寫下真名,就可留在陽世?”


    一位膽子大的妖怪問道。


    “我們並沒有肉身,身上的法力也不足以附體人類。”


    薑逸回答道:“我為你們準備了足夠承載你們記憶的紙人之身,可供你們行走陽世,但行走陽世,也當遵循戒律,不可肆意妄為,擾亂凡人的生活。”


    “詳細戒律,請看!”


    他揮手,展現一道道文字,漂浮在眾多妖怪亡魂麵前。


    妖怪很多是文盲,隻能問旁邊的妖怪翻譯,竊竊私語。


    說來奇怪,在這裏,他們必須要回歸地脈,消散的形態,居然被一股力量穩固住了。


    證明眼前的神明確實有那留下他們在陽世的可能。


    “戒律以後會改嗎?”


    有妖怪問,可不要朝令夕改。


    “如人間法律,會與時俱進!但會公示,此戒律為維護陰陽穩定,兩界秩序……權利和責任等同。”


    薑逸回應。


    妖怪們看著上麵的責任,似乎不是不能接受。


    “那我們附身的紙人呢?”


    “我們萬一以後想要回地脈,反悔了怎麽辦?”


    一個個妖怪問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薑逸全部早有準備一一回答。


    “你們陰陽之間的旅客,我已疏通塵世和部分地脈的通道……”


    解答了半晌後,他問。


    “誰先來?”


    妖怪亡魂們麵麵相覷。


    “既然諸位猶豫,那麽……這留返塵世的機會,看來是在下拔得頭籌了!”舉著一壇酒,宛如武士,穿著和服,人形鼬首的一個妖怪走出。


    “鐮井大人。”有妖怪稱呼道。


    這是一位大妖怪。


    百鬼——“鐮鼬”。


    “請!隻須穿過你選中的書頁,書頁就可記錄你默念的真名,錄下你的真形,書下你的故事。有一天,會成為塵世眾人皆知的話本。”薑逸伸手。


    “客氣!”鐮井身形隨意穿過一張空白書頁,上麵青黑色的古篆出現,記下真名,一道道線條勾勒,組成妖怪真形,一道道文字記錄其記憶中的人生。


    鐮井檢查了一下自己身軀,除了身上多了一張寫了他名字的符籙後,其他並沒有什麽變化。


    這時,一隻全身白色,四足行走,大尾巴,身上宛如有祥雲的妖怪,慢悠悠地踱步出來。


    大妖怪“白澤”。


    諸多妖怪望著那個身影。


    看著對方穿過一張書頁,留下真名真形和人生,走到那位神明殿下的前方。


    “那麽兩位……請上地府列車,挑選陽身。”薑逸笑著歡迎。


    背後,忽有鬼火森森,怪物嘶吼。


    那無盡的黑暗連接著地脈,此刻傳來宛如貓叫,宛如嬰兒哭泣的恐怖汽笛之聲, 綠森森的燈光刺破黑暗,帶著黑色的豎瞳。


    那是一對巨大的貓眼,黃綠相間,狡詐之中,帶著矛盾的敦厚。


    那長長的毛發燃燒著熊熊烈焰,照亮一大片大地。


    同時帶來一大片的風雨。


    百鬼——“火車”,傳說中,將罪人送到地獄的火之車,會在葬禮運送屍體的過程中刮起大風雨、打開棺蓋把死者屍體奪走。


    如果人生前做了很多壞事,罪不可赦的話,火車會將他的屍身撕裂後懸掛在樹枝或石頭等物上,告誡活人。


    如今,它不過是在地脈航行的百鬼列車。


    它的背後拖著一節又一節的青黑色車廂,那車廂機關術製造,共九十九節,全部宛如棺材模樣,掛著青色燈焰和藍色燈焰的燈盞。


    整列車都在虛實之中變化,它們是記憶結晶,是虛和實夢境材料製造之物。


    每個車廂下,都有一個個烈焰環繞的巨大車輪,和“火車”一同,背負和移動車廂。


    百鬼——輪入道。


    輪入道,中間有個鬼臉,照耀出磐石般的光芒,可將人石化。


    貓通陰陽,以眾多夭折的流浪貓魂魄製造貓妖火車,以眾多被人廢棄的貨車輪子,使得它們生靈,製造輪入道。


    貓妖張開了嘴巴,獠牙外露,喉嚨可直通車廂。


    那些車廂上,青藍鬼火照耀下,一排排紙人懸掛,微微搖擺。


    長長如龍蛇的車,留下地獄烈火燃燒,逐漸熄滅的火焰之路,停留在眾多妖怪亡魂的前方。


    “有意思!”鐮井舉著酒壺,走向列車,直接取了遇見的第一個紙人。


    白澤跟在後麵,去叼了第二個紙人。


    附身後,紙人自動變化,變化成他們的相貌。


    森森鬼氣從紙人中透出,在內宛如泡著陽氣的溫泉。


    “我也來!”後方,諸多妖怪亡魂等不住了。


    一個個向前衝,帶著所有妖怪亡魂向前衝,生怕晚了。


    畢竟,這九十九節車廂,好像裝不下所有鬼的樣子,而且,大妖怪們都上了,他們有什麽好顧慮的。


    漂浮在空,尖嘴如猴,狸身虎爪,蛇尾的“鵺”。


    臉似狗似牛,上肢細長沒有手指,穿著衣服的山彥“幽穀響”。


    長發中分,長著青苔色大臉,塗著腮紅,身材矮小,身穿寬鬆和服的“笑女”。


    身材高大,體型巨大,鶴立雞群,戴著圓頂帽子,笑眯眯宛如僧人的“大坊主”。


    一雙大眼睛、黑色長毛又有鳥羽的妖怪,“槍毛長”。


    白色麵具,披著巨大繪有鬼臉的服飾,遮住身形,宛如老婦人,鳥爪為腳的“姑獲鳥”。


    宛如一把竹色油紙傘,長著大眼睛的器物付喪神“骨傘”。


    長著翅膀和鳥嘴,一身和服的“鴉天狗”。


    還有紅色大章魚,青蛙,一尾的化貓,化狸,黑狐,河童……


    有著眼睛,會走路的提燈;手持神樂鈴,尖嘴,披著白披風的神秘妖怪。


    老者形象,有著白色長眉,頭頂黑色鼓包的“野寺坊”;戴著鬥笠,垂下透明薄紗,白色長發宛如淑女般走過的女鬼。


    毛茸茸如球,一大群,蹦蹦跳跳,劈劈啪啪的“毛羽毛現”。


    林林總總,千奇百怪……不知道多少的妖怪亡魂衝入《百鬼錄》的一張張書頁之中,帶起無數青黑色的古篆,還有眾多勾勒的符文影像。


    無數文字流淌,記憶和故事的厚重,帶起無邊的力量。


    百鬼們從書頁裏衝出,衝向那列車,尋找自己的紙人和座位。


    那本以為有限製的空間,此刻卻仿佛變得巨大起來,不論什麽身形的妖怪都能容納,不論擠下了多少,都顯得空間足夠,很是空曠。


    可讓妖怪活動!甚至直接在車廂上,開宴會。


    因為車廂上,確實有一幅幅畫滿了佳肴美酒的畫,觸碰後,化虛為實,可以品嚐。


    “好吃好吃!這是五百年後的美酒呢!”


    “別搶!別搶!別讓神明殿下看笑話!”


    眾多妖怪亡魂打打鬧鬧,驚奇無比,再次讚歎薑逸的神通廣大。


    之前猶豫個啥呀!


    眼前又不是地獄!


    那黑漆漆帶著流光的風,爭先恐後。


    那曾在上一刻遮蔽了鳴神島上空明月的風,短短時間,全部吹入了地府列車之中。


    八重神子的送別儀式,果然白瞎了。


    薑逸眼前,那似乎書頁無盡的《百鬼錄》上,已經記載了無數百鬼真名、形體、故事……


    他的眼前,還有一隻老人模樣,碧青色眼眸的狐狸。


    “有樂齋!”薑逸望著此妖怪。


    “謔謔,不得了,不得了!老身眼中很珍貴的紙人,原來這麽多呀!”有樂齋搖頭晃腦,“老身呀,本想讓一讓大家的。看來,這往返陽間的列車上,還有老身的位置。”


    “這位神明殿下,老身就……”


    “卻之不恭了!”


    有樂齋進入一張空白書頁。


    大家都留下,他自然也選擇留下,而且,因為這神明製造的列車,大家也不是不可以回歸地脈。


    “鐮井,白澤,有樂齋……以後你們可管理列車……”薑逸回身,望著那承載著舊日幻影的地府列車,安排管理之人。


    眾多妖怪的性子,可沒那麽容易束縛,有大妖怪管理才不容易生亂。


    “好說,好說!”有樂齋滿口答應。


    “放心,我們會遵守戒律!”鐮井豪邁笑道,“神明可願入席,和我們喝杯酒。”


    薑逸自無不可,喝酒也同時講事情。


    他手中攤開的《百鬼錄》重新化作卷軸,沉重無比,帶起衝霄的力量。


    記載天地十方,妖靈鬼怪之真名……


    足夠在某一天,媲美記載北境天空長風和流雲的“天空之卷”。


    有無上之威能。


    ……


    神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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