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開一線生機,萬劫之中也有春之意。


    比幾千年前更久遠的歲月。


    古時,鶴觀。


    記憶。


    無窮無盡的黑暗在蔓延,大海是漆黑的,日和月的光輝都無法看見,更別說星辰。黑暗將一切籠罩,萬物如處於深淵。


    雷之魔鳥在菅名山上,睜開了眼眸,望著渾濁黑暗的天空。


    “留下一段意識吧!在菅名山。”


    有一道縹緲的聲音從不知道何地傳來,響在雷之魔鳥的心裏。


    “誰?”


    雷之魔鳥詢問道。


    但是,聲音沒有回答。


    “留下一段意識吧!在菅名山。”


    聲音隻是如此複述。


    雷之魔鳥在嚐試詢問了幾次後,沒有得到回應,心中逐漸暴躁,雷霆肆虐於空,就算亡魂邪靈也將覆滅。


    聲音在三次複述後,消失了。


    她的生活恢複了以往。


    就是這天空讓人討厭,但她並沒有驅散這無窮黑暗的能力。


    直到有一天。


    大氣在哀鳴,黑暗渾濁的高空之中,出現了星辰般的光,不斷接近於她居住的島嶼。


    雷之魔鳥看著這光芒之中的奇怪物體。


    物體墜入大地,她沒有阻擋,隻是靜靜地看著。


    最近,天上總有一些奇怪的物體落下,隻不過這是第一件落在這裏的物件。


    在這物體墜下後,天空的黑暗退去,恢複了清澈幹淨的樣子。


    “啾!”雷之魔鳥發出了歡快的鳴叫,巨大的身軀振翅而飛,紫色的雷霆隨著她的呼吸擴散。


    她享受這美麗的晴空。


    日月星辰照耀的幹淨樣子。


    她在天空急速地翱翔,她的身軀是雷光,沒有比這更快之物了,她的聲音,是雷音,一聲歡鳴,十方雷霆隨之共舞。


    在雷之魔鳥回到島嶼上時,看見了濃鬱的霧氣從島嶼上湧現,大概和那天空落下的物件有關,在她離開的時候,霧氣就開始散發了。


    不過,她並不在意。


    黑暗無法遮蔽她的視野,霧氣也是。


    她隨意的扇動翅膀,霧氣就將退去。


    她落下的羽毛,都可以將這霧氣清除。


    這是她的力量,雷的力量。


    不過,有些奇怪呢。


    島嶼上,那些小小的無毛的人撿走了她落下的一根羽毛。


    雷之魔鳥在飛翔之時,對這下方的事情來了興趣。


    一天又一天,每隔一些時日,那些無毛的人,就會收集她落下的、能被他們找到的所有羽毛。


    讓雷之魔鳥費解。


    霧氣形成了霧海,導致整個小島都仿佛沉沒在其中。


    她低頭俯瞰,看穿迷霧,聽見當中生活著的小生命,發出不同的曲調。


    林豬、人、鬆鼠、蜥蜴和鵜猿……眾多生命。


    這是見過了許多歲月的景象,聽過了許多歲月的歌。


    雷之魔鳥很快失去了興趣。


    繼續棲息在山上,有空就前往其他島嶼,甚至其他大陸。


    又是一天,平常的歸巢。


    她透過雨幕聽見了從來沒聽過的歌聲、


    和林豬們的戰歌、魚兒們的合唱不同,是格外清澈的歌聲,非常動聽…


    她下意識停下,


    她要看看是什麽生靈發出的聲音。


    暴雨傾盆,擊打山林,地麵形成了一處處渾濁的水窪,江河得到力量,奔湧地越發激蕩豪邁。


    山洪可裹著泥土,化作遊走在地的泥龍。


    樹木和花草在風雨之中搖曳顫抖,生靈們畏懼著雲層之中明亮的閃電,照耀於空的雷霆。


    遮天蔽日、永久存在的濃霧也會在這時,避開雷的鋒芒。


    低鳴的雷雨中,雷之魔鳥攜紫電引驟雨降臨山林,來到這穿透了雷雨的清澈歌聲麵前,看見了一個無毛的人兒。


    人在她的眼裏與其他走獸並沒有什麽不同。


    雷霆隻是她的呼吸,一如人們的生死,卻讓這些生靈戰栗。


    她靜靜地落在他的身旁,傾聽完完整的歌。


    “真是有趣的曲調。你,渺小的人兒,就不害怕雷霆與暴雨嗎?”雷之魔鳥高傲地俯瞰著無毛的人兒。


    一如在天空俯視地上的生靈。


    這疾風驟雨也不過是她心情好時、不好時,給清澈幹淨的天幕換的新裝。


    戴著草帽的男孩抬起頭,並不畏懼眼前翅膀幾乎遮蔽了天空的雷鳥。


    因為雷之魔鳥是他們部落的守護神,所有人都知道的圖騰。


    每年都會祭拜,感謝對方的恩賜。


    “族裏的大人說,我這樣的孩子能令雷電平息,化暴雨作甘霖。”戴著草帽的孩子好奇地打量雷之魔鳥身上華麗精致的紫色翎羽,真漂亮啊!


    他在心中說道。


    這是畏懼雷鳥力量的大人們永遠不會有的感受。


    “因為不好意思在村裏唱歌,所以我跑到這裏來練習。”


    “你喜歡嗎?嘿嘿……”


    孩子撓了撓頭,說起歌聲,有點緊張和害羞了。


    雷之魔鳥沒有直接回答,因為這孩子的歌聲就和她喜歡的清澈幹淨的天空一樣純淨美麗。


    她繼續高傲地抬著頭。


    以人類的語言回答。


    “在你們人學會生火之前,雷電的風暴就伴隨著我席卷海洋。我隻要振翅,就會有紫電的長蛇撕裂雲靄。我隻要引項高鳴,就會有雷霆撼動深海與地心。”


    是啊!她如此強大,豈會喜歡一無毛的人類的歌。


    不過……


    “我聽過樹的歌、烏雲和雨的歌、遙遠北方的青色飛龍悠遠的吟唱,也聽過我降落在地麵上時,狐、兔,和地裏的蟲顫抖的協奏。”


    雷鳥微微低下自己的腦袋,俯視這不及她雙腳的人兒,雙目中閃爍著奇異的光。


    “但是,你的歌很特別。和林豬的歌、魚的歌、鵜猿的歌不同。”


    是因為人的語言嗎?


    她在心中思考。


    但是其他人兒的歌,並沒有這樣好聽。


    “好複雜,我聽不懂啦……”孩子無奈地對著雷之魔鳥道,“不過,聽起來是喜歡的意思?”


    自作多情!


    雷鳥高傲的鳴叫。


    “不知道。我隻知道,這樣的歌我過去沒聽到過。”


    話語暴露出了她的想法。


    眼前的人確實是獨特的人兒,有著獨特的歌聲,在這不知道多少年的漫長歲月裏,給了她少有的歡喜和觸動。


    但她很不想要承認……


    這歌聲如撕裂天空陰靄的小小天光,照入了她的心。


    她可是孤高的雷之魔鳥。


    “那麽,當你同雷雨再來時,我唱別的歌給你聽!”


    孩子的話語,讓雷之魔鳥驚訝。


    真是無畏而大膽的人兒。


    “你們的生命渺小脆弱得可笑。或許我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你已經死了。”這些生靈的生命短暫的如同海中的泡沫,身體和力量更是脆弱不堪,雷之魔鳥不是在嘲諷,隻是在說一個事實。


    也許,她打個盹。


    周圍的生靈就換了一批。


    “不過,如果沒有的話,我允許你唱歌給我聽。”雷之魔鳥恩賜道。


    如果你這渺小的生靈,沒有死去的話。


    哼哼。


    “你說的話都好難懂喔……”孩子並不能完全理解後麵這句話的意思。


    他想了半天,無法想明白。


    但很快來了興趣。


    “對了,我叫阿瑠!你叫什麽名字?雖然,村裏的人都叫你‘雷鳥大人’,不過你應該有名字吧?”孩子有點興奮,要是能知道守護神大人的名字,我們就是好朋友了。


    朋友就是交換名字,讓對方知道的人。


    “名字?”雷之魔鳥心中回憶。


    孩子不解其意,把她當做聽不懂話語的愚昧生靈一樣解釋道:“就是,我要怎麽叫你?你想,如果我要唱歌給你聽,喊你來,我要怎麽喊?”


    雷之魔鳥並不計較孩子剛才這把她當成笨蛋的冒犯。


    他還要唱歌給我聽嗎?


    真是……


    她有點想笑,第一次聽到有生命這樣對她說呢。


    好像也不壞!


    “我不知道。以前,她給我起過名字,但是我忘了。我不需要這種東西,也從來沒有人敢於呼喚我——”雷之魔鳥的記憶中,湧現出過去的景象。


    但名字確實想不起來了呢。


    孩子皺眉思考,很快,開心地跳起來:“那這樣好了!爸……又爺爺最近教了我一些石根文字的新詞,我來給你取個名字吧!”


    他在地上寫寫畫畫。


    雷之魔鳥安靜地看著,並不打擾,有著非常好的耐心。


    雨水在孩子的草帽上流下,早就被暴雨打濕的衣服,貼著對方瘦小的身子。


    真是渺小的生命啊!雷之魔鳥心中再次湧現出這樣的感慨。


    “唔……這個應該很適合!”孩子興奮地對著她道,指著遠方她棲息的高大無比的山峰,“就叫你‘菅名卡帕奇莉’吧!”


    意思是,菅名山上的“雷霆的大鷲”。


    真是樸素到簡單的名字,雷之魔鳥在心中道,還以為會是更漂亮的名字呢。


    “……莫名其妙。不過,我沒有什麽所謂。”


    反正名字隻是一個代號。


    她也不一定記住。


    不過,眼前的孩子伸出手,明亮的雙目之中是讓她有點退縮的熱情,“那就一言為定!我該回去了,不然大人會擔心的。下次,我會再唱歌給你聽的。”


    孩子的腳踏在渾濁的水窪上,泥土飛濺在褲腿和衣擺裏。


    雷之魔鳥注視著他。


    雨幕阻擋在她和他之間。


    “說不定我馬上就忘記了,‘阿瑠’。”得到名字的雷之魔鳥,卡帕奇莉沉聲說道。


    稱呼著這無毛的人兒的名字。


    阿瑠揮著手,在雨中仿佛有著光:“我不會忘的!再見啦!”


    山林的黑暗將渺小的人兒吞沒。


    在這沉鬱的夜晚,聽到這非常動聽美好的歌,卡帕奇莉的心情變得更不錯,振動翅膀,高飛向蒼穹。


    令這雷霆平息,令這暴雨化作甘露。


    一根紫色的羽毛飄飄蕩蕩的在雷雲停歇的空中落下。


    孩子抬頭,望著紫色流星般回到菅名山的卡帕奇莉,下意識撿起來落在他麵前的雷翎羽。


    這就是約定的證明了。


    “留下一段意識吧!在菅名山。”回到了菅名山的雷之魔鳥,聽到了一道聲音。聲音響了三次。


    似乎,在久遠的記憶裏,好像提到過這句話。


    她懶得理會。


    她期待著和阿瑠的下一次見麵。


    ……


    無窮的憎恨,無窮的懊悔,啃食她的心靈。


    她看著眼前的祭台,金杯之中的血水,那被生祭的幼小生靈。


    愚昧的人,可笑的人,可憎的人。


    剛剛結下的無瑕的情誼化作了白骨和血水混合的赤色。


    初次,就是最後一次的相見。


    雷霆隨著心中的怒火燃燒而起,形成紫色的蒼雷,燒遍大地。


    她發出尖銳的戾鳴,她展現那司掌雷霆風雨的可怕真顏,巨大的身軀降臨於祭台之上,將其掀翻。


    她發出了最惡毒的詛咒。


    向著少年的這些族人。


    生命無法承受的失望與痛苦,讓她的意誌化作貫天的雷鳴。


    “……既然你們讓獨一無二的歌,化作血水白白流進了這片土地……”


    “那麽,直到我‘菅名卡帕奇莉’再度聽見那個人兒……那個‘阿瑠’的歌聲,這片土地都將遭受永遠的劫難……”


    她向著位於祭場之外,僥幸未死,在村落裏慌亂逃跑的無知人兒,發出宣告。


    她的力量,和這些幼小的生靈是如此懸殊。


    一次呼吸,就將他們全部毀滅了。


    但這又豈能緩解內心的痛苦。


    死亡從來不是終結。


    癲狂的意誌籠罩全島。


    “留下一段意識吧!在菅名山。”


    “或許會有轉機。”


    又是一道聲音。


    重複三次。


    高傲憎恨的雷之魔鳥:“我的意識將消滅你這不知道從何而來的可笑話語。”


    她要看看留下意識會如何,到來的無論是誰,都將是她宣泄憤怒的對象。


    癲狂憎恨的一道意識落下和那詛咒島嶼的意誌混合。


    她做好了準備,但什麽存在也沒有出現。


    她的怒火無法平息,她在阿瑠曾經停留過的地方凝望焦黑的大地。


    一年又一年。


    看著那些可笑的人兒重複掙紮,死亡在那一天。


    但不夠,不夠……


    心中的魔念,對人類的憎恨,讓她向著那另外一座無毛的人兒生活的島嶼飛去,雷霆裂開了蒼穹和大地,劈開了浩瀚的大海。


    她毀滅所見的一切。


    直到,更加恐怖的神雷化作了箭矢,無可匹敵的神之意誌,貫穿了她的身軀,寂滅了她的意識。


    墜落而下的遺骸,形成滔天的雷暴,裂開了大島。


    “朋友是不會忘記重要的朋友說過的話的!”


    “準備好了嗎?卡帕奇莉,數千年未完的約定!”


    雷之魔鳥睜開了暴虐的雙眸,那道聲音又出現了。


    希望和奇跡之神看著滿天雷霆將其籠罩,紫色的日輪從天雲峠上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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