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3章 雙生的菩提樹，如寶石的信任，森林王的誕辰
原神：沒有神之眼，原人證原初 作者：天有流火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陰沉的天空下，樹木的殘骸如那月牙生長在大地上。
這昏暗世界的中心，逐漸響起了縹緲空靈，清亮歡快的歌聲。
歌聲的演奏者是一隻色彩絢麗的暝彩鳥，是一隻毛發斑斕的九尾巨虎。
九尾巨虎湛藍雙目柔和，生之燭從胸口點燃，翠綠的生之火光形成肉眼可見的外在光焰，如雲似霧。
一枚枚翠金色的音符從中升起，在空中跳躍，如遊魚、如蝌蚪，組成一曲曲長河蜿蜒的流動樂譜，旋轉，擴散。
漆黑的鱗片狀組織在虎身心髒處的貓身上生長，厚重菌絲如繭，將薑逸的本體包裹。不和諧的低語，被他壓下。
所以，整個“生之歌”是明亮的，是富有生機的無上曲調。
曲調之中，有生命的歡喜、開心、無憂、幸福……有生命的悲傷、哀愁、痛苦、遺憾……這矛盾的情緒組成了完整的生命，完整的生命之歌。
清晨鳥兒蘇醒，百獸歡唱，河流奏樂，草木擂鼓，太陽高升……兩方星辰在天空閃爍，其一如同圓頂的殿堂，內中有著側身的少女，這是“智慧主”，其二如同倒扣的鬥勺，形成居於天廟的神明，這是“人之神”。
生命的歌，活力的歌，傳入大地，傳入天空，傳入那須彌的林海，萬物一同歌唱，萬物一同讚美。
石榴唱歌，蘋果鼓掌。
蘭穆護昆達從綠色的生命之繭中醒來，悄悄離去，回來之時，帶回來了一隻又一隻的蘭那羅。
這是利用沙恒在森林中快速旅行的蘭迦拉梨，這是地脈的傳送。從一息來往須彌之東，須彌之西，不是所有蘭那羅都會，也不是所有會的蘭那羅都有這麽強大的傳送能力。
傳送依靠記憶，記憶強大則強，記憶忘記則傳送也會忘記。
在外麵，蘭穆護昆達還看見了“碧海潮生”的奇景，碧色的林海宛如升起了深海的波濤，風聲簌簌，群鳥齊飛。
十方世界震動，億萬寶光從地脈深處爆發。
天空星辰明亮如陽。
昏暗的大地，巨樹的年輪中央，生起了綠色的波紋，生命的漣漪向外蔓延，翠色的水滴凝聚成宛如湖的氤氳靈氣。
靈氣閃爍翠光，翠光之中，綠色的嫩芽生長而出，帶出了那不斷壯大的銀白樹丫、銀白樹幹，就像彼岸雙生的螺旋，兩根銀白的樹幹糾纏纏繞，向著天空攀升。
在百丈後，猛地向外擴張，形成了枝繁葉茂的樹幹，樹幹上翠色蔥蔥，葉片有著薄如輕紗的網狀脈絡，前端細長似尾，整體宛如心型。
樹幹上，一根根氣根垂落，宛如萬千柳枝。
樹上，晶瑩剔透的金色花朵，凝露含珠，帶起智慧的光華。
這是“覺王樹”，這是“菩提樹”，雙生的樹幹一部分來自於草木的女神，一部分來自於那異界的人神。
樹上結出了菩提子，智慧和夢的果實，菩提子落地，化作一場籠罩世界的大夢。
在夢中，暝彩鳥化作了翠眸的少女。
一隻隻綠色草晶蝶，一隻隻粉色珊瑚蝶，在夢中飄逸而飛。
無盡的生機從這雙生菩提樹上散發，於是荒蕪死寂的世界，重新成為蘭那羅之夢的錨點，從世界樹，從地脈而生的樹，有著如時間般無始無終的漫長根須，於是連接起了被無留陀侵蝕的夢之間的橋梁。
生命在擴散，枯萎的、往昔的桓那蘭那，薑逸生的腳步沒有眷顧和蔓延到的大地，全部得到了治愈，花草盛開，枯木發芽，成為那茂密的雨林。
清澈的生命之雨，在低窪處，匯聚成湖，匯聚成溪，流淌而下，流入這萬丈地底。
於是這無留陀的封印之地，從邊緣開始，小草會重新從土地中鑽出來，那些月牙般的光禿禿樹木殘骸，新的嫩芽枝根生長，綠葉如雲。
桓那蘭那外的鳥獸們好奇地踏入這片新生的世界。
於是，這裏充滿了勃勃生機。
“生一定會戰勝死，不是嗎？”納西妲嫩白的雙手，停留著一隻珊瑚蝶和一隻草晶蝶。
這裏的雙生菩提樹的夢，是她和薑逸的夢，在這個夢裏，菩提樹的樣子和現實中沒有什麽不同，不過……
現實中菩提樹所處的天空，隻有祥雲，在這裏卻有兩輪湛藍的明月永久的照耀，並且遠方出現了覺王樹那紫色的樹影，以及一棵棵莎蘭樹的樹影，那是遠方的夢，這就是夢的橋梁。
而在世界的還有一側。
“這……這不是緋木村的那棵菩提樹嗎？”派蒙瞪大眼睛，望著這世界遠方，有著一棵金色的菩提樹，遙遙屹立，很遠，很遠，在那樹的旁邊，似乎有珊瑚硨磲貝殼，是海隻島的海景，在東方，有琉璃百合花海在那祥雲之上，若隱若現。
“這棵樹從地脈而出，連接了部分森林王的夢，也不稀奇……”納西妲毫不意外，“如果旅行的話，蘭那羅好像可以從這裏直接過去呢。”
一隻隻蕈獸也通過夢境的感召，來到了此地。
此地的草地、溪流、湖泊上，熱鬧非凡，蕈獸和蘭那羅的數量已經超過了三位數。
這個夢境，自然而然叫人心情平和，所有蕈獸和蘭那羅們彼此之間，試著開始了交朋友。
“好厲害，就算我吸收了恒素果、覺王樹與蘭穆護昆達的記憶與力量，成為森林裏最強壯的種子，也無法長出這樣美麗強大的沙蘭樹。”蘭羅摩在廣闊的夢境中，興奮舞蹈。
蘭穆護昆達好笑道：“笨蛋蘭羅摩，不要看不起我的記憶啦！真拿到我的記憶和力量，你也能成為莎蘭樹中的王者。”
回憶和夢是蘭那羅的力量，是最珍貴的東西。但朋友比回憶更珍貴。無論失去多少記憶，都能再累積。如果失去了朋友，就回不來了。
蘭穆護昆達記得這個道理，所以如蘭羅摩所說，如果沒有草木之王和森林王的救贖，他一定會把自己的記憶和力量交給蘭羅摩，幫助他和他的朋友，金色的那菈一起戰勝無留陀，一起治愈桓那蘭那。
“其實，蘭那羅們該通過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身體，去積累隻屬於自己的記憶，過幾十年、幾百年以後……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美麗的沙蘭樹。”蘭拉迦拄著拐杖飛來，“故事中的蘭穆護昆達，你好！”
“蘭拉迦……”蘭穆護昆達望著記憶模糊的蒼老蘭那羅，歲月的磨損在同伴之上顯露無疑。
“大家都過來！”納西妲拍手，呼喚在夢境中玩耍的蕈獸和蘭那羅，“現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哇！是什麽事情，這麽隆重。”派蒙好奇。
熒心中稍有猜測，叉腰看向了身上停了好幾隻粉色、綠色晶蝶的薑逸。
拉娜趕緊給自己和蘭拉娜找個位置，站好等待。
雙生菩提樹下，納西妲抬頭，望著眼前的人麵九尾巨虎，翡翠般的眼眸和湛藍的雙目相對。
“雖然大家都已經稱呼你為森林王，但我們並沒有舉行加冕的儀式，真是叫人稍微遺憾呢。”
“所以，今天就讓這個遺憾彌補吧！”
“我邀請了森林的孩子，各個動物、植物、花草……的代表。”
有長鬢虎、暝彩鳥、蕈豬、棘冠鱷、團雀、鬆鼠、狐狸、須彌薔薇、劫波蓮、星蕈……許許多多生命的魂魄和意識出現在了夢境之中。
混著蕈獸和蘭那羅中，大家呈現半環形，以納西妲和薑逸為中心，圍繞著或站，或坐，或蹲，一直到遠方。
這就是納西妲在唱歌前做的準備。
“果然……”熒金色眼眸微垂低語，嘴角含著笑意。
“哇哇哇！”派蒙覺得過於離譜，以後自己作為薑逸朋友，真的可以在璃月、稻妻、須彌橫著走了。
“好……好幸運！能看到森林王的加冕儀式！”拉娜捂住胸口，渾身激動，急忙理了理自己的長發和衣服。
這麽神聖的一刻，一定會被森林記住的，自己的形象可不能邋遢了。
“森林王……”
“森林王……”
“森林王……”
蘭那羅們手拉手，大聲呼喊。
蕈獸們一起搖擺。
更遠處，一隻大型的蕈獸出現，它華美而高貴，鶴立雞群。
它有著翠色漸變的頭冠，橘色的彎曲鬢角，眼眸銳利，長喙似月，白色的翎羽在胸前垂下，還有橘紅色的長須，身體如綠色孔雀，但長著粗壯如獸蹄的雙足，背後的尾巴，一根根漂亮的翠翎修長，有著太陽的金色，有著草木的綠色，盛開時，山河如畫。
眾蕈之王，翠翎恐蕈探頭探腦，通過突然出現在它麵前的夢境通道而來。
這是草木之神的邀請。
它心中別扭，明晰蕈獸之神的強大和偉岸，明晰草木之神和蕈獸之神的友好，明晰這個須彌誰才是真正的王和主人。
它到來了，意味著徹底的臣服，來見證那冠冕的加持，它也應當遵守那森林的規則，如那些真蕈和蕈獸們。
納西妲嘴角含笑：“在大家的見證下，今天，就是森林王殿下真正意義上的誕辰。”
周圍歡呼如潮，蕈獸、蘭那羅和各種動物、植物不同的聲音構成了盛大歡快的曲調。
隻是……
納西妲的笑容逐漸收斂，疑惑而蹙眉：“咦？你好像不是很開心？”
九尾的巨虎沉默地抿著嘴，湛藍的虎目望著納西妲。
“森林王的位置你不喜歡嗎？”納西妲輕輕發問。
“怎麽了，怎麽了？情況好像不對！”派蒙摸著下巴，“什麽鬼，薑逸不會想要拒絕吧？”
下意識說出了薑逸的名字，好在旁邊的拉娜並沒有聽到，因為蕈獸們的歡呼實在有點吵鬧，也沒有眼力。
蘭那羅們交頭接耳，也注意到了加冕儀式似乎出現了波折。
熒望著薑逸的身影，在夢境中，巨虎投下一片陰影，遮住身下的草木，黑暗仿佛能吸收光芒，但下瞬間，似乎是錯覺，那片黑暗裏，綠色的草葉葉葉分明，鮮花在搖曳，蘑菇一簇簇，看起來格外美味。
“你知道的，納西妲……”薑逸的聲音冷靜沙啞，“就讓森林王的遊戲，結束吧！”
話語如傷人的刀刃，碾碎美夢的噩夢。
天空，本連接向稻妻、蒙德的那些虛幻夢境似乎要一起破碎，斷開夢的橋梁。
“唔——”納西妲手指放在嘴邊，她稍微思考，“你在顧慮你自己的身份嗎？但沒關係的，就算你本來不是‘虎’。”
兩人的話語沒有傳開，隻在這兩人所在的一丈方圓。
“森林已經認可了你，百獸也認可了你，蘭那羅和蕈獸們也認可了你……也沒有什麽榮譽能配得上你的拯救了。你已經是森林的孩子，不是外來者了，不是嗎？”納西妲望著薑逸。
“至於未來，那是未來之事。”
“我們的智慧不會叫漆黑重新失控……畢竟，你還要拯救大慈樹王。”
“未來的孩子，將以太陽、月亮和星星，描繪童話的幸福。這是森林期盼的藍圖。”
薑逸目光望著雙生的菩提樹，翠色、金色的流光從上方落下，如朦朧的雨。
“你知道將森林與我共享意味著什麽嗎？”
雖然他已經是無冕的王者，但無冕之王隻要離開，隨著時間流逝，他的影響力是可以削弱的，但加冕後，將有真正的位格和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須彌的森林將徹底化作他的宮殿，須彌的森林將徹底隨著他的夢變化，而不是像此刻，森林依然是單純屬於草木之王的。
如果擁抱漆黑，隻要我想，森林將隨我墮落。
他想，納西妲是明白的。
“作為智慧之神，你不該把隱患放在天平的一端。”薑逸冷酷而漠然，心中如堵塞著什麽，但還是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句話。
說出後，心微微抽搐。
當他準備掌控漆黑，對抗宇宙之時，其實就已經走在了瘋狂的道路上，他越是吞噬無留陀，越是了解漆黑，越是不敢叫別人幫忙兜底了。
就算能逐步掌控體內的漆黑又如何？這或許隻是宇宙無量大海的一滴水，握住了一滴水，就自信征服大海，是狂妄的。
你能在大海之中，以掌控的水而不溺，那麽其他人呢？你身邊的人呢？你能確定你擁有的力量在和大海的較量中，不會波及毀滅他們嗎？
悲觀的念頭，在腦海中波動，從無到有，從細微到洶湧。
就像“滅”的力量，化作記憶，於是消磨信心與情感，他知道“死”，深入“死”，不畏懼“死”，卻又畏懼眾生的“死”。
“當你有這個認識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能承載森林王的位格。”納西妲並沒有放棄，而是說道，“就算不當森林王，該發生的事情，不會發生的事情，這些……都不會在世界上運轉了嗎？”
她銀白的發絲純淨而吉祥，如有包容萬物的柔光。
薑逸頭顱微垂，按著大地虎爪收縮，爪刃深入骨髓。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正在分裂，他發現自己無私地向眾生施展恩惠，但又是自私地行走入她人的心中，走在拋棄所有親朋知己的道路上。
體內，重疊如卵的扭曲眼球，冰冷恢弘，強大的生命力如心髒跳動。
他自嘲而笑。
這就是漆黑，這就是宇宙，這就是深淵，他所掌控的知識和生命力結合後的產物。
當知識本身就是不祥的時候，掌控它，就是墜入深淵的罪孽！
於是，他越發不敢直視納西妲的光輝。
宇宙如在嘲諷。
他受傷不敢告知諾艾爾、芭芭拉她們，他去吞噬漆黑，可能墮落這件事也更加不敢。
所以……何必呢！
“納西妲，我很抱歉！”薑逸的人性痛苦窒息，在這一刻，在某種催化劑下，對所有視自己朋友者生出愧疚。
每一份恩惠，每一份希望，似乎都成了不堪重負的枷鎖。
他從來沒想過，壓垮自己的或許不是漆黑，而是眾人的目光和情感。
世界好像在褪色，他知道這隻是自己感官的褪色，如將最純淨美夢和生留在了這裏，於是心中隻剩下扭曲的噩夢和死。
是精神的疲憊。
翠色的草地上，元素的光點如螢火飄蕩。
“可是，我已經準備好了閃爍著似水光澤的寶石與月光似的白銀。”納西妲的情緒也隨著薑逸的拒絕，低落下來。
她也從來沒想過，在這一刻薑逸會說，森林王的遊戲結束了，可這不是遊戲，就算是遊戲，也該有一個結局。
閃爍著似水光澤的寶石，月光似的白銀。薑逸知道這兩樣物品。
第一代森林王俯首與草木的主人締結友誼，信物便是閃爍著似水光澤的寶石與月光似的白銀。
作為友誼的珍貴交換，草木的主人承諾為迷宮之王保守秘密，保護雨林綺麗的夢想。
後來，一切秘密與夢構成的華美宮闕都在遺忘的深黑烈焰之下煙消雲散，又融入厚重土壤，化作了新生雨林的養料。
薑逸張了張口。
“儀式還沒開始嗎？”旁邊，拉娜疑惑地望著薑逸和納西妲好像在低語。不會是忘記準備什麽了吧？還是在進行什麽密約？
熒微微蹙眉。
“不要著急，請等待。”蘭穆護昆達鎮定開口。
“你知道嗎？”納西妲雙手捧起出現在手中的“月桂的寶冠”，翠金色的森林王寶冠，上麵有一朵翠金色的花。
她望著薑逸，露出回憶道。
“在那天，是我們的第一次交流，後來，我們以地脈玩那信息漂流瓶的遊戲，你給我寄來了異世界的故事。”
“又在那天，我們在金蘋果群島相遇，相互告訴對方自己是月亮和菩提。又在後來，我們在金蘋果群島，再次聯係，我告訴了你……我叫納西妲。”
“你來須彌做客了，和我們約定的一樣，你以那重傷的軀體，來為須彌帶來一場人之神的夢。”
“我們聊天，我們學習，我們共同對敵，拯救須彌，隻有你……明白我所明白的，擔憂我所擔憂的，隻有你明明有強大的能力和眾多的知識，卻依然相信我的智慧。”
“你孤身遇敵，你在絕境和虛弱中，去破解奧摩斯港的夢境輪回。”
“在須彌城的輪回裏，熒和派蒙能看到我、感受到我，我說：‘沒有你們兩個在的話，我就和‘不存在’是沒有區別的。至少最近這段時間裏，你們就是我的全部了。’”
“此刻，我想對你說……在那段時間，你也是一樣的。”
“能和我聊天，能感受到我，能看到我，能理解我的你……在我生命中，已經占據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是你給我了第一份存在的感覺。”
“我是不合格的神明……在你拯救對抗無留陀時，我也隻是你肩上並不能提供多少幫助的小鳥。”
“可我覺得，我能做一件事。”
“就是信任你！”
“信任人之神，信任森林王。”
“無論你被漆黑如何侵蝕，你都不會改變你的高潔，你的心永遠能夠刺破濃重的黑暗……直到為整個世界，整個宇宙帶來光明。”
“所以……”
“不要猶豫！”
“不要害怕！”
“我願意為你擔保，我會成為你的後背，在這一次，你可以依靠我。”
納西妲邁步向前。
薑逸的頭頂上，蘭那羅的花朵們編織的花冠已經因為過度燃燒，沒有了那金色耀眼的光芒，但作為祝福的象征，此刻戴在陸吾的虎首上。
“勇敢地獲取你的嘉獎，成為森林王吧！”
納西妲腳步微點，跳起來，將翠金色的王冠，雙手舉著，放在了薑逸的虎首上。
“然後，結契！”
她開心地笑著，身軀在巨虎的鼻子上滑落。
低首的薑逸看著抱住自己的納西妲。
宇宙無情，當大道獨行。
拋棄所有人附加的枷鎖，不要去接受恩惠，也不要去接受愛和希望……
這樣就不會犯錯，這樣就不會害怕自己叫眾人失望，這樣就不會恐懼自己有一天或許會變成絕望和災厄之龍，或者變成其他存在……不是嗎？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我已經來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
“真是……可悲的人性啊！”
“友情、愛情、繁衍隻是和世界締結契約、維持自身的手段，隻是目的。如此，不會沉溺在掙紮的苦海，如此才能普度眾生。\"
莫名的低語，從菩提心裏傳來，從內心深處，靈魂深處，意識深處傳來，從漆黑之中傳來……如那指引他從迷霧走出的啟明星辰，又或者蠱惑魔星。
仿佛一麵鏡子落在身前，照耀出了他的軀體，而周圍混沌一片。
“以更高的維度觀察自身和世界。”
“生命的進化和對宇宙的抗爭，永恒的勝過那脆弱的生命情感。”
“歡喜、悲傷、憤恨、絕望、開心……不過是銘刻在時間上的部分刻度而已，怎麽能占據偉大生命的所有時光呢。怎麽能成為偉大生命的煩惱呢？”
鏡子中的九尾巨虎，格外龐大，生命繁榮，微生物、昆蟲、植物、動物、人和神，構成了那恢弘漠然的神性。
無盡菌絲，億萬萬生命繁衍生息。
“生之歌，什麽是生之歌？”
“你是生命的阿賴耶。”
“以般若漏盡煩惱。”
“無欲無色，空無邊、識無邊、無所有、非想非非想。”
“擺脫欲界和色界的束縛，情愛歡喜、友誼夢想、繁衍的大樂，都不過所行的空；人間的美色，不過是眼中的夢。體驗就好，視為傳承的手段就好。才不會痛苦。”
“你在，你不在。”
“這才是最為純粹的，星球之上的源之曲，生之歌！”
“你為之能和‘宇宙生滅’等同相對的曲調。”
“這是我們的覺悟。”
“肉體的異變和扭曲，肉體的不可名狀，隻是相對的而已。萬物堆砌的血肉比星球更加完美。”
“無盡的繁衍，不拘於人的道德，眾生隨你一同擺脫了肉體的束縛，隨你活動的心識一體，隨你的大夢一起，梵宇同生。”
“你和星辰共舞，和萬靈同存，意識和生命無上。”
“你代表生之極。”
“如此，永遠不會淪為‘死’的使徒，因為你所過之處，萬物孳生。”
“而少量的犧牲，不過生命中的一部分曲調罷了。”
“犧牲本就是推動新生的力量。”
“為什麽給自己賦予各種枷鎖，來壓製自己的成長呢？世界的大愛，生命的大愛，從來平等注視所有。就如‘滅’平等的注視生。”
記憶、知識構築著最沒有情感的、漠然存在。
以祂的時間感官算，人性和他人的相處，不過須臾。
……
閃爍著似水光澤的寶石與月光似的白銀，從雙生的菩提樹上落下。
薑逸眼中是納西妲的笑容。
如打破某種凝固的墨色，薑逸昏暗的心中，出現那一枚旋轉的銀符，那是寶石和白銀鍛造的信物。
在曾經，草木的主人教會了人們鍛造黑鐵的奧秘。就這樣，天真的凡人學會了使用火與利刃的知識。草木的主人為之歡欣，縱使火與金屬會傷害她，但亦會使凡人強大。
在現在，草木的主人給予了身負世界不容的漆黑的森林王，一種無上的信任，縱使這可能造成災厄，但亦會誕生超於星球和宇宙的希望，那就叫……自身成為那下一個大慈樹王吧，如果真的有災厄蔓延，請世界……遺忘我們。
危機和希望回蕩在兩位神明的心中。
“我……是……”
“須彌的森林王。”
翡翠色的瞳孔，終究打破了那人之神心中的抗拒。
至少，享受這須臾的美好吧！
人性沉溺在此。
神性在嗤笑。
洞曉一切睡夢的森林王，迷宮的大君，映月之水的主人，蕈類的主宰，微生物的搖籃……
我不是死，我是生，我叫——
碧色的林海蕩漾生命的波紋，鬱鬱蔥蔥的天地，百花爭豔，百草爭香，飛鳥、昆蟲、動物、植物、蕈獸、蘭那羅，那菈一起歡呼。
慶祝森林王的誕生之日！
這昏暗世界的中心，逐漸響起了縹緲空靈，清亮歡快的歌聲。
歌聲的演奏者是一隻色彩絢麗的暝彩鳥，是一隻毛發斑斕的九尾巨虎。
九尾巨虎湛藍雙目柔和，生之燭從胸口點燃，翠綠的生之火光形成肉眼可見的外在光焰，如雲似霧。
一枚枚翠金色的音符從中升起，在空中跳躍，如遊魚、如蝌蚪，組成一曲曲長河蜿蜒的流動樂譜，旋轉，擴散。
漆黑的鱗片狀組織在虎身心髒處的貓身上生長，厚重菌絲如繭，將薑逸的本體包裹。不和諧的低語，被他壓下。
所以，整個“生之歌”是明亮的，是富有生機的無上曲調。
曲調之中，有生命的歡喜、開心、無憂、幸福……有生命的悲傷、哀愁、痛苦、遺憾……這矛盾的情緒組成了完整的生命，完整的生命之歌。
清晨鳥兒蘇醒，百獸歡唱，河流奏樂，草木擂鼓，太陽高升……兩方星辰在天空閃爍，其一如同圓頂的殿堂，內中有著側身的少女，這是“智慧主”，其二如同倒扣的鬥勺，形成居於天廟的神明，這是“人之神”。
生命的歌，活力的歌，傳入大地，傳入天空，傳入那須彌的林海，萬物一同歌唱，萬物一同讚美。
石榴唱歌，蘋果鼓掌。
蘭穆護昆達從綠色的生命之繭中醒來，悄悄離去，回來之時，帶回來了一隻又一隻的蘭那羅。
這是利用沙恒在森林中快速旅行的蘭迦拉梨，這是地脈的傳送。從一息來往須彌之東，須彌之西，不是所有蘭那羅都會，也不是所有會的蘭那羅都有這麽強大的傳送能力。
傳送依靠記憶，記憶強大則強，記憶忘記則傳送也會忘記。
在外麵，蘭穆護昆達還看見了“碧海潮生”的奇景，碧色的林海宛如升起了深海的波濤，風聲簌簌，群鳥齊飛。
十方世界震動，億萬寶光從地脈深處爆發。
天空星辰明亮如陽。
昏暗的大地，巨樹的年輪中央，生起了綠色的波紋，生命的漣漪向外蔓延，翠色的水滴凝聚成宛如湖的氤氳靈氣。
靈氣閃爍翠光，翠光之中，綠色的嫩芽生長而出，帶出了那不斷壯大的銀白樹丫、銀白樹幹，就像彼岸雙生的螺旋，兩根銀白的樹幹糾纏纏繞，向著天空攀升。
在百丈後，猛地向外擴張，形成了枝繁葉茂的樹幹，樹幹上翠色蔥蔥，葉片有著薄如輕紗的網狀脈絡，前端細長似尾，整體宛如心型。
樹幹上，一根根氣根垂落，宛如萬千柳枝。
樹上，晶瑩剔透的金色花朵，凝露含珠，帶起智慧的光華。
這是“覺王樹”，這是“菩提樹”，雙生的樹幹一部分來自於草木的女神，一部分來自於那異界的人神。
樹上結出了菩提子，智慧和夢的果實，菩提子落地，化作一場籠罩世界的大夢。
在夢中，暝彩鳥化作了翠眸的少女。
一隻隻綠色草晶蝶，一隻隻粉色珊瑚蝶，在夢中飄逸而飛。
無盡的生機從這雙生菩提樹上散發，於是荒蕪死寂的世界，重新成為蘭那羅之夢的錨點，從世界樹，從地脈而生的樹，有著如時間般無始無終的漫長根須，於是連接起了被無留陀侵蝕的夢之間的橋梁。
生命在擴散，枯萎的、往昔的桓那蘭那，薑逸生的腳步沒有眷顧和蔓延到的大地，全部得到了治愈，花草盛開，枯木發芽，成為那茂密的雨林。
清澈的生命之雨，在低窪處，匯聚成湖，匯聚成溪，流淌而下，流入這萬丈地底。
於是這無留陀的封印之地，從邊緣開始，小草會重新從土地中鑽出來，那些月牙般的光禿禿樹木殘骸，新的嫩芽枝根生長，綠葉如雲。
桓那蘭那外的鳥獸們好奇地踏入這片新生的世界。
於是，這裏充滿了勃勃生機。
“生一定會戰勝死，不是嗎？”納西妲嫩白的雙手，停留著一隻珊瑚蝶和一隻草晶蝶。
這裏的雙生菩提樹的夢，是她和薑逸的夢，在這個夢裏，菩提樹的樣子和現實中沒有什麽不同，不過……
現實中菩提樹所處的天空，隻有祥雲，在這裏卻有兩輪湛藍的明月永久的照耀，並且遠方出現了覺王樹那紫色的樹影，以及一棵棵莎蘭樹的樹影，那是遠方的夢，這就是夢的橋梁。
而在世界的還有一側。
“這……這不是緋木村的那棵菩提樹嗎？”派蒙瞪大眼睛，望著這世界遠方，有著一棵金色的菩提樹，遙遙屹立，很遠，很遠，在那樹的旁邊，似乎有珊瑚硨磲貝殼，是海隻島的海景，在東方，有琉璃百合花海在那祥雲之上，若隱若現。
“這棵樹從地脈而出，連接了部分森林王的夢，也不稀奇……”納西妲毫不意外，“如果旅行的話，蘭那羅好像可以從這裏直接過去呢。”
一隻隻蕈獸也通過夢境的感召，來到了此地。
此地的草地、溪流、湖泊上，熱鬧非凡，蕈獸和蘭那羅的數量已經超過了三位數。
這個夢境，自然而然叫人心情平和，所有蕈獸和蘭那羅們彼此之間，試著開始了交朋友。
“好厲害，就算我吸收了恒素果、覺王樹與蘭穆護昆達的記憶與力量，成為森林裏最強壯的種子，也無法長出這樣美麗強大的沙蘭樹。”蘭羅摩在廣闊的夢境中，興奮舞蹈。
蘭穆護昆達好笑道：“笨蛋蘭羅摩，不要看不起我的記憶啦！真拿到我的記憶和力量，你也能成為莎蘭樹中的王者。”
回憶和夢是蘭那羅的力量，是最珍貴的東西。但朋友比回憶更珍貴。無論失去多少記憶，都能再累積。如果失去了朋友，就回不來了。
蘭穆護昆達記得這個道理，所以如蘭羅摩所說，如果沒有草木之王和森林王的救贖，他一定會把自己的記憶和力量交給蘭羅摩，幫助他和他的朋友，金色的那菈一起戰勝無留陀，一起治愈桓那蘭那。
“其實，蘭那羅們該通過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身體，去積累隻屬於自己的記憶，過幾十年、幾百年以後……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美麗的沙蘭樹。”蘭拉迦拄著拐杖飛來，“故事中的蘭穆護昆達，你好！”
“蘭拉迦……”蘭穆護昆達望著記憶模糊的蒼老蘭那羅，歲月的磨損在同伴之上顯露無疑。
“大家都過來！”納西妲拍手，呼喚在夢境中玩耍的蕈獸和蘭那羅，“現在，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哇！是什麽事情，這麽隆重。”派蒙好奇。
熒心中稍有猜測，叉腰看向了身上停了好幾隻粉色、綠色晶蝶的薑逸。
拉娜趕緊給自己和蘭拉娜找個位置，站好等待。
雙生菩提樹下，納西妲抬頭，望著眼前的人麵九尾巨虎，翡翠般的眼眸和湛藍的雙目相對。
“雖然大家都已經稱呼你為森林王，但我們並沒有舉行加冕的儀式，真是叫人稍微遺憾呢。”
“所以，今天就讓這個遺憾彌補吧！”
“我邀請了森林的孩子，各個動物、植物、花草……的代表。”
有長鬢虎、暝彩鳥、蕈豬、棘冠鱷、團雀、鬆鼠、狐狸、須彌薔薇、劫波蓮、星蕈……許許多多生命的魂魄和意識出現在了夢境之中。
混著蕈獸和蘭那羅中，大家呈現半環形，以納西妲和薑逸為中心，圍繞著或站，或坐，或蹲，一直到遠方。
這就是納西妲在唱歌前做的準備。
“果然……”熒金色眼眸微垂低語，嘴角含著笑意。
“哇哇哇！”派蒙覺得過於離譜，以後自己作為薑逸朋友，真的可以在璃月、稻妻、須彌橫著走了。
“好……好幸運！能看到森林王的加冕儀式！”拉娜捂住胸口，渾身激動，急忙理了理自己的長發和衣服。
這麽神聖的一刻，一定會被森林記住的，自己的形象可不能邋遢了。
“森林王……”
“森林王……”
“森林王……”
蘭那羅們手拉手，大聲呼喊。
蕈獸們一起搖擺。
更遠處，一隻大型的蕈獸出現，它華美而高貴，鶴立雞群。
它有著翠色漸變的頭冠，橘色的彎曲鬢角，眼眸銳利，長喙似月，白色的翎羽在胸前垂下，還有橘紅色的長須，身體如綠色孔雀，但長著粗壯如獸蹄的雙足，背後的尾巴，一根根漂亮的翠翎修長，有著太陽的金色，有著草木的綠色，盛開時，山河如畫。
眾蕈之王，翠翎恐蕈探頭探腦，通過突然出現在它麵前的夢境通道而來。
這是草木之神的邀請。
它心中別扭，明晰蕈獸之神的強大和偉岸，明晰草木之神和蕈獸之神的友好，明晰這個須彌誰才是真正的王和主人。
它到來了，意味著徹底的臣服，來見證那冠冕的加持，它也應當遵守那森林的規則，如那些真蕈和蕈獸們。
納西妲嘴角含笑：“在大家的見證下，今天，就是森林王殿下真正意義上的誕辰。”
周圍歡呼如潮，蕈獸、蘭那羅和各種動物、植物不同的聲音構成了盛大歡快的曲調。
隻是……
納西妲的笑容逐漸收斂，疑惑而蹙眉：“咦？你好像不是很開心？”
九尾的巨虎沉默地抿著嘴，湛藍的虎目望著納西妲。
“森林王的位置你不喜歡嗎？”納西妲輕輕發問。
“怎麽了，怎麽了？情況好像不對！”派蒙摸著下巴，“什麽鬼，薑逸不會想要拒絕吧？”
下意識說出了薑逸的名字，好在旁邊的拉娜並沒有聽到，因為蕈獸們的歡呼實在有點吵鬧，也沒有眼力。
蘭那羅們交頭接耳，也注意到了加冕儀式似乎出現了波折。
熒望著薑逸的身影，在夢境中，巨虎投下一片陰影，遮住身下的草木，黑暗仿佛能吸收光芒，但下瞬間，似乎是錯覺，那片黑暗裏，綠色的草葉葉葉分明，鮮花在搖曳，蘑菇一簇簇，看起來格外美味。
“你知道的，納西妲……”薑逸的聲音冷靜沙啞，“就讓森林王的遊戲，結束吧！”
話語如傷人的刀刃，碾碎美夢的噩夢。
天空，本連接向稻妻、蒙德的那些虛幻夢境似乎要一起破碎，斷開夢的橋梁。
“唔——”納西妲手指放在嘴邊，她稍微思考，“你在顧慮你自己的身份嗎？但沒關係的，就算你本來不是‘虎’。”
兩人的話語沒有傳開，隻在這兩人所在的一丈方圓。
“森林已經認可了你，百獸也認可了你，蘭那羅和蕈獸們也認可了你……也沒有什麽榮譽能配得上你的拯救了。你已經是森林的孩子，不是外來者了，不是嗎？”納西妲望著薑逸。
“至於未來，那是未來之事。”
“我們的智慧不會叫漆黑重新失控……畢竟，你還要拯救大慈樹王。”
“未來的孩子，將以太陽、月亮和星星，描繪童話的幸福。這是森林期盼的藍圖。”
薑逸目光望著雙生的菩提樹，翠色、金色的流光從上方落下，如朦朧的雨。
“你知道將森林與我共享意味著什麽嗎？”
雖然他已經是無冕的王者，但無冕之王隻要離開，隨著時間流逝，他的影響力是可以削弱的，但加冕後，將有真正的位格和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須彌的森林將徹底化作他的宮殿，須彌的森林將徹底隨著他的夢變化，而不是像此刻，森林依然是單純屬於草木之王的。
如果擁抱漆黑，隻要我想，森林將隨我墮落。
他想，納西妲是明白的。
“作為智慧之神，你不該把隱患放在天平的一端。”薑逸冷酷而漠然，心中如堵塞著什麽，但還是毫不猶豫地說出了這句話。
說出後，心微微抽搐。
當他準備掌控漆黑，對抗宇宙之時，其實就已經走在了瘋狂的道路上，他越是吞噬無留陀，越是了解漆黑，越是不敢叫別人幫忙兜底了。
就算能逐步掌控體內的漆黑又如何？這或許隻是宇宙無量大海的一滴水，握住了一滴水，就自信征服大海，是狂妄的。
你能在大海之中，以掌控的水而不溺，那麽其他人呢？你身邊的人呢？你能確定你擁有的力量在和大海的較量中，不會波及毀滅他們嗎？
悲觀的念頭，在腦海中波動，從無到有，從細微到洶湧。
就像“滅”的力量，化作記憶，於是消磨信心與情感，他知道“死”，深入“死”，不畏懼“死”，卻又畏懼眾生的“死”。
“當你有這個認識的時候，我就覺得，你能承載森林王的位格。”納西妲並沒有放棄，而是說道，“就算不當森林王，該發生的事情，不會發生的事情，這些……都不會在世界上運轉了嗎？”
她銀白的發絲純淨而吉祥，如有包容萬物的柔光。
薑逸頭顱微垂，按著大地虎爪收縮，爪刃深入骨髓。
他感覺自己的精神正在分裂，他發現自己無私地向眾生施展恩惠，但又是自私地行走入她人的心中，走在拋棄所有親朋知己的道路上。
體內，重疊如卵的扭曲眼球，冰冷恢弘，強大的生命力如心髒跳動。
他自嘲而笑。
這就是漆黑，這就是宇宙，這就是深淵，他所掌控的知識和生命力結合後的產物。
當知識本身就是不祥的時候，掌控它，就是墜入深淵的罪孽！
於是，他越發不敢直視納西妲的光輝。
宇宙如在嘲諷。
他受傷不敢告知諾艾爾、芭芭拉她們，他去吞噬漆黑，可能墮落這件事也更加不敢。
所以……何必呢！
“納西妲，我很抱歉！”薑逸的人性痛苦窒息，在這一刻，在某種催化劑下，對所有視自己朋友者生出愧疚。
每一份恩惠，每一份希望，似乎都成了不堪重負的枷鎖。
他從來沒想過，壓垮自己的或許不是漆黑，而是眾人的目光和情感。
世界好像在褪色，他知道這隻是自己感官的褪色，如將最純淨美夢和生留在了這裏，於是心中隻剩下扭曲的噩夢和死。
是精神的疲憊。
翠色的草地上，元素的光點如螢火飄蕩。
“可是，我已經準備好了閃爍著似水光澤的寶石與月光似的白銀。”納西妲的情緒也隨著薑逸的拒絕，低落下來。
她也從來沒想過，在這一刻薑逸會說，森林王的遊戲結束了，可這不是遊戲，就算是遊戲，也該有一個結局。
閃爍著似水光澤的寶石，月光似的白銀。薑逸知道這兩樣物品。
第一代森林王俯首與草木的主人締結友誼，信物便是閃爍著似水光澤的寶石與月光似的白銀。
作為友誼的珍貴交換，草木的主人承諾為迷宮之王保守秘密，保護雨林綺麗的夢想。
後來，一切秘密與夢構成的華美宮闕都在遺忘的深黑烈焰之下煙消雲散，又融入厚重土壤，化作了新生雨林的養料。
薑逸張了張口。
“儀式還沒開始嗎？”旁邊，拉娜疑惑地望著薑逸和納西妲好像在低語。不會是忘記準備什麽了吧？還是在進行什麽密約？
熒微微蹙眉。
“不要著急，請等待。”蘭穆護昆達鎮定開口。
“你知道嗎？”納西妲雙手捧起出現在手中的“月桂的寶冠”，翠金色的森林王寶冠，上麵有一朵翠金色的花。
她望著薑逸，露出回憶道。
“在那天，是我們的第一次交流，後來，我們以地脈玩那信息漂流瓶的遊戲，你給我寄來了異世界的故事。”
“又在那天，我們在金蘋果群島相遇，相互告訴對方自己是月亮和菩提。又在後來，我們在金蘋果群島，再次聯係，我告訴了你……我叫納西妲。”
“你來須彌做客了，和我們約定的一樣，你以那重傷的軀體，來為須彌帶來一場人之神的夢。”
“我們聊天，我們學習，我們共同對敵，拯救須彌，隻有你……明白我所明白的，擔憂我所擔憂的，隻有你明明有強大的能力和眾多的知識，卻依然相信我的智慧。”
“你孤身遇敵，你在絕境和虛弱中，去破解奧摩斯港的夢境輪回。”
“在須彌城的輪回裏，熒和派蒙能看到我、感受到我，我說：‘沒有你們兩個在的話，我就和‘不存在’是沒有區別的。至少最近這段時間裏，你們就是我的全部了。’”
“此刻，我想對你說……在那段時間，你也是一樣的。”
“能和我聊天，能感受到我，能看到我，能理解我的你……在我生命中，已經占據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是你給我了第一份存在的感覺。”
“我是不合格的神明……在你拯救對抗無留陀時，我也隻是你肩上並不能提供多少幫助的小鳥。”
“可我覺得，我能做一件事。”
“就是信任你！”
“信任人之神，信任森林王。”
“無論你被漆黑如何侵蝕，你都不會改變你的高潔，你的心永遠能夠刺破濃重的黑暗……直到為整個世界，整個宇宙帶來光明。”
“所以……”
“不要猶豫！”
“不要害怕！”
“我願意為你擔保，我會成為你的後背，在這一次，你可以依靠我。”
納西妲邁步向前。
薑逸的頭頂上，蘭那羅的花朵們編織的花冠已經因為過度燃燒，沒有了那金色耀眼的光芒，但作為祝福的象征，此刻戴在陸吾的虎首上。
“勇敢地獲取你的嘉獎，成為森林王吧！”
納西妲腳步微點，跳起來，將翠金色的王冠，雙手舉著，放在了薑逸的虎首上。
“然後，結契！”
她開心地笑著，身軀在巨虎的鼻子上滑落。
低首的薑逸看著抱住自己的納西妲。
宇宙無情，當大道獨行。
拋棄所有人附加的枷鎖，不要去接受恩惠，也不要去接受愛和希望……
這樣就不會犯錯，這樣就不會害怕自己叫眾人失望，這樣就不會恐懼自己有一天或許會變成絕望和災厄之龍，或者變成其他存在……不是嗎？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我已經來到了最危險的時刻。
……
“真是……可悲的人性啊！”
“友情、愛情、繁衍隻是和世界締結契約、維持自身的手段，隻是目的。如此，不會沉溺在掙紮的苦海，如此才能普度眾生。\"
莫名的低語，從菩提心裏傳來，從內心深處，靈魂深處，意識深處傳來，從漆黑之中傳來……如那指引他從迷霧走出的啟明星辰，又或者蠱惑魔星。
仿佛一麵鏡子落在身前，照耀出了他的軀體，而周圍混沌一片。
“以更高的維度觀察自身和世界。”
“生命的進化和對宇宙的抗爭，永恒的勝過那脆弱的生命情感。”
“歡喜、悲傷、憤恨、絕望、開心……不過是銘刻在時間上的部分刻度而已，怎麽能占據偉大生命的所有時光呢。怎麽能成為偉大生命的煩惱呢？”
鏡子中的九尾巨虎，格外龐大，生命繁榮，微生物、昆蟲、植物、動物、人和神，構成了那恢弘漠然的神性。
無盡菌絲，億萬萬生命繁衍生息。
“生之歌，什麽是生之歌？”
“你是生命的阿賴耶。”
“以般若漏盡煩惱。”
“無欲無色，空無邊、識無邊、無所有、非想非非想。”
“擺脫欲界和色界的束縛，情愛歡喜、友誼夢想、繁衍的大樂，都不過所行的空；人間的美色，不過是眼中的夢。體驗就好，視為傳承的手段就好。才不會痛苦。”
“你在，你不在。”
“這才是最為純粹的，星球之上的源之曲，生之歌！”
“你為之能和‘宇宙生滅’等同相對的曲調。”
“這是我們的覺悟。”
“肉體的異變和扭曲，肉體的不可名狀，隻是相對的而已。萬物堆砌的血肉比星球更加完美。”
“無盡的繁衍，不拘於人的道德，眾生隨你一同擺脫了肉體的束縛，隨你活動的心識一體，隨你的大夢一起，梵宇同生。”
“你和星辰共舞，和萬靈同存，意識和生命無上。”
“你代表生之極。”
“如此，永遠不會淪為‘死’的使徒，因為你所過之處，萬物孳生。”
“而少量的犧牲，不過生命中的一部分曲調罷了。”
“犧牲本就是推動新生的力量。”
“為什麽給自己賦予各種枷鎖，來壓製自己的成長呢？世界的大愛，生命的大愛，從來平等注視所有。就如‘滅’平等的注視生。”
記憶、知識構築著最沒有情感的、漠然存在。
以祂的時間感官算，人性和他人的相處，不過須臾。
……
閃爍著似水光澤的寶石與月光似的白銀，從雙生的菩提樹上落下。
薑逸眼中是納西妲的笑容。
如打破某種凝固的墨色，薑逸昏暗的心中，出現那一枚旋轉的銀符，那是寶石和白銀鍛造的信物。
在曾經，草木的主人教會了人們鍛造黑鐵的奧秘。就這樣，天真的凡人學會了使用火與利刃的知識。草木的主人為之歡欣，縱使火與金屬會傷害她，但亦會使凡人強大。
在現在，草木的主人給予了身負世界不容的漆黑的森林王，一種無上的信任，縱使這可能造成災厄，但亦會誕生超於星球和宇宙的希望，那就叫……自身成為那下一個大慈樹王吧，如果真的有災厄蔓延，請世界……遺忘我們。
危機和希望回蕩在兩位神明的心中。
“我……是……”
“須彌的森林王。”
翡翠色的瞳孔，終究打破了那人之神心中的抗拒。
至少，享受這須臾的美好吧！
人性沉溺在此。
神性在嗤笑。
洞曉一切睡夢的森林王，迷宮的大君，映月之水的主人，蕈類的主宰，微生物的搖籃……
我不是死，我是生，我叫——
碧色的林海蕩漾生命的波紋，鬱鬱蔥蔥的天地，百花爭豔，百草爭香，飛鳥、昆蟲、動物、植物、蕈獸、蘭那羅，那菈一起歡呼。
慶祝森林王的誕生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