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離渡之橋,審判之橋。


    天空很藍,陽光很好,草木青翠,瀑布飛流帶起氤氳的水汽,蔓延在一條條樹根構築而成,跨越瀑布峽穀的長橋之上。


    長橋一端,教令院的衛兵目不斜視,持槍而立。


    一個個被羈押而來的學者被鬆綁。


    哆哆嗦嗦地站在橋的一端,沒敢邁過去。


    恢複了大風紀官一職的賽諾抱著胸,散發著叫學者們恐懼的氣場。


    旁邊,站著提納裏。


    “傳說,教令院創辦之初,草神親自建立六大學院,以此代表智慧的六種不同麵向。不同學院間曾有無數學派興起又消亡,唯有六大學派依托於六大學院,經過漫長時光考驗,獲得了教令院的永久教席。”


    他看著臉上,手上,全部長著血色蘑菇的阿紮爾,不僅僅是蘑菇,皮膚上還有鱗片狀的組織,那是魔鱗病。


    菌癌和死域瘤共同的詛咒。


    同為被即將經過審判之橋被流放到道成林的學者,其他人擠在一起,阿紮爾附近單獨被空出一大塊地。


    就算是流放,每個人的刑期和遭遇的懲罰也是不同的。


    “如今六大學派與六大學院幾乎是同義詞了,可是六學派,六學院,六賢者……以被選出的梨多梵諦學院明論派大賢者為首,共有四人受欲望擺布,渴望創造神明,為此不惜囚禁僅存的兩名理智者。”


    提納裏搖了搖頭。


    “小吉祥草王仁厚寬大,森林王大人善惡分明。”


    “森林王不統治靈長,但依托森林的規則,可懲戒違逆森林之道,邁入森林獵場的罪孽深重者。”


    “最初的巡林官,森林王的侍從……可沒有如今這麽溫和。”


    賽諾開口:“我覺得倒是挺好的,衡量過去的罪業,靈魂的善惡,罪孽輕的去道成林,罪孽重的去道成林的反麵,森林王的夢境——屍陀林。”


    屍陀林,展現自然之死的夢境森林,幽深詭異,恐怖陰暗,生命的地獄。


    眼前本隻現於傳說的離渡之橋,真正有了傳說之中的威能,一橋連接天界和地獄,劃分生界和死界。


    “這也算是他們渴求的神明的智慧,神明的啟迪……”


    “屍陀林內,微觀世界,噩夢輪回,生死無常,萬物循環……”


    “一生的罪惡都會顯化而出……”


    “賢者們缺少對生命,對夢境,對知識的敬畏,那麽……餘下一生都在屍陀林中修行吧!”


    賽諾之前已經去過屍陀林,除了沒有日光外,環境還算不錯,幽幽明月照耀,密林投下影子。


    在那裏,可以看見夜晚的道成林,可以看見藍色熒光閃爍的蘑菇林,可以發現很多特殊的奇幻植物。


    可以體驗……身軀逐漸腐爛,被微生物分解,被甲蟲啃食,自身化作白骨的懺悔之夢。


    在屍陀林中,你並不會死。如果有人殺了人,那麽他就會看見自己直接或間接害死之人的屍體,懸掛於周圍,叫你體驗,被害者死亡時的痛苦。


    如果沒有殺人,但有殺人之念,殺人之行,隻不過被其他人阻止了你的罪行,你也可以看見你即將害死的人的屍體。


    最後,程度最輕的,就是看見自己的屍體了。


    種種惡業惡行,隻要你屍陀林中祓除,隻要重新有了對生命和知識的敬畏,你就可從地獄走出,回歸道成林。


    在須彌,罪犯也有接受教育的權利。


    隻不過,森林王的教育明顯超出常人的認知。


    賽諾手中自然染過鮮血,但他直接從屍陀林中走了出來。


    學者們在離渡之橋之前猶豫不決,自然是知道了眼前的木橋,會根據你的罪孽,引你走向不同的世界。


    有人走了幾步,就感覺腳步不穩,仿佛直接從木橋上,掉落入懸崖瀑布,都是一件好事。


    可惜,懸崖瀑布也是地獄的一環,跳下去,本不用入屍陀林的,也直接去屍陀林了。


    森林王是慈悲的,祂不會讓任何流放者死亡,也不會讓任何流放者陷入瘋狂。


    在理智崩潰的時候,他會賜予一個放鬆的美夢。


    阿紮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服裝:“……就算是屍陀林,也終究是神明的智慧,神跡的體現……”


    “我……先行一步吧!”


    蒼老了好多歲的麵容在顫抖,他邁步向前,逐漸越過了所有人。


    “我和小吉祥草王會拯救世界樹,等你發現你身上魔鱗病消失的時候,就證明我們成功了,不僅僅拯救了世界樹,還……”


    森林王最後對他說的話語,他並沒有聽清楚。


    但他隱約知道……那是不可說的偉業。


    “我為自身思想的淺薄而羞愧,我願聆聽智慧的指引……一生在林中修行……”他走過一半的橋梁,終究沒敢說這個林是什麽林。


    因為周圍的風景正在變化。


    眼前的橋梁變得狹窄,直通明月照耀的幽深密林。


    貪欲之罪,欺瞞之罪……是最先從大賢者身上浮現的罪孽。


    貪欲之罪,意業,枉顧人命,在已引導出神之心能量後,繼續抽取夢境的貪婪,叫大賢者陷入了噩夢;


    欺瞞之罪,口業,掩蓋須彌人失去夢的真相,諸多維持教令院權威的彌天大謊,叫大賢者的舌頭開始腐爛;


    業力逐漸而起,大賢者落入屍陀林中,一道道罪孽如荊棘纏繞,脫離不得,懺悔不得。


    位高權重,帶來的是業力深厚。


    唯有覺悟菩提,才可掙脫。


    後方的學者看著大賢者消失在橋上,麵色頓時失去血色,毫無疑問,大賢者已經進入了屍陀林,那麽剩下的,還有幾位會一起進入呢。


    他們的目光不由看向三位犯罪的賢者。


    悉般多摩學院素論派賢者,室羅婆耽學院知論派賢者,刹訶伐羅學院妙論派賢者……這些曾經的大人物,一個比一個狼狽,帶著比普通學者對屍陀林更深的畏懼。


    他們想起了當初愚人眾的提醒。


    你們仰慕人之神,可別忘了,他奉行的是善惡有報。


    “學者們的表現,過於難看了……”賽諾向前,露出兜帽下的紅色眼眸,對學者們下了最後通牒,“風紀官的事務很多,我很忙,抽出時間,看你們走審判之橋,已經很浪費我的時間了。”


    “就算在這裏等待一天,該有的結局也不會改變。”


    “十秒鍾後,不願意走的,我就把他丟下橋。”


    威脅很有效果。


    自己走還有生機,被賽諾丟下橋,就徹底去地獄了。


    學者們心裏很快做出抉擇,爭先恐後地向前走,祈禱自己去的是道成林。


    “嗬!”提納裏抬首,“我也準備過去了,這些流放道成林的學者,還得我們巡林官照顧。”


    “屍陀林的,給我們風紀官照顧。”賽諾頷首,他心中其實想的是,風紀官們更應該去屍陀林走一遭,如果能把走過屍陀林作為風紀官選拔標準,絕對不會有這麽多風紀官和大賢者同流合汙。


    但他知道,自己一開口……遭遇的絕對是各方麵的反對。


    這種懲罰,對須彌已經很超前了,再來一個超前的選拔,或許就沒人敢當風紀官了。


    教令院的衛兵看著學者們全部到了自己的流放地,也鬆了一口氣。


    這座橋,是來須彌城必經之路之一,希望不會嚇到正常行商和旅遊的民眾。


    雖然說平常,這橋不會開啟審判,但一想到橋連接的地獄,就足夠所有人畏懼一下了。


    ……


    教令院。


    艾爾海森很忙碌。


    阿紮爾倒台後,被囚禁的反對者也被放出。


    地位最高的兩位,一位是提納裏的老師,阿彌利多學院生論派賢者,一位是伐護末那學院因論派賢者。


    兩人的身體有些虛弱,但沒受傷,也沒有遭到虐待。


    出來後,就直接重新管理兩個學院。


    而其他四個學院,正在依照規章製度重新選新任賢者。


    額外一提,艾爾海森是被提名的人之一,並且是大賢者的繼任提名,但他拒絕了。他不想要當領頭人,甚至六賢者,隻在此刻負責在新賢者上任前代為處理院內重大事務。


    畢竟,數名賢者被罷免,現在的教令院上下一片混亂。


    城外,金發的妙論派之光,卡維望著須彌城聖樹上高高在上的教令院,聽著耳邊的議論,一臉發懵。


    “什麽東西?”


    “那天的雷暴,是神明在打架?”


    “森林王,小吉祥草王……重掌須彌?”


    閉目思考,耳邊虛空終端出現一條條新的法令,以及對大賢者一派人的審判。


    哦!被審判的還有他們妙論派的賢者。


    看著一條條罪責。


    卡維覺得世界真是魔幻,我就出了一趟遠門,教令院就改天換地了?


    至於賢者的行徑,實在無法評價。


    隻是……妙論派的經費不會受到此事影響,繼續被縮減了吧?


    他暗道不好,急匆匆跑向教令院,突然想起什麽,又急匆匆跑向大巴紮……


    被這消息震驚地差點忘記了,他回來是準備先去看看……那隻養在妮露手中的小貓的。


    希望那隻貓……沒有出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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