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內,弘曆看到眼前的太後愣了片刻。


    臉色蒼白眼周烏青,顴骨高高隆起,整個人消瘦的都有些脫相。


    無論如何梳妝都掩蓋不住那份老氣,眉眼之間再也不如從前那樣溫柔和煦。


    同樣的一張臉,如今怎麽看眼角眉梢都透著一股陰霾與刻薄。


    盡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太後的病容,可弘曆仍舊會覺得震驚。


    太醫日日守在這裏,各種名貴補藥流水一樣用著,小佛堂裏的佛像都添了好幾尊。


    太後仍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了下去。


    皇帝登基才多久,曾經寵冠六宮的熹貴妃是何等的美貌,那是出了皇宮都惹得先帝念念不忘的佳人。


    “皇額娘今日可有好些?盛京那邊進貢了一批上藥的藥材,用來安神效果最好,兒子已經讓人送來了。”


    太後手中的佛珠越轉越快,強壓下心底的煩躁,耐著性子和弘曆假裝母慈子孝。


    “皇帝有心了,哀家這次請你來是有事想和你商量。”


    弘曆在來之前已經聽慈寧宮的人匯報過了,對太後的想法一清二楚。


    “哀家這段時間總是夢見先帝,想請大師進宮來誦經祈福,皇帝你看如何?”


    弘曆一口答應下來,這種能彰顯孝心的事情他從來不會反對。


    最重要的是太後的經曆讓他也有些敬畏。


    太後臉上終於露出了第一個真心的笑容,在圓明園時她不是沒有想過請薩滿進來做法。


    可那時候所有人都知道她掉進湖裏生了病,要是再傳出什麽中邪的傳聞,會影響她的聲譽。


    想到自己的目的太後緊跟著歎了口氣,“如今哀家生著病,後宮眾妃又都懷有子嗣。”


    “皇上要不要召欽天監問問,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也好提前安排。”


    弘曆聽到這個提議輕輕點了下頭,“謝皇額娘提醒,兒子記得了。”


    長春宮內,金玉妍等人皆是一臉嚴肅,高曦月更是被驚得失手摔了手中的杯子。


    在場的嬪妃除了海蘭與意歡,沒有一個高興的。


    沒有如懿的日子大家都過得格外舒心,如今她居然又要回來了。


    “瞧你們這是什麽表情,太後的身體重要,若是嫻嬪貼身照顧真能讓太後恢複如初,也算是一樁好事。”


    高曦月意識到自己失態,急忙開口補救。


    “皇後娘娘贖罪,是臣妾失儀,隻是她本就犯了大錯,如今能出冷宮已是皇上開恩,憑什麽還能做一宮主位呢?”


    琅嬅不緊不慢抿著杯中的茶水。


    “這是太後的意思,畢竟是為了太後祈福,若是身份太低,恐怕壓不住這份福氣。”


    一聽是太後的意思,原本還漠不關心的白蕊姬和陸沐萍立刻警惕起來。


    她們對此事全然不知。


    高曦月也忿忿不平的閉了嘴,她總不能說太後的身體還沒有一個嬪位重要。


    在琅嬅的指點下,她已經知道太後對自己阿瑪有怨氣。


    平日裏十分小心,根本不往太後跟前湊。


    請安結束後,高曦月幾人還是留了下來,沒了外人她迫不及待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皇後娘娘,咱們就這麽讓嫻嬪出了冷宮嗎?”


    “對啊皇後娘娘,從前可沒欽天監說過這如懿的命格與太後相合,舒貴人盡心盡力伺候了太後那麽長時間,到頭來還不如人家生的時辰好?”


    金玉妍說話一向不客氣,她對欽天監的說辭十分不屑。


    隻要是人就有被收買的可能,她可不信有什麽病需要特殊的人貼身照顧就能好。


    “嘉妃姐姐說的有道理,若是這命格之說真的有效,何不從民間找一尋常女子來,怎麽就偏偏選中了在冷宮的嫻嬪?”


    蘇綠筠聽到如懿的名字就頭疼,她不明白這麽荒誕的理由皇上怎麽就信了。


    琅嬅看她們全是一臉擔憂的表情,不禁感慨劇情的強大。


    一個個的明明沒做什麽,非得搞得自己跟個反派似的。


    “為什麽不呢?嫻嬪於我們而言並沒有什麽威脅,從前的衝突也沒有擴大到不可調和的地步。”


    “嬪妃們最重要的子嗣和地位你們都有了,嫻嬪便是在得寵又能怎麽樣呢?”


    琅嬅說完最後一句,手上寫字的動作剛好停下。


    陳婉茵適時遞了帕子過去,將琅嬅手中的筆接過來放置妥當。


    從頭到尾她是最淡定的那個,皇後的地位有多穩她都看在眼裏,根本沒有為嫻嬪出冷宮的事情憂心過。


    “皇後娘娘這字寫的真好。”


    琅嬅頓時笑出了聲,虛空點了點陳婉茵的額頭,“你從來都是最老實的,什麽時候也學會說瞎話了。”


    “就我這水平可真稱不上好,打發時間罷了。”


    高曦月等人也被琅嬅的理由說服,不再將心思放在嫻嬪身上,隻覺得她真能折騰。


    金玉妍和蘇綠筠與如懿那點子恩怨也沒到痛下殺手的地步。


    她們也不會為了一個如懿就將自己雙手染上鮮血。


    “嘉妃,玉氏那邊的人手準備的怎麽樣了,那裏的好東西在外麵可是很受歡迎的。”


    一提起利益金玉妍立刻雙眼放光,嫻嬪出冷宮算什麽大事,她就是今天蹦出個皇子來都跟自己沒關係。


    “全都按照皇後娘娘的吩咐準備好了,臣妾選的都是些可靠的人,絕對不會有問題。”


    “嗯,你安排就行,讓他們不要太張揚。”


    金玉妍十分恭敬的跪下行了禮。


    那肚子看的琅嬅一陣膽寒,她也阻止過,不過對方並不聽。


    “嘉妃姐姐這一次可是收獲不菲啊,若是有好東西可得給我們姐妹留一份,我還得給永璋攢聘禮呢,這好東西是怎麽都不嫌多的。”


    “瞧你這屬貔貅的樣子,江南的好東西還不夠你搜羅啊?”


    “誰讓你們玉氏有些東西獨特呢!”


    ……


    高曦月驕傲地偏過頭,不願意看那兩個沒出息的人。


    不就是借著母家的人脈和地域優勢搭上了皇後娘娘的大船嗎,掙那幾個錢給她們高興的。


    自己可不需要這些,她是皇後娘娘心中最重要的姐妹,根本不需要這些外在條件。


    皇後娘娘掙錢自然就會捎帶上她。


    高曦月扶著自己的側腰,高高挺起肚子給琅嬅摸。


    “皇後娘娘您瞧,這小家夥省心的很,這次一定是個聽話的乖孩子。”


    琅嬅一伸手就感受到了十分活躍的生命力。


    一言難盡地看了高曦月一眼,聽話是聽話,這乖可就不一定了。


    收到聖旨的如懿開心的一夜都沒有睡好。


    “惢心,皇上還是惦記著我的,我們終於可以離開這裏了。”


    “是啊主子,聽李玉說這才還是用了太後娘娘的名義,欽天監給批的命格,想來皇上也是費了不少心的。”


    如懿眼中的笑容冷了幾分,拍拍惢心的手,掌下略顯粗糙的手感讓她清醒了一些。


    不能生氣,這是跟著自己在冷宮受苦的忠心侍女,她說這話也是無心的。


    “下次這話可不能亂說,欽天監既然有了這樣的結論,那就是真的,本宮與太後命格相合,隻是從前太後身體康健,看不出來而已。”


    “主子恕罪,是奴婢口誤。”


    惢心一聽就知道如懿對自己的說辭不滿意,趕緊跪下告罪。


    “好了起來吧,你去給我燒些水來,今夜需要好好梳洗。”


    冷宮裏沒有浴桶,即便燒了水如懿也隻能將就著擦洗。


    洗漱過後,如懿就著月光欣賞她戴著護甲的雙手。


    清冷的月色下,有些陳舊的護甲看起來格外詭異,可在如懿眼中,這就是她即將走向新人生的開始。


    “從前我隻想著要皇上的真心,可她們都不放過我,如今我終於苦盡甘來,這一次,就看我們誰更勝一籌。”


    背對著如懿的惢心把自己縮成一團,她沒想到大半夜還能聽到這樣的話。


    被嚇得有些發抖,又不敢有太大的動作,生怕被發現。


    即便忠心,惢心也有些不理解如懿的想法。


    後宮之中爭鬥是常態,明明是她們對王欽下手還送了禁藥,怎麽主子好像都不記得了。


    次日,李玉早早就帶著嬪妃的服飾來到了冷宮。


    如懿在眾人的擁簇下打扮一新,仰首挺胸走出了這裏。


    暗處的淩雲徹捧著手裏的靴子雙眼含淚,心中五味雜陳。


    如懿終究還是離開了這裏,也是,高貴的鳳凰即便落入凡塵依舊是鳳凰。


    可她深夜與我談心,還送了我親手製作的靴子,她一定對我有意,隻可惜她是皇妃,我們終究有緣無分。


    這一刻起,淩雲徹決心此後餘生定要默默守護如懿。


    秋日裏天高氣爽,如懿為了彰顯自己的氣勢,特意將那件土黃色的綢緞披風穿在了身上。


    陽光下泛著柔和的金光,襯得人貴氣十足。


    隻是,如懿不著痕跡地撥弄了一下衣領,有些熱。


    李玉眼尖自然看到了這一幕,他在心裏恨不得甩自己兩個耳光。


    如今還隻是初秋,他怎麽就把這件披風給帶過來了,當時怎麽沒注意呢。


    沿路所有的宮人都失神地看著如懿,行禮也有些慌亂。


    這一切落在如懿眼中就是自己的美貌折服了眾人,下巴抬的更高了。


    在她走後,宮人們紛紛議論開來。


    “這就是那位能出冷宮的嫻嬪娘娘,怎麽這個季節就穿了毛皮的披風?”


    “誰知道呢,興許貴人畏寒吧。”


    “難怪說和太後命格相合,怕不是都被……”


    “亂說什麽,不要命了!快走!”


    如懿很享受這種萬眾矚目的感覺,就像在夢境中一步步走上後位時的感覺。


    她沒有直接回延禧宮,也沒有去拜見皇上皇後,而是來到了城樓處。


    “我想去城樓上走走,讓她們不必跟著了。”


    李玉沒有猶豫,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和惢心一同跟在如懿身後上了城樓。


    站在紫禁城的高處,任由溫暖的陽光灑在自己身上,如懿微微眯起眼睛,披風上的柔光在她眼中變成了皇後才能穿的明黃色。


    如懿心中鬥誌昂揚,終有一日,她要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光明正大穿上明黃的皇後服飾重新站在這裏。


    當初的選秀,若不是自己遲到,那柄象征嫡福晉的如意一定是自己的。


    她夢中見過,弘曆將如意從富察琅嬅手中奪走,送到了自己手裏,那才應該是正確的。


    “奴才恭迎主子回宮。”


    如懿一進延禧宮就看見了帶著眾人跪迎她的三寶,心中十分高興。


    親自上前將三寶扶了起來。


    “起來吧,你和你本宮連累,受了不少苦吧。”


    “主子說的什麽話,奴才為主子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惢心看到主仆兩人相談甚歡,見到故人那點高興也沒有了。


    垂眸盯著自己手上的傷口發愣,三寶受委屈了嗎?


    她也受了不少苦,怎麽主子從來沒有和自己說過這些貼心的話,是自己做的還不夠多嗎?


    “主子,皇上有意將阿箬調回延禧宮伺候,隻是阿箬說她是待罪之身,留在延禧宮怕給娘娘招來非議,所以。”


    如懿臉上浮現一絲動容,真的是她誤會了,阿箬還是那樣關心自己。


    “算了,既然是阿箬的決定,那本宮也尊重她的選擇,三寶,回頭你給阿箬送些衣裳點心,不要讓她的日子過於難熬。”


    “是,還是主子心善。”


    給皇後請安時如懿特意盛裝打扮,塗了最豔麗的口脂,戴了最愛的梅花簪子還有最長的護甲。


    雄赳赳氣昂昂地殺往自己的戰場。


    想象中眾嬪妃會對她橫眉冷對,嫉恨非常。


    可實際上根本沒人在意,反倒是如懿先被滿屋的大肚子刺傷了眼睛。


    看著她跪下行禮,琅嬅並沒有著急叫人起來。


    “嫻嬪如今應該對宮規了如指掌了吧,日後可要一心伺候太後,萬不要在隨意生事,若是再有下次。”


    “即便你是什麽貴不可言的命格,本宮也不會輕易饒過。”


    如懿懷著滿腔的不甘磕頭聽訓。


    “臣妾謹遵皇後娘娘教導。”


    琅嬅帶著眾人去慈寧宮給太後請安,一路上其他人都有說有笑的。


    唯獨沒有人搭理如懿,連一句諷刺都沒有。


    這讓如懿異常難受,好在還有海蘭的陪伴,意歡也過來跟她說了幾句話。


    “姐姐在那裏受苦了,您看起來消瘦了不少。”


    “海蘭不要這樣,我在那裏挺好的,自給自足也十分舒坦,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在意這些身外之物。”


    海蘭聲音略帶哽咽,似乎都要哭出來了,如懿的臉上這才好看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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