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穆仲夏猛地驚醒,睜開眼睛發現朶帳內明顯有光亮。


    他朝發光處看去,就看到塔琪蘭手裏舉著一個蒙了布的術法燈,坐在耶合身邊正在動作。


    穆仲夏掀開被子,輕咳了一聲,塔琪蘭猛地扭頭看了過來。


    穆仲夏爬過去,輕聲問:“怎麽了?”


    塔琪蘭輕聲回答:“我睡不著,看看耶合的情況。”


    穆仲夏從塔琪蘭手裏拿過燈,把上麵蒙著的布子拿開一點,光亮明顯。


    塔琪蘭有默契地拉開耶合的睡衣,說:“我覺得好像疹子沒有增加。”


    穆仲夏仔細看了看,說:“沒有增加就是好現象。”


    他伸手探了探耶合的額頭,似乎也沒有白天那麽燙了。


    再次決心一定要做出體溫計,穆仲夏低聲對塔琪蘭說:


    “您也快去睡吧。這個時候一定要保證自己充足的睡眠,否則抵抗力下降,反而容易得病。


    您如果再病了,我就真的要瘋了。”


    塔琪蘭扯扯嘴角,做了個笑的動作,點點頭。


    穆仲夏和塔琪蘭兩人都是和衣而眠。


    也因為穆仲夏喜歡男人,又是“拿笯”的身份,塔琪蘭麵對他就如麵對自己的好姐妹,兩人也不忌諱在一個朶帳內睡覺,不然泰拉逽首先就不會同意。


    塔琪蘭心裏掛著赫索倫,掛著泰拉逽,盡管身體已經十分疲憊,可就是沒有睡意。


    朝穆仲夏的方向看了看,見那邊沒有動靜,塔琪蘭也隻能靜下心來閉上眼睛,讓自己快快睡覺。


    穆仲夏也很擔心泰瑟爾、阿必沃和阿蒙達,但他知道,越是這種時候,他越要照顧好自己。不讓泰瑟爾和孩子們為他擔心,就是給泰瑟爾減輕負擔了。


    天還沒亮,夜深了才睡下的泰瑟爾就起來了。昨天他可以說是忙了一天,幾乎都在外麵。


    穆仲夏現在被隔離在塔琪蘭那邊,耶合還感染了痘瘡,泰瑟爾的心始終揪著。


    他沒有回朶帳睡,而是和幾位負責防疫事務的族人住在一個臨時的帳篷裏。圖拉森、蘇旺比都在。


    他們一直在外麵,會接觸到不同的人,如果回去,很可能把病毒帶給阿必沃和阿蒙達,這也是穆仲夏提出來的。


    盡量避免病毒的交叉感染,哪怕泰瑟爾他們沒有出現症狀,但誰也不能保證他們在接觸其他人時沒有沾染上病毒。


    泰瑟爾想給穆仲夏熬點粥,但暫時也隻能想想。


    送餐的、接送病患的人員都各司其職,不交叉。泰瑟爾昨天給穆仲夏送過一次餐,後來聽說這樣也不保險後,就跟穆仲夏說了他不送了,服從安排。


    塔琪蘭和泰拉逽的朶帳裏有糧食和肉,負責送餐的人隻要定時送去新鮮的蔬菜和水果就行了。


    泰瑟爾一起來,帳篷裏的其他人也陸陸續續起來了。


    事情很多,每個沒有染病的成年人的休息時間都要被壓縮。


    這種時候,伊甸和威尼大部方麵的人員被嚴禁在部落內走動。


    也因此,部落這邊也需要抽出人手來負責伊甸和威尼大部兩方人士的生活、防疫、治療等各項事務。


    帳篷裏的男人們自己做了點吃的填飽肚子,就穿戴嚴實,特別是戴好口罩和手套,一起出去了。


    頭領朶帳裏的術法燈早已亮了起來。不過幾天,繆什卡看起來就明顯老了幾歲。


    哲拉也被他要求隔離了出去。


    他是頭領,這種時候必須坐鎮,每天要見他的人很多,他是很容易被感染的人之一。


    透過琉珀窗看著外麵,與以往這個時候部落內還是漆黑一片不同,此時的頭領朶帳前方,無數的術法燈的亮光顯示了這一夜頭領部落內部的不平靜。


    無論是勇士、戰士還是魔獸夥伴,都要輪流值夜,防止這種時候有人不聽指揮隨意出門——特別是那些心有不滿的伊甸人。


    對繆什卡來說,這幾天是煎熬的,但也是充滿了希望的。


    他還記得,上一次亞罕發生痘瘡時,一天之內隻是頭領部落就死了幾十個人,之後上百、上千。


    那一場痘瘡瘟疫,整個亞罕5個部落,十幾萬人被奪去了生命,其中不乏壯年的勇士和戰士。


    之後的雪季出征,戰鬥力的削弱直接導致那一年亞罕的人口急劇減少,間接影響到亞罕幾年之內嬰兒的出生率。


    對亞罕這片人口稀少的土地來說,可怕的疫病帶來的不僅是簡單的帝瑪塔人的死亡。


    但四天過去了,頭領部落這邊都暫時沒有死亡病例。


    有病情嚴重的,可依然還活著。


    每每想到此,繆什卡的手都忍不住顫抖。是因為穆大師吧,是因為有穆大師,所以他們扛過了四天。


    泰瑟爾剛走出帳篷,對講機就傳來了有人要通話的嘶嘶聲。


    他打開對講機,裏麵傳來阿必沃焦急的聲音:“阿父!阿蒙達發熱了!”


    泰瑟爾握緊對講機拔腿就往朶帳跑,剛跑出去沒幾步,他又猛地停下。想起穆仲夏的叮囑,他先緊急聯係額鬆。


    阿蒙達發熱好似是一個信號,緊接著不久,赫索倫也發熱了。


    得到消息的穆仲夏當機立斷,讓泰瑟爾帶人在泰拉逽的朶帳旁邊搭一個組合朶帳。


    就是一個朶帳套一個朶帳,每個朶帳的麵積隻要3到4個平米即可,就像套房一樣。


    每個小朶帳(套間)有單獨的門,但整體上又是一個大朶帳。穆仲夏把他的意思詳細告訴給泰瑟爾,問他有沒有技術難度,泰瑟爾表示都交給他。


    赫索倫發熱,塔琪蘭當場就崩潰了。穆仲夏一邊要安撫她,一邊要快速吩咐下去怎麽照顧兩個孩子。


    阿蒙達和赫索倫先一起集中在阿必沃的朶帳,照顧赫索倫的兩個海奴也集中在那裏,阿必沃單獨隔離在兩位阿父的朶帳。


    穆仲夏給自己灌了兩杯濃茶提神,從塔琪蘭的術寶箱裏翻出她放在朶帳裏的所有草藥,一邊在腦袋裏複述這些草藥的藥理。


    結合自己上輩子的那一點中藥藥理學——還是他得病之後自學的——再挑選出這裏的與之相近的藥理習性的草藥。


    穆仲夏在紙上配比新的湯藥藥方。


    這種時候隻能死馬當活馬醫,沒有先進的西醫,沒有消炎藥,沒有治療痘瘡的合適的外用藥,他們手裏的草藥是目前用藥的唯一希望。


    但草藥應該用多少份量,穆仲夏不是中醫,他也隻能自己估量著來。


    在這樣緊張的時刻,穆仲夏還有心情調侃一番自己。


    他上輩子是農學老師,還生了那樣一場罕見疾病,為的是不是就是穿越這一場?


    塔琪蘭這個時候已經廢了,見不到赫索倫,不知道孩子的情況,她完全沒心思做別的。


    穆仲夏也沒有埋怨她。


    塔琪蘭當時對不能生育的耿耿於懷與懷孕的執著他一直看在眼裏。


    赫索倫出生後,塔琪蘭是如何親力親為地照顧赫索倫,他也是了解的。


    說赫索倫是塔琪蘭從那一段悲慘的感情中徹底走出來的救贖也不為過。


    赫索倫現在病了,塔琪蘭承受不住煎熬完全正常。


    穆仲夏由著塔琪蘭借助對講機從照顧赫索倫的海奴那裏不時了解赫索倫的情況,顧不上其他。


    耶合仍舊在發燒,但確實沒有昨天燒得那麽厲害。弟弟也病了,耶合很自責,她覺得是她傳染給了弟弟。


    穆仲夏寫完了他認為最合理的草藥用量配比,聯係額鬆,讓她把用量詳細記下來,繼續熬藥。


    沒有症狀的,用量減半;10歲以下的孩子,用量為1\/3;10到15歲的孩子,用量也是減半。


    反正兒童用藥不能和成人比,雖然穆仲夏挑選出的藥草都是很溫和的,但他也確實不是真正的醫生,不敢對孩子隨便用藥。


    敢用1\/3也是基於草藥的藥理性和帝瑪塔兒童先天的強壯體質。


    而沒有發病的孩子,穆仲夏還是要求不要給他們喝湯藥,以營養藥劑為主。


    交代完額鬆,穆仲夏就聽到塔琪蘭說話:“阿蒙達身上開始起紅疹了。”


    穆仲夏深吸一口氣,心情沉悶地點點頭。他很擔心阿蒙達,但塔琪蘭已經崩潰了,他必須穩住。


    他也可以想見泰瑟爾現在是多麽的心焦。


    穆仲夏回頭,就見塔琪蘭在哭,他想了想,沒有去安慰。這種時候越安慰,塔琪蘭隻會越傷心。


    下意識地去看耶合,就看到她背對著他們躺著,露在外的肩膀在發顫。


    穆仲夏起身走過去,蹲下一看,卻看到耶合咬著被子,在無聲地哭泣。


    穆仲夏心窩酸痛,他戴上消過毒的手套拿了手帕給耶合擦淚,嘴裏卻是對塔琪蘭說:


    “我覺得,痘瘡這種疫病對兒童的傳染性要高於成年人。


    成年人身上染上了病毒,但隻要自身免疫力足夠強,不一定會有症狀,可能過幾天染上的病毒就會自行消失。


    可孩子就不一樣了。


    他們身體的各項器官本身就還在生長階段,自身的免疫力也沒有完全成熟。


    所以對成年人沒有什麽效用的病毒落在他們身上,就可能會引起嚴重的疾病,疫病病毒更是如此。”


    穆仲夏真的是越看痘瘡越覺得就是嚴重一點的水痘,或者說是水痘plus。


    塔琪蘭擦著眼淚,看了過來。耶合也扭過身體,渴望地看著穆阿坦。希望穆阿坦告訴她,弟弟生病不是因為她。


    穆仲夏用艾草水擰了毛巾給耶合擦臉、脖子和手,繼續說:


    “這一次的痘瘡疫病,應該是有成年人身上攜帶了痘瘡病毒。


    因為自身沒有症狀,這種病毒就潛伏了下來,所以才會先從耶合這樣的孩子身上先表現出來。


    但再可怕的病毒,我們也能消除。


    現在整個部落上下都在嚴格消毒,孩子們的痘瘡病毒發出來,對他們也不是沒有好處。”


    塔琪蘭帶著哭腔反問:“能有什麽好處?”


    穆仲夏回過頭:“我認為,得過痘瘡的人對痘瘡會有免疫力。


    以後哪怕才爆發痘瘡疫病,也不會再被感染上。”


    塔琪蘭一臉的震驚,就是耶合也忘了哭泣。


    穆仲夏蹙眉:“難道你們沒有發現嗎?”


    痘瘡這種類似於水痘、天花的瘟疫,顯然應該也具有水痘、天花那種得過之後就免疫的結果才對啊!


    塔琪蘭呐呐,她真的不知道,也沒有關心過。


    或者說沒有術法師會關心這種事。


    穆仲夏腦中閃過一個念頭,馬上抓起手邊的對講機就聯係泰瑟爾。


    泰瑟爾正帶著人搭建穆仲夏要求的朶帳,對講機響了他馬上走到一邊去接聽。


    “泰瑟爾!”


    裏麵傳來穆仲夏的聲音,令焦躁的泰瑟爾頓時冷靜了許多。


    “仲夏。”


    “泰瑟爾,部落有沒有得過痘瘡的族人?”


    “有。”


    “我認為,得過痘瘡的人對痘瘡的免疫性要高於沒有得過的,很可能不會再被感染。


    你和頭領商量一下,組織這些人去照顧已患病的。如果他們仍舊害怕,也不要強迫。


    另外,這件事你也告訴伊甸和威尼大部那邊,他們帶來的人裏如果有以前得過痘瘡的,可以出來幫忙。”


    泰瑟爾對自己的拿笯十分的信服,當即就說:“我去找頭領。”


    “泰瑟爾,阿蒙達會沒事的。


    醫護人員把阿蒙達送過來時,順便讓他們把咱們家裏的營養藥劑都帶過來。


    還有家裏的草藥,我會告訴阿必沃帶哪些,讓他提前準備好。”


    “……我知道了。你要保護好自己。”


    “你也是。要按時喝藥湯和營養劑,保證自己的身體足夠強壯才行。”


    “我會的。你也是,多吃飯。”


    “你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兩人都很想見對方一麵,但也心知現在不行。


    沒有再浪費泰瑟爾的時間,穆仲夏先結束了通話。泰瑟爾看著手裏的對講機深吸了一口氣,去見頭領。


    “得過痘瘡的人可能會對痘瘡免疫?”


    得到來自寨拉穆部落的通知,奧拉大公的眉目間是深思。


    想了想,他用對講機聯係繆什卡,直接就問:


    “繆什卡頭領,你們是從哪裏得出,得過痘瘡的人很可能不會再被痘瘡感染的這一結論的?”


    繆什卡沒有隱瞞:“是穆大師說的。”


    奧拉大公眼神深沉:“穆大師又是怎麽知道的?”


    繆什卡:“穆大師說什麽我們就聽什麽,我們相信穆大師。”


    奧拉大公隻覺得胸口一股氣上不來又下不去。


    也不能怪這個世界的人不清楚,得過疫病的人下一次遇到疫病第一個反應絕對是遠遠躲開,而不會仗著自己曾經得過而主動湊過去。


    穆仲夏之前就認為這個世界的人更重視術法師研究出來的藥劑,對專業的醫學反而關注很少。


    也因為他們過於相信藥劑,反而阻礙了醫學的正常發展。


    他上輩子的古人都知道得過天花的不會再得天花。


    可這個世界的人卻沒有就疫病這種可怕的疾病做更深入的了解和研究。


    他們認為術法師研究出來的藥劑不能治療疫病,那疫病就是無解的,得了疫病就隻能等死。


    哪怕僥幸活下來,那也隻能是幸運,下一次就沒這麽幸運了。


    對於穆仲夏的這一可謂是天方夜譚的結論,奧拉大公始終拿不定主意。


    他帶來的人中當然有得過痘瘡的,雖然人數不多,但他不願意拿自己人的生命來冒險,就僅憑一句“穆大師說的”。


    奧拉大公這邊沒有準信,威尼大部那邊帶來的人中有30多個都是以前得過痘瘡的,集中在隨行後勤人員中。


    機械師和術法師中隻有兩個中年男性年輕時得過痘瘡。


    這兩人塔琪蘭讓他們待在朶帳內照顧好自己和同伴,其他人塔琪蘭一聲令下,要他們出去幫忙。


    這些人雖然膽戰心驚,但他們本能地對機械師和術法師的敬畏,讓他們不敢違背塔琪蘭的命令。


    這30多個人中,塔琪蘭分出了一半去照顧威尼大部這邊染病的機械師和術法師。


    孟日大師和烏雲琪大師那邊分別分過去兩人。


    威尼大部這邊多了30多個幫手,還是以前得過痘瘡的,寨拉穆部落這邊相對減輕了一點負擔。


    繆什卡不理會奧拉大公願不願意“割愛”,他顧不上。


    頭領部落送信的戰馬又一波波地派出去,把這件事通知下去。亞罕有不少以前得過痘瘡後僥幸活下來的。


    穆大師說了這樣的人可能會免疫,他就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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