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社會上,1914年之前幾十年的中產階級,是以三項主要發展為特色的。在較低的那一頭,有點兒資格自稱為中產階級的人數已經增加。這些人是從事非體力勞動的雇員,他們與工人的差別,不在於收入的多寡,而在於他們引以為自豪的工作服式(“穿黑色外套的人”,或者,如德國人所說的“硬領”的勞工階級),以及他們自稱自許的中產階級生活方式。在較高的那一端,雇主、高級專業人士和較高級經理、受薪行政人員和資深職員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當英國的戶口調查在1911年首次按照階級登記人口時,這些人實際上都被分類為“第一階級”。與此同時,靠二手利潤為生的資產階級男女——清教徒的傳統可從英國內地稅捐處(british ind revenue)將這樣的利潤歸類為“不勞而獲的收入”一事上透露出來——也增長得相當迅速。當時隻有相對少數的資產階級真正從事“賺錢”的工作,但可以分給他們親屬的累積財富卻比以前大得多。在中產階級的最頂端則是極為富有的財閥。1890年早期,美國已經有4 000多個百萬富翁。


    對於大多數人而言,戰前的幾十年都是好日子;對於比較幸運的人而言,這幾十年更是異常安逸。新興的下層中產階級在物質上的收益很少,因為他們的收入可能不比技術工匠多(雖然這是以“年”而非“周”或“日”計算),但工人不必花很多錢修飾外表。然而,他們的身份無疑使他們居於勞動大眾之上。在英國,下層中產階級的男人甚至可以自認為是“紳士”。“紳士”一詞原指有土地的上流社會人士,但是,在這個資產階級的時代,它特有的社會意義已經消失,成為泛指任何實際上不從事體力勞動的人(它從來不等同於工人)。他們大多數都認為自己比父母過得好,而且希望將來他們的子女會過得更好。不過這種體認似乎不曾減輕他們對地位較高及較低者的憤恨之感。這種無可救藥的憤恨感,似乎是這個階級的特色。


    那些毫無疑問屬於資產階級世界的人,實在是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了。因為,任何一個年收入幾百英鎊(絕對算不上大錢)的人,都可過上非常如意的生活,而此刻的生活方式,又非常令人稱心滿意。偉大的經濟學家馬歇爾以為[見《經濟學原理》(principles of economics )]:一位教授每年花費500英鎊便可享有不錯的生活,[34] 他的同事——凱恩斯的父親——證實了他的說法。老凱恩斯每年有1 000英鎊收入(薪水加上繼承的資產)。這樣的收入,使他可以住在一幢貼有莫裏斯壁紙(morris-wallpaper)的房屋,雇三名正規的仆人和一位女家庭教師,每年度兩次假(1891年時,在瑞士的一個月假期花了這對夫婦68英鎊)。他每年設法節省出400英鎊,便可以盡情享受他集郵、捕蝴蝶、研究邏輯和打高爾夫球的嗜好。[35] 每年想辦法花比這多100倍的錢,並不是難事。而“美好時代”極端富有的人,例如美國的大富翁、俄國的大公爵、南非的黃金巨豪以及各式各樣的國際資本家,正是在競相奢侈花費。但是,一個人不必是大亨,便可享受到人生極大的歡樂。比方說,1896年時,一套用自己姓、名的第一個字母編成圖案的碗碟,可以在倫敦商店以不到5英鎊的價格購得。19世紀中期因鐵路發展而建築的國際性大飯店,在1914年以前的20年間達到最高點。到今天,它們有許多還沿用當時最著名的大廚師的名字——利茲(césar ritz,ritz一詞目前就是豪華飯店的意思)。超級富翁可能常常光顧這些華廈,但這些飯店主要並不是為他們而建,因為超級富翁會修建或租用他們自己的華屋。它們招徠的顧客,是中等的富人和過得不錯的人。羅斯伯裏勳爵在新開的塞西爾飯店(hotel cecil)用餐,但吃的不過是6先令一份的標準餐。以真正富有者為對象的活動,其價碼是根據另一個標準。1909年時,一套高爾夫球杆和球袋,在倫敦索價1.5英鎊,而新推出的奔馳汽車,其基價是900英鎊。[文邦夫人dy wimborne)和她的兒子擁有兩輛這樣的奔馳汽車,另有兩輛戴姆勒(daimler)、三輛達拉克(darracq)及兩輛那比爾(napier)。][36]


    1914年前的日子,無疑是資產階級曆史上的黃金時代。同樣不需懷疑的是,吸引最多公眾注意力的那種有閑階級,又是如凡勃倫所說的那些大肆揮霍,以此來建立個人身份和財富的人。這些人的競爭對象並不是較低下的階級,因為後者身份太低,甚至引不起他們的注意;他們是在與其他大亨競爭。摩根對於“維持一艘遊艇要花多少錢”這個問題的回答(“如果你得問這個問題,那麽你便維持不起”),以及洛克菲勒在聽說摩根死後留下8 000萬美元遺產時同樣不一定可信的評語(“我們還以為他是有錢人呢”),便可說明這個現象。在那鍍了金的幾十年間,這樣的現象比比皆是:藝術品商人[例如約瑟夫·杜維恩(joseph duveen)]說服億萬富翁,讓他們以為隻有搜集古代大藝術家的作品,才能確保他們的身份;成功的雜貨商如果沒有一艘大遊艇便稱不上體麵;沒有哪個礦業投機家不養幾匹賽馬以及擁有一幢(最好是英國的)華麗別墅和鬆雞狩獵場,而他們單是在愛德華時代一個周末浪費的食物的分量和種類(乃至食物的消耗量)都令人難以想象。


    可是,事實上如前所述,最大部分的私人收入多半是花費在富有人家的妻子、兒女以及其他親戚所從事的非營利活動上。我們在下麵將會看到,這是婦女解放運動中的一項重要因素(參見第八章)。弗吉尼亞·伍爾芙(virginia woolf)以為,為了這個目的,必須要有“自己的一個房間”,亦即一年500英鎊,而韋布夫妻偉大的費邊式聯姻,是以她在結婚時獲贈的一年1 000英鎊為基礎。許多良好的奮鬥目標都從不支薪的協助和財務讚助中獲益,這些目標從借由對窮人進行社會服務以達成和平和節製飲酒——這是中產階級積極分子清理貧民窟的時代——到支持非商業性藝術。20世紀早期的藝術史,充滿了這樣的讚助。一位叔父和一連串貴婦的慷慨,成全了裏爾克(rilke)的詩歌,盧卡奇(lukacs)的哲學和斯蒂芬·格奧爾格(stefan george)的詩歌,以及卡爾·克勞斯的社會評論,也都是由其家族的企業所資助;家族企業也使托馬斯·曼在他的文學生涯開始獲利之前可以專心寫作。引另一位私人收入的受益者福斯特的話:“紅利進門,高尚的思想升起。”它們在別墅和公寓內外升起,這些地方的陳設,是采用“藝術及工藝”運動(art-and-crafts movement)的風格,這項運動仿自中古工匠對那些付得起工資者所采用的辦法。它們也在“有教養的”人家升起,對這些人家而言,隻要口音和收入是對的,即使此前認為是不可敬的職業,也可以如德國人所雲:請進家來。後清教徒時代中產階級的另一奇怪發展,是到19世紀末它已隨時願意讓它的子女走上職業性舞台——這時舞台已獲得公眾的認可。比徹姆藥品公司(beecham’s pills)的繼承人托馬斯·比徹姆爵士(sir thomas beecham),選擇把時間花在指揮戴留斯[delius,布拉德福特(bradford)羊毛貿易業人家的子弟,英國著名作曲家]和莫紮特(mozart,無此優異條件)的樂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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