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鼎武拖著板車,葉青枝拉著邊繩,把幺蘭送到了衛生院,葉青枝捏著幺蘭的脈搏哭道:“幺蘭姐,我跟你那生的沒有仇,今生的沒有冤,你像這樣吞了農藥死在我的手裏,你叫我怎麽活呢?你死了,我也跟著你去啊,你叫我怎麽活在世上啊!我的幺蘭姐!”醫生護士跑著進行搶救,穿白大褂的主治醫生問:“不要哭了,告訴我,喝的什麽藥?”鍾鼎武回答說:“喝的農藥。”


    “你怕我不曉得喝的是農藥;我是問喝的什麽農藥?我好對症配藥治療!”醫生急得冒汗,葉青枝從荷包內搜出農藥瓶,說:“農藥瓶我帶來了。”醫生認真看了,開了處方,葉青枝去交了錢,醫生為幺蘭打上吊針,同時從鼻孔裏插進導管,配了肥皂水,把漏鬥提得高高的,將肥皂水灌進幺蘭的胃裏,幺蘭就大口大口地吐起來,灌了一桶,再灌一桶,連著灌了三水桶,幺蘭的胃裏洗空了,大小便完全失禁了,葉青枝守護在病床前為她接屎、端尿,配好的藥水連著吊,一直到夜晚,幺蘭才慢慢清醒過來,葉青枝的眼圈都揩紅了,半夜裏,幺蘭抽起筋來了,醫生要葉青枝壓住幺蘭的膝蓋骨,防止她亂蹬亂擺,醫生打了鎮靜劑,幺蘭才平靜了一些,第二天,幺蘭才慢慢恢複正常,她看見還是葉青枝守在病床前,先是不理睬她,葉青枝望著她,不時看一看吊針瓶裏的藥水,快滴完了時就去喊值班的護士來換藥,護士問葉青枝:“她是你的什麽人?”葉青枝說:“是我的嫂子。”


    “啊,難怪你照護得這麽認真的,真是一個貼心的好妹妹!”護士說完就到辦公室裏去了。


    第三天早晨,幺蘭說肚子有點餓,葉青枝說:“我去買一碗豬肝湯來行嗎?”幺蘭搖了搖頭,說:“口裏苦。”葉青枝說:“我去端碗豆腐腦來,多放點糖。”幺蘭點了一下頭,葉青枝買來了豆腐腦,把幺蘭向上扶了一把,用湯匙慢慢喂給她喝下,打來熱水,為她擦洗了手臉,幺蘭問她:“青枝,前天你為什麽那麽狠?”葉青枝說:“前天,我是在搞工作。”


    “你搞工作,也不應該那樣凶嘛?”葉青枝說:“嫂子,你應該想到,在爬橋村,我是書記啊!書記出了麵出了麵,工作任務還不能夠完成,就沒有其他的人能夠做下去了!這一家的工作沒有做通,任務不能完成,其它的戶就跟著上,整個任務就完不成了;還有,今年的任務不完成,明年就更加沒有辦法完成了,你說說,我工作起來不狠,我這個書記能夠當下去嗎?”


    “那——,你今天為什麽這麽好呢?”


    “嫂子,我把工作不搞,我還是一個人嘛,而且是一個女人嘛!我把你逼成這樣,連生命都險些丟了,我的心裏好受嗎?嫂子,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會活了。”幺蘭把葉青枝的手拉在胸前,葉青枝說:“嫂子,我也曾經站在你的角度反複想過了:你在娘家是幺姑娘,是金枝玉葉;嫁到爬橋來,是草子不如呢!上一次鼎武跟五毛打架,慪的氣還小嗎?為了兩角錢,打死架,回娘屋裏搬兵,上法庭起訴……,後來為鼎武哥退股,丟了錢又丟麵子,嫂子,你劃不來呢!你是高中生,人又漂亮,又能幹,隻是嫁給了鼎武哥,他生得倔,生得老實,牽連你慪氣呢。俗話說,女人的命運搭在男人的身上呢,嫁給先生當娘子,嫁給屠夫翻腸子,嫁給官人當太太呢,你是嫁給了一個老實農民,才吃這麽大的苦啊,我的嫂子!”幺蘭拉著葉青枝的手哭道:“青枝,你的話,說到了我的心坎裏啊!我嫁給了鼎武,我不後悔,他聽我的,做事肯出力。再說,農民是大多數,當官的、發財的是少數,如果說我嫁給了當官的,當官的瞧不瞧得起我呢?所以我認命!我不服氣的是:為什麽我們村裏要按田畝和人頭兩塊來算提留款?有的村裏隻按田畝算。我有兩口人沒有分到田,要算我的一百元錢的人頭錢,我吃了大虧,這一百元錢出得冤枉!所以我不服氣。再說,村裏當幹部,有哪一家出了提留款的?”葉青枝說:“村、組幹部不都是帶頭完成任務了嗎?”幺蘭歎了一口氣說:“那是你們做得群眾看的,錢一收起來,你們幹部們該得的都得了的,有一些還是一把條子把錢兌進了荷包裏;當幹部的不出錢;外出做生意的不出錢;狠人不出錢;就隻是我們幾個老實農民出錢!你們算任務時,把數字加得大大的,每年把老實人的錢刮出來,去完成上級的任務。年年是我們這些老實人吃虧!今年還加了一項人頭錢,所以一想啊,我真的死得下去呢,死了,免得你們在我的身上刮呢!”葉青枝聽得眼淚雙流,說:“嫂子,你的話代表了群眾的心聲,我一定牢牢記在心裏,回去就把財務向群眾徹底公開;明年算提留款時,先召開群眾代表大會,把上級的文件、政策原原本本地交給群眾,征求群眾意見,然後再定方案。”幺蘭說:“你把股金都退了,準備抽身走了,酒廠會垮的啊!青枝,企業是靠能人辦的啊!如果酒廠辦興旺了,我們還有一點盼頭!如果一垮,我們是瞎婆娘死了男人——黑天無路呢!青枝啊,你就留在村裏吧!”葉青枝握住她的手,點了點頭。


    何滿香來看望幺蘭,照護她,葉青枝回到村裏,繼續收提留款。有些戶實在拿不出錢的,村裏要戶主打欠條,注明還款的時間,並且寫明負責利息。


    然而,上級完成經濟任務是有時間規定的,不可能當年的任務一拖再拖,鄉裏書記逼得葉青枝恨不得吊頸,她想跟陳五毛董事長兼總經理商量,先借十萬元完成經濟任務。


    哪曉得世界上的事情什麽都好說,就是跟別人開口借錢難,葉青枝退出了股份、辭去了董事長職務以後,就再也沒有進過公司辦公室的門,當她懷著複雜的心情走進爬橋酒業股份有限責任公司的大門時,陳五毛起身熱情地迎接老領導的到來,搬凳子、泡茶葉,


    “葉書記,是麽風把您吹得來的?我們好想念您喲!”葉青枝笑了笑,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村裏完成經濟任務暫時有困難,想從你公司的帳上借十萬元錢,把上級的經濟任務完成了它,以後把提留款收起來了,再還給你們。”葉青枝說出了這番話,仿佛心口的砣子滾下去了一樣,眼睛望著陳總經理。


    陳五毛搓了一會手,嗒著嘴,說:“葉書記,別的事都好說,隻是這借錢的事,我還不好當家。”葉青枝沉默著,望著陳總經理,說:“暫時借你們的十萬元錢,用於完成上級的經濟任務,是公對公的事;又不是我私人跟你們借錢,有什麽不能當家的?”葉青枝的心裏窩著一把火,想到這個富農的子弟,自己培養他入黨,把他一步一步扶上了董事長兼總經理的位子,一個月的時間還不到,就掌權不認人了,這還了得?


    陳五毛說:“葉書記,實話跟您說,十萬元錢,一分都不能借給村裏。”


    “為什麽不能借給村裏?”


    “村裏空得像木魚,把錢借給村裏是肉包子打狗子——有去無回呢。”


    “我來,你也不借?”


    “不借。就是天王老子地王爺來了也不借,”陳總經理說的話沒有半點回巡的餘地。


    葉青枝火了,說:“你邪得有不有官管了?搞毛了,我撤你的職!”陳五毛回答說:“葉書記,請您把自己的位子搞清楚,這裏不是在您的村裏,您想撤誰的職就撤誰的職;這裏是公司,我的職不是您任命的,是全體股東選舉的,我必須對全體股東負責!收回您撤職的命令吧,您的手再長,在這裏,您管不夠!”葉青枝聽著,氣得臉上像潑了血的:“好,你不借算了,你有為難之處莫要找村裏。”陳五毛笑了笑,回答說:“錯了,您搞工作,是為了村裏的人民大眾好,我辦公司,也是為了村裏的股東好,目標是一樣的,隻不過是辦公司有辦公司的特點,有它的特殊性,我要堅守的是按經濟規律辦事,把公司辦好,辦得賺錢。有難處還得要找您,您還必須為公司的發展保駕護航呢!”


    “陳五毛,你當了幾天董事長兼總經理?就學得這樣油腔滑調了?這樣目中無人了?”


    “我不是目中無人,葉書記,我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現在正是收購糯穀、高粱的時節,公司裏需要大批的資金收購糯穀、高粱,另外,還要上一套製曲的設備,得五百萬元資金,您想一想看,公司裏哪裏有錢啊?我還想請您跟我出麵向銀行貸款,或者說跟華大董事長借一筆周轉金呢,現在您還來跟我借錢?這不是討米找錯門了嗎?”葉青枝怒氣衝衝地離開了公司,回到家裏,跟華傑打電話,向他訴說了苦衷,要他想千方設百計匯十萬元回來,華傑說:“這是叫我為難啊,我這裏的日子也不好過啊,逼債的像閻王,我還想你搭救我一把呢!”葉青枝氣得哭起來了,輕輕地放下了電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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