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縣醫院的露台上,微涼的晨風把一切思緒從遠方一一吹來。


    王長林站在露台的一角,旋即,他挺起胸膛,筆直地站立,右臂有力地迅速抬起,手掌至帽簷右角停下,目視前方,眼神堅定地眺望著遠處的天際。


    “楊勇同誌,一路走好!”


    聲音鏗鏘有力,隨風而揚。


    王長林眉眼間的堅韌,與他堅定的信念一致,在麵對一切困難時,仍要前進,不屈不撓。


    他回頭,臉上的沉重隨那聲呐喊一同飄向遠方。


    “北北。”他是那麽慈祥,和院長一樣。


    言北想,要是老言還活著,也是這樣慈祥的麵容吧。


    她應聲,站到王長林身旁,聲音顫顫:“王伯伯,楊勇就是那位傷患?”


    王長林點頭,哽咽地說:“他是英雄,我們的英雄,人民的英雄,楊勇同誌臥底三年,立功無數,明年就可以歸隊的,沒想到,還是沒逃過這一劫。”


    言北的雙手在身側攥緊成拳,身體一顫,自責道:“是手術問題嗎?”


    她難過,無比的難過,眼淚溢出眼眶,從醫多年,第一次如此無助。


    “不是的,北北,”王長林安慰道:“許院長說,你做的手術十分成功,他還說,你和老言一樣優秀。”


    言北愕然,眼眶紅紅:“可是,他明明醒了,為什麽會……”她喉嚨哽咽,委屈得說不出話。


    “老人常說,回光返照,楊勇睜眼的那一刻,緊緊握著我的手說:‘王局,楊勇完成任務,請求歸隊!’”


    “他想家了,他是孤兒,警局就是他的家,到警隊那年才二十四歲,自願請戰進入一線,二十七歲的年紀,身中數刀,腦袋不知道被砸了多少下……最致命的,還是那無情地流入他體內的液體,那一刻,他一定生不如死……”


    無法想象他當時是怎樣的模樣,她甚至連傷患的模樣也沒記住,就給人做了開顱手術,又何嚐不是一種折磨,早知道,就該讓他安靜地離去。


    “北北啊,不要有負擔,如果不做手術,恐怕他連說最後一句話的機會也沒有,”王長林扶著她的雙肩,“許院長和我一樣,一輩子都活在自責中。”


    “為什麽?”言北擦去眼淚,語氣帶著濃濃的鼻音。


    “當年你爸和江海,連搶救的機會也沒有,許院長當年還是武警醫院的一名外科醫生,他用盡全力也沒保住他倆的命,他說他無用,沒把英雄救回來,可他真的盡力了,他們身上的傷,刀刀致命,神仙也無力回天。”


    王長林和言北站在露台上聊了許久,經過王長林的安慰,她的自責感也慢慢淡去。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浴室,溫熱的水灑落在周身,伴著嘩嘩的流水聲,她大哭了一場,她把委屈和疲憊一同洗掉。


    換了衣服,她出了醫院,紅腫的眼睛連晨光也覺得刺眼,她從包裏翻出墨鏡戴上,遮擋著光,也遮擋著她哭腫的雙眼。


    她在醫院門口攔下出租車,直達汽修店。


    店裏還是很熱鬧,言北在場子裏轉了一圈沒看到江亦風,毛驢倒是停在棚子下,還是原來那輛。


    “姐。”英子小跑過來,擦著額頭的汗,突然頓了一下,視線落在言北的黑墨眼鏡上,笑了笑說:“姐,今天咋整這麽酷?”


    言北扶扶眼鏡,嘴角染上一抹笑:“就是裝酷來的。”


    英子笑得更大聲:“哥就喜歡這樣的。”


    “啊?”


    英子一愣,抽了自己嘴巴一下,嬉笑著說:“姐咋樣哥都喜歡。”


    言北抿抿唇,真是被英子整不會了:“是女人,他都喜歡吧。”


    英子脫口而出:“不會,哥和別的女人都是逢場作戲,玩玩兒。”


    言北忽怔,鏡下的眸子微沉。


    隻見英子皺皺眉,嬉皮笑臉地又往自己嘴巴上抽了一下:“你看我這嘴,欠揍。”


    言北忍不住笑出聲,英子特逗。


    “江亦風呢?”言北轉移話題。


    “後院裏,”英子朝身後指了指,“不知咋滴,這兩天老往後院去,那煙比寺廟裏燒的還多,跟失戀似的。”


    失戀?單身漢一個,難道犯相思病。


    “好,我去找他。”


    言北照著英子指的小路,慢慢走過去,一道拱形的鐵門虛掩著,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後院不大,牆角堆放著各種換下的零配件,幾棵樹倒長得不錯,高矮不齊,枝葉茂盛。


    江亦風坐在最高的那棵樹下,三四把藤椅團團圍著一張小小的圓桌,桌上的煙灰缸裏,已然堆成小山的煙蒂觸目可及。


    “你還真是在燒煙啊?”言北站在他身後,望著他手上即將燃盡的香煙。


    聞聲,江亦風轉過頭,抬眸瞅著她。


    定是她戴墨鏡的模樣還不錯,江亦風看得出神。


    “看什麽呀,又不是不認識,看你的煙,快燒手了。”


    言北提醒,江亦風迅速把煙扔進煙灰缸,起身靠近她。


    高大挺拔的身體往前一站,言北整個身體被籠罩起來。


    透過墨鏡,她盯著江亦風看,不過二十多個小時沒見,他的胡茬長得跟鋼針似的,整齊地往外探著腦袋。


    “怎麽戴上墨鏡了?”江亦風斂著眼看她。


    “陽光刺眼,帶著舒服。”言北胡編亂造地敷衍他。


    江亦風可不是吃素的,抬頭看看藍天,陽光正好,樹蔭下,稀稀疏疏落下斑駁的光影,不刺眼,反倒挺舒服。


    “脫了吧。”江亦風伸手過去。


    還沒碰著,言北迅速別開腦袋,連忙說:“不要,我怕光。”


    “鬼才怕光。”江亦風不管不顧,上手奪下墨鏡。


    “江亦風……”言北立刻轉過身,背對他,“把眼鏡還我。”


    江亦風不幹,把墨鏡扔在桌上,雙手鉗住她的肩膀,慢慢地把她扶正。


    她把頭側過去,江亦風就用手托起她的下巴。


    眉頭一蹙,江亦風問:“哭啦?”


    眼睛又紅又腫,任誰也看得出是哭過。


    言北垂眸沒看他,手指在身側微微蜷縮。


    “發生什麽事了?”江亦風雙手捧著她的臉,措手不及地問:“誰惹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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