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少蒙朕,國債券一經發售就被搶購一空,你敢說你沒錢?”皇帝喝問道。


    不說還好,一說起這楊炯就有一肚子的氣,李漟那娘們真是大華葛朗台,長安女貔貅,老子跑前跑後,勞心勞力,最後一個子兒都沒撈到。


    想到此楊炯高聲喊冤:“天地良心呀,長公主為了盡快收攏資金,第一期國債全都賣給了長安城的富商大賈,微臣和她申請點資金,不是國庫緊張,就是兵餉吃緊,現在微臣那禦前武備司百號人還等著米下鍋呢,哪還有錢擴大生產?”


    “楊少卿莫要如此商人做派,誰不知道你蘭蔻坊、冰雪城日進鬥金,補貼些銀錢也是為國分憂!”一中年人出聲勸慰,言語間盡是教導之意。


    楊炯眉頭皺起,見他一副文官打扮,摸不清門路,出言詢問道:“敢問大人是?”


    “賢侄不知長安‘兩腳書櫃’鄒大人?”沈槐大笑出聲,譏諷之意盡顯。


    鄒魯是個奇人,大中祥符年間的進士及第,被安排在翰林院修《梁史》。據說他號稱遍讀掌故,對前朝事了如指掌,可一旦修起書來,上交的草稿錯誤百出,能用者寥寥。一年內毫無長進,終有一日,主管修史的孔尚被他惹得惱怒,怒罵他是“兩腳書櫃”大學士,隻知道讀書,不知道心記,寫稿還要現查書,和那裝書的兩腳書櫃有什麽區別!


    翰林院多是飽學之士,早就看不慣鄒魯的做派,這事經過他們有意渲染傳播,一時間長安‘兩腳書櫃’鄒大學士成為了市井間笑談。


    時值蜀中鹽商叛亂,鄒魯自視甚高,脫去官服,自請做一名軍中書記隨軍進蜀。這人雖學問平平,卻心思毒辣,在蜀中聯絡舊故同科,遊說軍中上官,偷偷改變了朝廷剿撫並重的政策,在蜀地大開殺戒,快速鎮壓了叛亂。


    對此朝中大臣頗有微詞,雖然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短期內確實平定了叛亂,可留下的爛攤子還需後到任的官員收拾,想要重新宣牧教化比叛亂前更加艱難。


    這種目光短淺,隻求速功的心思,讓很多人不齒。


    尤其是萊國公沈槐,他早年也沒少屠城殺人,可那時天下大亂,軍中人心浮動,多是無奈之舉。


    那時候一攻城就是數月,軍餉拖欠,糧草不繼,若自己還不許諾士兵得勝大索,還沒等到攻入城池,士兵就會嘩變。要不是楊文和多次籌措軍糧,左挪右補,他做的可能會更狠。


    可今時不同往日,大華立國幾十年,你鄒魯麵對的也不是異族,更不存在軍餉不足的情況,這種行為除了好大喜功外,別無解釋。


    鄒魯此番作為,朝中彈劾無數。官家隻得把他放送到馬一浮手下治軍,沒想到他頗得馬一浮賞識,一路提拔,竟然做到了涇原路副將參軍,常隨馬一浮左右,如此說來,他在此也說得通。


    “鄒大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我是有些賺錢的生意,可手下也有百來人等著吃飯。在者說,鄒大人讓本官出錢收買軍心,心思之毒,令人咋舌!”楊炯冷哼,出言嘲諷道。


    “你小子血口噴人,哪個教你邀買人心?國家有難,你先填補一二,官家還能虧待你不成?”


    楊炯冷笑:“難怪孔夫子說你是兩腳書櫃,難道你沒讀過《士禮》?‘國之財,有司掌之,進出有序,莫與私財相淆。若私財入國,國缺得填,然君臣疑之始生,內外之分不明。君疑臣則臣懼,臣懼則亂生’。我看你就是毒心惡腑,離間我君臣關係,其心可誅!”


    楊炯一邊怒罵,一邊跳腳,聲震雲梁,雙目圓睜,那模樣恨不得現在就剮了鄒魯。


    “好了!吵吵鬧鬧成何體統!”皇帝怒拍座椅,冷哼喝止爭吵的兩人。


    見眾人低眉不語,皇帝繼續道:“國庫確實支出有計,不怨素心慳吝,看你所做全為國家,可去內庫青蚨庫支取銀錢,報與內府核賬。”


    楊炯麵色一喜,知道今日之事已成,躬身行禮,高呼:“官家聖明,親賢遠佞,明察秋毫,可謂千古第一明君!”


    鄒魯見這小子揶揄自己,臉色漲如豬肝,張口就要還嘴,卻被一旁的馬一浮拉住,無奈隻得恨恨作罷。


    “你小子少得意,青蚨庫,顧名思義,可別讓朕失望,不然少不得問責治罪!”皇帝悠悠出聲,警告意味明顯。


    楊炯暗罵你們皇家就沒一個好東西,全是些隻進不出的貔貅。堂堂天子,內庫取名青蚨也不怕後人恥笑。


    想起這個掌故,楊炯就對皇帝一家的摳門有了深刻的認知。


    青蚨生子,母與子分離後,必會飛回原處尋找其子。有人把青蚨捉來,將銅錢分為兩份,用青蚨母血塗一份銅錢,再取子蟲的血塗滿另外一份銅錢,把塗了母血的銅錢拿去買東西,而將塗了子血的銅錢放在家中,不需片刻,花掉的銅錢,就會一個一個地飛回來了,所以銅錢也有 “青蚨”之稱。


    楊炯雖是腹誹,言語卻十分豪邁,高聲道:“酒待青蚨盡,利隨泉湧來!”


    “好!朕等你的利隨泉湧!”


    眾人見楊炯和皇帝一唱一和,也插不上話,抬頭看皇帝閉目養神,也沒了言談的心思。


    趙國公陳群察言觀色,出言道:“官家勞累,臣等就不在此吵擾,告退!”


    皇帝輕嗯了一聲算是回應,眾人見趙國公這個朝堂大佬,禦前紅人都走了,也不逗留,紛紛走出了頤年堂。


    “楊家小子,這罐頭和方便麵可要給我多送點,有你這東西,到時候馬踏興慶府,給你弄個黨項娘們兒當媳婦!”熊定中哈哈大笑,摟著楊炯的脖子出聲討要。


    “去去去!老不正經,我賢侄肯定是優先供給我熊羆衛,親疏有別你懂不懂!”萊國公沈槐拉開楊炯,護在身後大聲道。


    “嘿!沈瘋子,你怎麽還和文官似的搞起了山頭?我還能虧待了賢侄不成?賢侄,隻要你供給不斷,老子給你把西夏公主抓來當小妾!你要不要!”熊定中言語狂傲,大聲調笑楊炯。


    “那我真是要多謝世叔了!”楊炯沒好氣的翻了白眼。


    趙國公陳群走來,見熊定中吵鬧楊炯,沒好氣道:“虧你還是個長輩,也不知道做個榜樣,如此做派讓小輩如何看你?”


    熊定中嘿嘿一笑,朝楊炯擠眉弄眼,楊炯無奈隻得輕微點頭,算是應承下來。


    熊定中哈哈大笑,見心意達成,龍行虎步的朝宮外走去。


    “不錯,確實當得起年輕一輩的魁首!”陳群上下打量楊炯,評價道。


    楊炯躬身一禮,恭敬出言:“趙國公當麵,怎敢稱魁首!”


    “不必如此,我雖然與你父政見不合,也不會把氣撒到你一個小輩身上。”


    “這個禮你得施,你在北方殺人,若不是趙國公替你撐腰,回來後少不得被朝臣扒一層皮!”萊國公沈槐出言提點。


    楊炯哪還不明白,腰彎得更深,高聲道:“謝世伯照拂!”


    趙國公陳群白了沈槐一眼,右手扶起楊炯:“舉手之勞,北方癬疾由來已久,你手段狠戾些也說得過去,但切記君子持身,務正而端。舉止循禮,是為正軌,萬不可見其成效就倚為常例!”


    楊炯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能總是逾越朝廷規章行事,於是認真道:“謝世伯教誨,行章銘記於心。”


    “我家中雖不富裕,卻有萬卷藏書,有時間多來家中坐坐。”陳群見楊炯聰慧明曉,也不再多言,邁步朝自己的馬車走去。


    “想什麽呢?還不走?官家可不管飯!”沈槐沒好氣的拉著楊炯朝自己府上走去。


    來到沈府,楊炯見沈槐總是拉著自己拚酒,忍不住的他隻得率先開口:“沈叔叔,我一直有個疑問,還請您解惑!”


    “文縐縐的模樣,和你爹真像!有什麽直說,我沒那麽多規矩!”沈槐沒好氣道。


    楊炯見此也不扭捏,直言道:“官家為何非要在此時攻打西夏?按照常理,此時塞北草原正是秋膘馬肥之時,九月出兵,用不了多久就會入冬,這如何能打贏?”


    沈槐眯起眼,悠悠道:“你是不是早就覺得咱們贏不了?隻是不敢和官家說項,這才來問我?”


    “我隻是不解,我們隻要等到來年開春,青黃不接之時,勝算不是更大,為何非要在此時用兵?”


    沈槐鯨飲一口,教導出聲:“傻小子,你都能看出的事,官家會看不出?”


    楊炯沒說話,重新給他斟滿酒,等著他的下文。


    “今年開春的時候,內衛的諜子就探聽到西夏國主李諒祚和太子李繼統矛盾尖銳,甚至到了兵戎相見的地步,知道為什麽西夏來和親的是皇族李繼铖而不是太子嗎?”


    楊炯猜測道:“莫非這李繼铖是西夏太子的人?”


    “還是你小子聰明,一點就透!西夏國主支開李繼铖,囚禁了太子,現在國內暗流湧動,隻要我大軍一到,西夏境內定會群雄並起,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你說官家會放過嗎?”


    “可即便如此,官家又怎能保證可在三個月內覆滅西夏?一旦入冬,人馬受阻,何談勝利?”


    “所以官家在很早前就暗中調動軍隊到邊疆,你以為我們今日在頤年堂爭什麽?


    此次國戰,戰事一開,必然是驚天動地,想要速戰速決,必須以雷霆之勢直搗西夏國都興慶府,以萬鈞之力壓迫西夏境內各勢力不敢捋大華虎須,然後直搗黃龍,穩住局勢再各個擊破,隳滅西夏一舉功成!”


    “所以你們都不願做那個萬鈞之力,都想成為雷霆之騎,才好搶奪覆滅西夏首功。”楊炯了然道。


    “對嘍!都想要史書留名,封侯拜相,誰要做那烏龜趴在那一動不動,殼子是夠硬,可也隻能起到牽製作用,真能名垂青史的還得是那摧城滅國之功!”沈槐說到此豪邁之情頓起,拿起酒壇狂飲了起來。


    楊炯大概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如今天時地利人和,大華全占,隻要行動迅速,在入冬前攻入西夏國都興慶府,那僅存的變數也不複存在。


    難怪李漟會和自己哭窮,原來大軍早就秘密北上,如此龐大的隊伍,整日用度開銷能不缺錢才怪。


    為了這一天,皇帝不惜和遼國和親,離間金遼兩國,更是開放登州口岸助遼進軍。早早送兵北上,估計現在西夏境內到處都是內衛諜子,隻要官家看到機會,定是要昭告天下,揮師西進,一雪前恥。


    想明白這些,楊炯也不再多問,和沈槐拚起酒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沈槐突然落寞道:“大家族看似風光,實則心口難一。若真是都如青蚨那般,又何愁家族不興?”


    楊炯見他如此,知道是要說起正事,也不推脫,直言道:“世叔有話,盡可直說,我楊炯隻要辦得到,絕不推辭!”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啊!你如此說,叔叔若還不直言,就顯得過於虛偽。你也知道神通和神荼向來不睦,你幫了神通不少,叔叔心中知曉。可神通一身功夫,定是馬上取功,神荼則不一樣,他在那吏部做一個六品書令史,渾渾噩噩不成氣候。百年之後,我並不擔心神通,可神荼即使繼承了我的爵位,恐怕也難以為繼,哎~!”沈槐說到此,歎息連連,不斷往自己口中倒酒。


    楊炯見此心中也不好受,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沈高嶽是沈府嫡子,字神荼,在楊炯他們一輩中並不顯名,就是這六品書令史聽說還是沈槐找門路才安排進吏部的。


    沈高陵從小和自己長大,親如兄弟,幫助一二自不在話下。可自己和那沈高嶽並沒有交集,他和沈高陵關係還很差。可既然老爺子開口了,自己就是捏著鼻子也得應承下來。


    “世叔,最近我和戶部正在清查長安地產,之後會有幾個房屋開發的項目,可叫神荼進來幫著謀劃一二,未來靠些房產地契,相信也能在長安過得不差!”


    “好!客氣話叔叔就不說了,顯得見外!你的情叔叔記下了!”沈槐豪邁出聲,算是感謝。


    楊炯搖搖頭,重新給沈槐斟滿酒,自己也倒了一碗,高聲勸慰道:“世叔不必勞心,正所謂青蚨繞華堂,如火如荼,棠棣同馨榮,遇水自通!”


    “哈哈哈!好個遇水自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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