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王府,阿柳正在府門口候著,見她來了小跑著上前。


    “娘娘回來了。”阿柳低著頭,臉色有些沉重。


    許酥側眉看他一眼,不自覺地加快了步伐。


    “娘娘您......”他歎了口氣,“殿下下了令,不準您再出府了。”


    許酥麵上一愣,腳下的步子也停了。


    軟禁......


    她又要被軟禁了嗎?


    那種刻在骨子裏的恐懼,猶如跗骨之疽,避無可避。


    雪花飛揚,風一吹越過竹傘落在了她的肩頭,她幾乎啞了聲音:“再也出不去了嗎?”


    阿柳搖搖頭,湊上前,“殿下隻說不準娘娘出府,也沒說不準幾日。”


    他笑了一聲,“娘娘若真想出去,過了這陣風頭,殿下消氣了也當是可以的。”


    她回了神,壓下心中的苦澀,問:“他為何生氣?”


    阿柳欠身,領著路,“奴才也是冒了風險特來通報的,娘娘私下同淮安王見了一麵,殿下他......”


    他臉上帶著心疼,“奴才與殿下相識都未足兩月,可殿下待奴才是一等一的好,誰的主子誰心疼,聽玄夜說,殿下往日最是忌諱自己的雙腿,別說喝藥診治,府中下人是看都不敢看一眼的。”


    走過府門的小吊橋,進了廊道,遠處有下人垂著頭忙碌著,阿柳停了步子。


    “奴才不敢多說什麽,奴才是鬥獸場裏出來的狗,暗無天日的日子有多難捱奴才比誰都清楚,殿下一路走來不容易,娘娘從盛樂府嫁出來也不容易,娘娘何不哄一哄,隻怕娘娘想要天上的星星,殿下也摘得。”


    他笑了一聲,恭恭敬敬的給許酥磕頭,一片赤誠之心,“娘娘勿怪奴才多嘴。”


    許酥將他扶起來,對上他那雙眼睛忽而覺得有些熟悉,腦中轉瞬而過的畫麵並未引起她的注意,她真心的為裴屹歡心。


    他有一個這樣忠心的奴仆。


    許酥笑了一聲,有些無奈,“我知道了,晚些我親手做點吃的送去。”


    阿柳“誒”了幾聲,匆匆離去。


    翠玉看著許酥不解的問:“姑娘,你不生氣嗎?”


    瓊珠在後頭揪了揪翠玉的衣擺,示意她別什麽都問。


    許酥抬起頭來,看著漫天紛揚的白雪,深吸一口氣吐出來,“氣的。”


    “但又沒那麽氣。”她補充道。


    “他居然想軟禁我,這事我一定要好好的氣一氣。”許酥憤憤的說道。


    瓊珠看著越下越大的雪,走上前替許酥將帷帽戴好,“那姑娘怎得還笑?”


    “他氣我同淮安王見了一麵,我笑他幼稚。”她笑得甜蜜極了。


    翠玉和瓊珠也為她開心,她們姑娘這樣善解人意,寧遠王真是修了莫大的福分。


    臨近新房,裴屹裹著一件棉氅坐在木椅之上幽幽的喝著茶水,看著許酥緩步走來。


    他心裏冷笑一聲。


    真是好樣的,見著他就沒了笑容是嗎?


    同她的婢子有說有笑便罷了,跟淮安王也有說有笑,跟聽耳閣的下人也有說有笑,偏偏到了他的麵前......


    若是許酥曉得他心中竟是這樣想的,下次恨不得拿個鏡子時時照著她麵對裴屹的模樣,叫他瞪大了眼睛好好看看,她麵對他時笑得有多甜!


    “殿下。”許酥冷著臉行禮。


    阿柳在後頭看了著急,這......方才不是這樣的啊。


    “嗯。”裴屹不看她。


    許酥也沒吱聲,拉著翠玉和瓊珠就往屋裏走。


    “明後兩日不許出府門。”裴屹沉聲。


    身後的人沒回話,裴屹想起她上午歡歡喜喜的寫了“混蛋”二字就跑出門去了,還當她是同他玩鬧,原是為了見淮安王。


    入了他寧遠王府,真以為想出就能出去不成?


    裴屹深吸一口氣,瞥了一眼阿柳,對一側的玄夜說:“去書房。”


    阿柳低著頭跟在身後,卻聽見裴屹說:“你就在這,別跟著本王。”


    阿柳抿了抿唇,飛快地看了一眼玄夜,見玄夜朝他眨眨眼,又笑著跑上前擠開玄夜,“奴才隻跟著殿下。”


    裴屹嗤笑一聲,指尖點在扶手上,愛跟不跟。


    “下不為例。”他有些別扭,臉上還帶著未消的怒氣,閉著眼靠在椅背上。


    *


    房內,許酥看著裴屹離開,才笑了一聲。


    翠玉不懂,“姑娘這是做什麽?”


    許酥說:“氣一氣他。”


    她脫下外氅,褪去厚重的襦裙,換了一身幹練的裝扮去了隔壁的膳房。


    膳房裏的奴才生了火,她讓翠玉和瓊珠將她買的糖裝進食盒裏,自己親手搗鼓了一陣。


    ......


    裴屹坐在書案前拿起繡盤,一針一針的往上繡著什麽。


    玄夜猛地瞪大了眼睛,阿柳卻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他深吸一口氣,正了臉色,“主子,屬下已經探查到你說的人了,如今就關在後院的地牢裏。”


    裴屹看著繡盤上的念字,有些煩躁,尖細的針頭倏忽間紮了手,迅速冒出血珠,他拇指一搓,拿過一旁的濕帕子擦了擦。


    “用了晚膳,本王就去扒皮,叫玄墨把東西備好。”他隨口一說,像是吩咐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了。


    玄夜低著頭應聲,又道:“殿下,明後兩日,府外交道的貨會對上太子殿下的人,我們的人這幾日分了近半數去鬥獸場那頭,屬下擔心......”


    裴屹睨他一眼,“本王親自去守。”


    玄夜下意識的點點頭,反應過來裴屹說的是什麽之後,瞪大了眼睛看著主位上的人,“主子......”


    “無礙。”他擺了擺手,“阿柳這兩日留下。”


    玄夜退下,屋內又恢複了往日的沉寂,他拿過一旁的話本子,隨意的翻看,心思卻早就不在這兒了。


    他的出生對楊氏而言是莫大的恥辱,皇帝一夜風流,卻叫她的人生永墜閻羅。


    紅樓的老鴇是個良善的人,楊氏有了身孕,她隻將人妥善安置,等裴屹出生了,楊氏身子也恢複了才叫她待客。


    後來,老鴇死了,裴屹那年才兩歲。


    衣衫襤褸,寒冬臘月的躲在紅樓的小閣樓上看著楊氏帶了一個又一個的男人進了屋子。


    而裴屹唯一見過的光采就是楊氏屋裏的燈火。


    等他長大了些,小閣樓容不下他的身影,他隻能躲去楊氏的床底。


    他很乖,夜深人靜之際,楊氏也會抱著他痛哭,怨老天無情,怨皇帝無眼。


    每每這個時候,她臉上的表情都會變得格外的扭曲,“你滾,你是他的孩子,是你,是你害了我楊家滿門,我打死你個賤種!”


    裴屹的眼神裏全是驚恐,他不懂,也不明白為什麽溫情的懷抱變成了刻薄的言語往他身上砸。


    他隻能苦苦哀求,“阿娘,我錯了,我錯了,阿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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