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說話間回到車上,車子一路盤旋著開上高原,又駛過廣袤的平原。時值三月下旬,到處是深淺不一的紅褐色田野,間或有一片綠色的冬麥田或黃色的紅花地。傍晚時分我們穿過長運平原(音),農民在這片紅土地上辛勤耕作了三千多年。


    “二戰”時期,這片平原上有個簡易機場,飛虎隊當年飛越“駝峰航線”(“駝峰航線”是“二戰”時期中國和盟軍的一條主要空中通道。航線所經山脈高低起伏,猶如駱駝的峰背,故而得名“駝峰航線”。——編者注)時就在此停歇,卸貨加油。現在舊跑道正在修整,準備起降客機。通航後昆明到大理的行程可以從10個小時縮短到不足2個小時。但汽車上沒人說得清什麽時候機場才能啟用。一條新的高速公路也在建設中,預計能把行程縮短到5~6個小時,而我們當時得花近10個小時。


    我終於來到了大理,其實不算是真正的大理。一千年前的古大理還在往北幾千米外的地方,那裏現在叫大理鎮。我到的是所謂的大理市,這是新取的名字,以前這裏稱作“下關”。城裏有一半的招牌還寫著“下關”,所以我猜是剛換了名字。(“下關”為鎮級行政單位,是大理民族自治州下轄大理市的政府駐地,並非舊稱。——編者注)來到了下關,走在大街上,尋找著下榻之處。我招手叫了一輛三輪車,不一會兒就到了洱海賓館。


    大理古城門


    雞足山


    賓館比較老舊,但仍是下關最好的住處,至少在1992年如此。房間極其寬敞,提供洗衣服務,每晚都有熱水洗澡,而且位於遠離馬路的一個大院裏。賓館甚至還配有醫生,我那天感冒了,不太舒服,尤其是剛坐了10個小時的長途車。醫生來到我的房間,給我進行了長達一小時的穴位按摩,還給了我一些藥。第二天,感冒就好了。50元人民幣,差不多10美元,這是我在中國做過的最貴的按摩,但每一塊錢都花得值。


    剛才我忘說了,一到下關,我就去汽車站買了第二天上午去賓川的車票。賓川以前不對外國人開放,但我去時已經取消了限製。我把包放在賓館,告訴他們我兩天後回來。出了門,一輛三輪車正等著我,我提前十分鍾趕到汽車站,還來得及吃一頓“餌塊”。餌塊是下關的特色食品,我在中國其他地方沒見過。它外層是麵,捏成半月形,約六英寸長(約15厘米),有點像酥皮餅或大蛋撻;裏麵裹著炸餡和黑芝麻醬,還有兩樣我不認得。餌塊很適合作早餐點心,我原本想再多買兩個在路上吃,但長途車不等人,而下一班車中午才發。


    出發的情景令人難忘。車站停車場上一溜停著六七輛客車,顯然都是同一時間發車。車站的鈴聲一響,客車一輛接一輛地開動,全體工作人員立正站在停車場中心,目送客車離開。所有司機一起鳴笛,我們在漸強的喇叭聲中駛出車站,開上大馬路。我們出發了,去賓川,在糟糕的公路上向東北行駛70公裏,就到了雞足山的門戶之地。可別被名字蒙蔽了,雞足山是中國西南部最負盛名的朝聖地。再當一回朝山的香客,感覺真好。


    汽車在下關南邊拐上一條窄窄的圓石路,一路轟隆隆地穿過齊膝高的大豆和冬麥田,路邊果園裏花滿枝頭,偶爾掠過白族村寨,他們的傳統民居基座是齊胸高的花崗石,二層是木料所建,粉牆黛瓦,煞是好看。


    白族在雲南西部地區世世代代居住了三千多年,一代代統治這一地區的白族王國為中國西南地區提供了最先進的早期文明。從白族村寨駛過,如同駛過富庶的漢族農村,隻是白族婦女仍然穿著傳統的服裝:繡花圍裙半遮住長褲,長袖白上衣外罩藍色斜襟坎肩,頭上纏著繡花的長帕子。給人的印象樸實又優雅,而她們都是普通的農村婦女。


    汽車爬過了白族田野和村寨,又接連翻過幾個光禿禿的山頭。從下關出發兩小時後,汽車駛進了賓川縣城。賓川是古代白族早期文明的中心之一,但對我來說,隻是過路轉車的一個小城而已。當我得知去雞足山的下一趟汽車3小時後才出發時,沮喪之情可想而知。


    賓川唯一算得上景點的地方是縣城中心的環形路口。我坐在那兒,觀望著農耕機械和摩托車來來往往,無聊極了。後來,我沿街走到每周一次的圩集,跟幾個正往車上裝農產品的卡車司機聊了幾句。真巧,其中一個司機要去的地方就在雞足山的半路上。於是,我和十幾個白族村民坐上了裝有一噸多蔬菜的後車廂,幾分鍾後,我們上路了。


    每隔一段時間,卡車就要停下來卸菜,這讓我有機會觀察幾項農村裏的活動,其中就包括建房子的各個不同階段。最有趣的是白族人砌牆的過程。他們先在石頭房基上放置一個木製的牆架子,然後往裏麵填泥,再把泥夯實夯牢。做完一層後,把架子上移,再重複同樣的過程。牆體壘完後,在外表抹一層灰泥,然後粉刷成白色。這樣砌成的牆看起來和水泥一樣牢固。


    卡車在甸頭村(音)把我和其他人全部放下。那天是周二,也是甸頭村的圩日。圩場上擠滿了山上下來的村民,各種商品都有。有個人走過來要賣給我一隻貓頭鷹,他開價30元,也就是6美元。我問他我買一隻貓頭鷹來幹什麽。他說:“吃啊。”我看了看貓頭鷹,貓頭鷹看了看我。還是我先眨了眨眼。


    除了甸頭村和鄰寨的當地白族村民,圩集上還擠滿了包著黑頭帕的彝族人,他們從附近的山中來此賣柴火、草藥及獸皮。他們的驢子就在圩場的外邊,等著馱回煤油、食用油和農具等。咦?這是件什麽東西:一個金屬盒子,和一個老式收音機差不多大,安著幾個紅燈,幾個按鈕,還有一個開關。頂上有個牌子寫著:“滅鼠器,開關一開,老鼠玩完。”顯然,這個玩意兒能發出高頻信號,即使不致命,也能讓老鼠心煩意亂。不過它很有可能隻是把老鼠趕到隔壁鄰居家裏去了。可是,彝族村民上哪兒接電呢?也許他們村裏有人有發電機吧。


    逛完圩場,我沿著土路往回走。正巧有一輛滿載農產品和白族村民的卡車要去沙址村,村子就坐落在這條路盡頭的雞足山腳下。我問能否搭個便車,有人伸手把我拉上車,幾分鍾後我們就出發了。這條路可難走了,司機必須不停地減速緩行。當地農民把路攔腰挖開,引水灌溉農田,根本不考慮機動車通行的問題。卡車壓過這些溝渠時,得像蝸牛一樣爬行,以免震壞輪軸。還好,一小時後我們就到了。開始我說是搭個便車,但實際上還是付了錢。其他村民也都付了錢,這畢竟是一種比較便利的交通方式。這條路上的公共汽車發車的頻率和一日三餐差不多。說到吃飯,眼下就又到吃飯的時間了。


    我付了5元車費,沿著泥濘的道路往沙址村走去。在通往村裏的道路兩旁有一些小飯店,我決定在在這裏吃午飯。與我在其他旅遊景點見過的飯店不同,這些白族飯館地方不大,桌椅布置在露天裏,周圍像個小花園,和我在其他聖山腳下見過的商業味濃厚的飯店有著天壤之別。我選了左側一家養著幾十盆天竺葵、金魚草、蜀葵和石竹的飯館。還真選對了,這頓飯著實令我難忘,最出彩的菜是醃野豬肉片炒雞蛋。野豬肉比我吃過的最好的加拿大培根還香。現在我明白了,為什麽阿斯泰利克斯的朋友奧貝利克斯(兩人均為法國係列漫畫《阿斯泰利克斯曆險記》中的主人公。——譯者注)總是讚美野豬了。整頓飯,加上一大盤蔬菜、湯和米飯,總共才花了12元人民幣,隻不過2美元多一點。


    我和飯館的白族老板娘聊天時,看見她家牆上掛著一幅褪色的雞足山風景畫,上麵標著“文革”前遍布山上的108座佛寺及大殿的位置。我問她如今還剩下幾座,她說:“3座。”雞足山曾經是中國西南最著名的佛教聖地,雖然遭到了紅衛兵的破壞,如今仍然吸引著大批新的朝山者,他們雇車從昆明甚至成都等地源源不斷地前來拜佛。顯然,我來的時候是淡季。我開始登山時,沒遇見別人。天色已近黃昏,不知道那3座佛寺隱身何處。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此山被稱為“雞足山”,但我打聽過的人都說山名取自山嶺的形狀,看起來像一隻大公雞的爪子。顯然公雞的腿和身子都在山峰之上的雲霧深處。頂峰海拔3320米,相對高度1900米,山路一直通向山頂。飯館老板娘說徒步登山要花五個多小時,跟騎馬上山差不多的速度。當然,騎馬的話就輕鬆多了。我在入口處經過了一隊馬和騾子,都配著鞍子,隻要20元人民幣就可以把香客馱上山。我考慮了一下,價錢倒不貴。但是這是座聖山,值得我為之流汗。不一會兒我就為石階獻祭上了微不足道的幾滴汗水。


    石階的間隔很奇怪,肯定不是按照常人登山的步伐的。間距和高度更像是為馬匹考慮而建的。我步履沉重地向上攀登時,經過一位老漢的身旁,他正在路邊挖排水溝,以防雨水衝垮山路。他留著長長的胡子,沒穿上衣,衝著我咧嘴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他說我最好抓緊點,不然到不了祝聖寺雨就下來了。我抬頭看看,天空一片湛藍。我問他怎麽知道要下雨,他說他能聞到風中的雨味。我抽了抽鼻子,隻聞到自己的汗味。


    一個小時後,祝聖寺映入眼簾。山路平展開來。平地上有一棵古老的空心樹,底部用作了佛龕。我燃香祭拜,抬頭望望老螳螂是否還在。傳說很久以前,有一隻螳螂棲在這棵樹的樹枝上。它可不是普通的螳螂,它身形龐大,能變化成人形,而且通常變化成一個美女。雞足山中天氣變幻無常,很多獨身的遊人經常到樹洞裏避雨,尤其當樹洞裏有美女引誘時。但是他們一進去,美女就一把鉗住他們,吸幹他們的體液。


    這樣過了許多年,直到700年前的一天,一個名叫居誠的和尚聽說了螳螂害人的事情,決心除掉它。他來到大樹前,裝扮成美女的螳螂像往常一樣正等在裏麵。但是居誠沒理她,在樹洞裏坐下來開始誦經,或者說念神咒。美女立刻變回螳螂原形。螳螂企圖掐住和尚的脖子,但是和尚又念了一道咒,螳螂頭暈眼花,癱在地上。螳螂醒來時,和尚還沒走。螳螂便磕頭求和尚收它為徒。它跟著和尚潛心學習多年,終於得悟。但我不會念咒,所以我速速鞠了一躬,馬上抬頭望向樹枝,隻是以防萬一罷了。樹上並沒有什麽螳螂。但是我抬頭仰望時,天開始下雨了,老漢預報得真準。我無心流連,急忙沿山路向祝聖寺攀登。


    祝聖寺


    幾分鍾後,祝聖寺到了。祝聖寺始建於明朝嘉靖年間,它的前身是迎祥寺。我前一年在江西旅行時,訪問過雲居山,虛雲老和尚120歲時在那裏圓寂。虛雲是中國佛教協會的發起人,是20世紀最著名的禪師。1904年他來到雞足山,有心重興雞足山。為了重修寺廟,虛雲開始接待四方朝山者,還親自外出募化。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虛雲赴京請領清宮內務府所刊的藏經《龍藏》,不久得到光緒皇帝的恩準,除欽賜《龍藏》外,還禦賜紫衣、缽具、玉印、賜杖等,同時對迎祥寺加贈名為“護國祝聖禪寺”。


    進到寺院裏,路過兩棵雪鬆、兩尊和樹一樣高大的木製護法神,我來到前院,裏麵有一棵開花的櫻桃樹。之後我進入大殿,在那裏遇見了住持。住持是位慈善的老者,我待在寺裏那段時間,他一直忙個不停,顯然他事務繁多,還要照料客人。他邀請我在寺裏過夜,我高興地答應了。到山頂還得攀登4個小時,而當時已經是下午4點,我不能確定後麵的路上還能否借宿。住持把我領到一間房,給我一暖壺熱水,我衝了一杯速溶咖啡,能在下午喝上咖啡真難得。大約6點鍾時,他來叫我吃晚飯,我享用了一頓不錯的素餐。那天晚上,在寺裏的鍾聲和風聲的陪伴下,我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我早早出發了。從祝聖寺到山頂還要爬4個小時,我希望到達山頂後,黃昏時能再返回祝聖寺。至少我是這麽計劃的。但不久我就分了心。剛過寺廟300米,我離開大路,按照一個牌子的指示走下山坡來到一個亭子。從這裏放眼望去,玉龍瀑布一覽無餘。很久以前,一個叫智光的和尚住在雞足山上。智光可不是個普通的和尚,他有法力,還結交了許多神仙朋友。


    一天,智光下帖邀請朋友赴宴,受邀者中有一位朋友是玉龍雪山之王,大王帶來了他最小的女兒玉龍。玉龍的父親與智光及一幹神仙朋友享用著山珍海味。在他們談論著上天入地的見聞時,徜徉在森林裏的玉龍公主來到我現在所站的地方,她深深地愛上了這美麗的景色。臨走時,她問父親能否讓她多待一陣子,父親答應了。智光送給她一塊地,她從此再也沒回到北方雪山上她父親的宮殿。她日日隨風歌唱,伴花起舞,並動用法力在附近大修廟宇殿堂。她越變越年輕,越變越漂亮,最後化身為一條清澈的小溪。1000年之後,我凝望著她纖細、優雅的身姿化作輕霧,又在玉龍瀑布下再現嫵媚。


    從這一番清晨夢幻中醒來,我返回山路上,發現自己又被前邊的美景迷住了,路兩旁是一片杜鵑花的海洋。盛開的杜鵑花,有的如燦爛朝霞,有的似丹唇烈焰。我駐足細看花朵,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摘下一朵,因為這裏還是自然保護區。沒看多大會兒,前邊山路上竄過一隻野獸,消失在叢林中。那隻野獸比狗大,比羊小,長著尾巴和鬃毛。我猜可能是我在山下吃過的那隻野豬的近親或者朋友。看來,野獸怕我更甚於我怕它,我聳聳肩,繼續往山上爬。兩邊的針葉樹和闊葉常青樹遮天蔽日,還有成百上千盛開的紅杜鵑和粉的、白的、黃的映山紅。三月下旬,山中景色美不勝收。沿著繽紛的花瓣鋪就的地毯前行,我遇見一位穿栗色長袍的西藏喇嘛從山上下來。他走近時,我念了一遍藏傳佛教的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意思是“蓮花中的珍寶啊”。他回了一句更長的咒語,我不明白什麽意思,但他說可保我一路平安。他說他從小當和尚,在青海省的塔爾寺住了多年。我告訴他我前一年探訪黃河源頭時去過塔爾寺,那是一次艱苦的旅行。可這會兒我突然覺得到達黃河源頭似乎是件很容易的事。他說他已經94歲了。94歲啊,他剛剛徒步登上了3320米的雞足山頂,現在又徒步下山,連氣都不喘。唵嘛呢叭咪吽!


    告別藏族僧人後不久,我來到了慧燈庵。慧燈庵就坐落在峰頂之下,在此可以看見峰頂高聳入雲。有人在庵前放了幾張竹躺椅,供遊人在最後的衝刺前歇腳,同時可以觀賞一下頂峰和山頂上的佛塔。景色很美。慧燈庵比祝聖寺小多了,但庵裏卻有十幾間接待香客的客房,我想如果我有機會再遊雞足山,我會住在這裏。沿山腳下的山路到此隻需兩個半小時,氛圍又是如此親密,如果我可以用“親密”這個詞形容一座尼庵的話。大門外還有幾間棚子提供茶水和簡單的飯菜,比如野豬肉和蘑菇等。


    在此小憩後,我加把勁開始向峰頂攀登。路上,經過了一隊騾子,正馱著磚頭和糧食在崎嶇的石階上艱難地跋涉。走了不到一小時,我來到了銅佛寺的遺址,走進了用鋼筋和磚頭重建的小殿。裏麵有個年輕的和尚念誦著《觀音讚》。他沒注意到我的出現,於是我又退出來。殿左邊有個牌子,寫著山上另一個著名景點:華首門。牌子指向一條旁道,我沿著它穿過了一個狹窄的拱門,看見另一個牌子,上寫:風光在前。我又跌跌撞撞地爬了幾步,發現自己正與那道永恒之門麵對麵。可是,這扇門大出我所料。原來它是一麵黑色崖壁,由岩石的天然斷層形成了一扇門。這裏就是迦葉最後現身之地。


    迦葉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傳說他於2400年前來到雞足山。為了說明迦葉的重要地位,我有必要從頭講起。大梵天王獻給佛陀一枝花,請佛為眾生說法。佛陀接過花,把它舉在手中。一幹信眾和弟子茫然不知何故,唯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這就是禪宗的起始:以心傳心,以拈花微笑比喻參悟禪理。迦葉由此成為印度禪宗的第一代祖師。雖然沒有史料證實,但據傳迦葉在佛陀涅槃後來到雞足山,在華首門崖壁下的洞中住了下來。迦葉來到此地後不久,有一天兩個和尚上山來,走到迦葉的山洞前,迦葉出來說他好幾個月沒吃東西了,問和尚是否有吃的。和尚說他們帶的糧食隻夠自己吃的,迦葉聽罷轉身回洞,石壁在他身後緊緊關上,自此他再也沒有現身。兩個和尚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在洞壁前痛哭,最終哭泣至死。崖壁下有一眼井盛滿了他們的眼淚。聽說朝山者舀水衝洗眼睛可以治好白內障及其他眼疾。我也用泉水洗了洗眼睛,頭頂上的雲彩破顏微笑了。


    我抬頭一望,佛塔就在頭頂上,快到了。幾分鍾後,我氣喘籲籲地來到塔前,我終於登上了山頂。佛塔邊上有一座小廟和幾座破舊的、供遊客過夜的私營招待所。


    來雞足山觀光最大的一個亮點據說是看日出。天氣晴朗時,遊客可以看見西邊洱海的碧水和北邊5500米高的玉龍雪山的雪頂。但是我到的那天霧氣彌漫,寒氣襲人,我可不打算在山頂過夜。此刻的我饑腸轆轆。佛塔後邊有一些小鋪,看起來沒那麽破舊,我走進其中一間,要了一碗麵。騾隊中的一個車把式也在裏邊,他請我跟他一起喝一杯暖暖身子。他拿一個空杯子在一個大罐子裏舀了一杯加木瓜片的糧食酒。我不知道酒裏放木瓜的作用是什麽。我嚐了一口,火燒火燎。但這種火燒火燎的感覺很好。趕騾子的人說,他運一趟食品或建材能拿到10塊錢,也就是2美元;送一個人上山能拿到20塊錢。生計艱難,但至少山頂上還有期待。喝了幾杯木瓜酒之後,我有身輕如雲的感覺。


    下山之前,我在金頂寺的小石頭院裏朝拜了高達40米的方塔(作者所說的方塔為楞嚴塔。——編者注)。這座塔可以追溯到7世紀中期,即佛教剛剛在雞足山興盛起來的時候,從那以後它一直是雞足山的象征。拜完佛塔,我飛身下山,不到一個小時,就回到了慧燈庵。然後,我沒有按原路下山,而是拐到一個旁道,去往“文革”中被毀的放光寺遺址。路上,我注意到有一隻野雞在樹叢中蹦蹦跳跳。這隻野雞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野雞。它寶藍色的身子,長著白色的長長的雉尾。它看到我,一下就飛走不見了。幾分鍾後,我來到放光寺遺址前,寺廟已經掩埋在草地下。這個地方被紅衛兵毀掉前,朝山者紛紛來此觀看每年一次出現在寺頂上的神秘佛光。


    我躺在草地上,仰望著天空中雲卷雲舒。我把一路上的見聞都記錄在錄音機裏。我不再用紙筆了。去年聖誕節,朋友弗雷德·戈福思送我一個錄音機,我現在隻用這個。我的記憶力越來越差,消失得如風一般快。但是有了小巧方便的錄音機,我把每天的活動記錄在磁帶上,一盤能錄兩個小時。在放光寺,我甚至記錄下雲彩的形狀。我看到有一朵雲很像一隻熊,就認定那是我早先在山路上見到的那隻野獸。


    方塔(楞嚴塔)


    把我能記住的事情都錄下來之後,我站起身來,繼續沿著這條新路往下走。走到半山腰,山路伸向一片開闊的草地,幾匹馬正在草地上吃草。草地的那端有座石頭建築,看起來像是一座小廟,我便走過去,敲了敲門。過了幾秒鍾,一個小夥子出現在門口,他手裏拿著一個步話機。顯然,他不是和尚。他說他和其他三個人住在這裏,負責保護山上的動植物不被人偷獵。他指指我耳朵後夾著的杜鵑花,說摘花是違法的。我告訴他是在路上撿的,而且事實確實如此。可是為了保險起見,我剛一走開,就把花扔到了路邊的小溪中。幾分鍾後,我在小溪匯聚的池塘裏發現了那些花。我估摸著池塘夠大,可以在裏麵洗個澡,於是就這麽做了。我回到沙址村後,感覺跟出發前一樣,渾身清爽無比。


    已是傍晚,最後一班車早就開走了,離路邊最近的一家飯店掛著一個牌子:歡迎外國遊客。於是我進去坐下,主婦停止了打麻將,給我做了一盤難忘的西紅柿炒雞蛋加野豬肉片。我沒忍心點野雞肉。


    就這樣,我結束了雞足山朝聖之旅。除了一位94歲的西藏喇嘛,我再沒看見別的朝山者,隻見過腳夫。這樣的經曆在中國很難得,整座山都屬於我,而這還不是普通的山。我這樣想著,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晨,主婦把我叫醒,說該動身了。太陽還沒爬上山呢,但是我沒有爭辯。我抓起背包,走出門外。她讓我跳上每天天剛蒙蒙亮就出發的卡車後車廂,兩個小時後,我就回到了賓川縣城,又過了兩小時,我又回到了下關,吃上了餌塊。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彩雲之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比爾·波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比爾·波特並收藏彩雲之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