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男人負責挖,周思卿負責拚湊骨頭。


    足足花費了三個多小時的時間,孟瀾海等人的十指幾乎鮮血淋漓,最終,將這具埋藏在柿子樹下的遺骸拚湊起來。


    “是一具身高大概一米八的男性骨骼!”


    周思卿扭頭看,隻見嶽青民眼中滿是熱淚,哽咽到幾乎無法開口說話。


    “雖然……但還是要通過科技手段來確認骸骨主人的身份。”


    周思卿想了想說道:“現代社會,一切都要靠證據說話!”


    “就是我姐夫!就是李仁甫!”


    嶽青民抖著嗓子說道。


    “你看他左胳膊的裂痕,這是他十七歲第一次上戰場時受的傷!”


    “還有右側肱骨的傷,這是他二十一歲突襲敵人陣地時,彈片嵌入他骨頭裏,差點丟了命。”


    ……


    對於這具遺骸身上的每一處傷口,嶽青民都能完美對上,都能講出來龍去脈。


    這所有的傷口,都是李仁甫上陣殺敵時英勇無畏的證明,是讓嶽青民這一生都欽佩敬重的痕跡,即使過去了很多年,他也記得清清楚楚。


    “他怎麽會在這裏呢?他怎麽能在這裏呢?”


    嶽青民搞不懂姐夫怎麽會葬身在這個地方,明明,這裏距離當時的戰場還有十多裏路!


    他這些年到處尋找姐夫的遺骸,最近的時候,距離西山屯不過十幾公裏的路程,卻從未想過自己與姐夫擦肩而過。


    “李伯伯說他犧牲後,屍體被幾個敵人拖走,對方打算淩虐他的屍首,從而報戰爭失敗之仇,有幾個民兵兄弟挺身而出與敵人搏鬥,最終以犧牲三個人的代價將他的屍體搶了回來!”


    周思卿坐在李仁甫的骸骨邊上,看著這具滿是創傷的骨架,心裏很是難受。


    她想起之前某次夢境裏與李仁甫聊天時,他曾提及過自己剛犧牲的場景。


    “看到那幾個民兵兄弟為了搶我的屍體而和敵人搏鬥,甚至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很感動,也很慚愧!”


    “他們在對方裝備精良的前提下沒有半分猶豫衝了上來,我恨不得化作厲鬼,將敵人撕成碎片,可最終,我隻能看著我們的同胞兄弟與敵人同歸於盡!”


    這場小規模戰鬥結束後,剩下的民兵將他與其他三個兄弟的屍體都帶回到西山屯裏。


    那三人被葬入祖墳裏,至於他……


    村長特意給他挑了處風水寶地安葬了他,還給他立碑燒紙祭拜悼念。


    “同誌,你放心,隻要我們的子孫後代還活著,一定會通知你的戰友接你回家!”


    隻可惜沒過多久,敵人就屠了村子,西山屯一百多口男女老少無一人幸存,他們的屍體被敵人塞進了村口的井裏。


    據傳言那之後兩三個月,附近幾個村子的井水都是紅色的……


    聽到周思卿的話,孟瀾海唏噓不已。


    “你說的這個事我知道,當初這裏還不叫西山屯,叫秦家嶺,村裏的男人基本都姓秦,五十歲以下的男人全都加入了民兵隊伍,村長堅決不接受敵人的招安。”


    於是敵人屠了村,上到八十歲的老者,下到剛出世的嬰兒,都死在了敵人的魔刀之下。


    得知消息的我軍將士悲憤交加,發誓要給秦家嶺的百姓報仇,戰鬥力越發強悍,最終將敵人趕出了這片原本肥沃富饒的黑土地!


    “現在的西山屯,是一批退伍老兵自發組織替無辜枉死的秦家人重建家園,最終在這裏紮根繁衍……”


    “卿卿你看,這就是傳承,一代又一代的國人生生不息血脈交融,這才將我們的民族血脈傳承至今,才有了今日的和平與幸福!”


    孟瀾海看著李仁甫的骸骨,眼眶不覺濕潤。


    老戰友呐,這是我們用生命奮鬥過的土地,這是我們用熱血澆灌過的土地,我們無比熱愛!


    “哎!你們是幹啥的?誰讓你們在我們柿園裏亂挖的?”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陣喧嘩聲,旋即,十幾個舉著鐵鍬鋤頭的壯漢怒氣衝衝奔了過來。


    “村長你看,就是這幾個人挖了我家的柿子樹!”


    一個年輕女人指著周思卿等人怒聲告狀,她臉龐黢黑粗糙,顯然是經年累月在田間勞作導致的。


    “這些年來,咱們整個村的柿子樹都是由這棵老柿子樹嫁接的,說句毫不誇張的話,這棵柿子樹就是咱們村的命根子!”


    女人跺著腳喊道:“這些外來人挖了咱們村的命根子,咱們不能饒了他們!”


    女人話音落下,身後幾個年輕壯漢也怒聲謾罵。


    “哪裏來的王八犢子?欺負到我們西山屯頭上了?你們知道這棵柿子樹的意義嗎?”


    “打死你們這幫癟犢子玩意兒!”


    “村長,您還愣在這裏幹嘛啊?快發個話呐!”


    ……


    村長是個老頭兒,缺了一個胳膊,卻依然無損他身上的威嚴氣質。


    他目光灼灼盯著孟瀾海的臉,隨即,將視線落在了李仁甫的遺骸上。


    許久,他問道:“你們是哪裏來的?”


    “京城!”


    “川城!”


    嶽青民和孟瀾海異口同聲回答。


    “京城?川城?”


    老村長有些恍惚,他像是回憶著什麽,久久才開口說道:“真巧,我當兵打仗那會兒,我的團長就來自川城,政委則是京城人。”


    “後來,團長身負重傷生死未卜,政委領著我們繼續戰鬥……”


    孟瀾海接過了老村長的話茬。


    “最終,政委也壯烈犧牲,與十個連長一起,長眠在這片廣袤遼闊的土地上!”


    村長眼神一動。


    “你是……”


    孟瀾海佯裝沒聽到村長的話,他繼續說道:“你們的團長僥幸撿回一條命,醒來後才知道,他的老虎團已經在那次戰役中被打光了……”


    “這些年來,你們的團長一直心懷愧疚,一直想念他老虎團的兄弟們!”


    老村長打量著孟瀾海的臉龐,許久忽然就紅了眼眶。


    已經白發蒼蒼的老者,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竟然落著淚不斷抽泣。


    “團長!孟團長!”


    老村長顫巍巍奔過來,用僅存的那隻手緊緊握住了孟瀾海的手,未等開口早已潸然淚下。


    “孟團長,我是一連二班的班長侯鐵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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