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門弟子,全都半跪在地上,長老執事,全都彎腰行禮,就連宗主都出門相迎。


    許黑回歸,幾乎憑一己之力,將兩大宗門的上千修士圍攻,隻手鎮壓。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無論是許黑的身份,行為,亦或是他的實力,都值得每一人尊敬。


    許黑立於山門,目光掃過僅餘的三十位修士,掃過他們每一人的麵孔,掃過那些倒在地上的陣亡之人。


    許黑的眼中,閃過了罕見的悲憤。


    “許某未能在宗門危難之際歸來,害宗門淪落至此,諸位卻不計前嫌,行此大禮,許某……受之有愧!”


    許黑同樣半跪在地,低下了頭。


    “許老祖!”


    眾人震驚抬頭。


    許黑沒有說話。


    神州星的災難,是他召來的,就是他殺了薑六羽,得罪靈界大能,才令得母星遭此大禍。


    他不僅愧對神傀宗,更是愧對神州星數之不盡的生靈。


    人類、妖獸、亦或是植物、頑石……


    許黑不再是冷血無情之人,他生於神州,修行於神州,於此地結丹、元嬰、化神,獲得了無盡靈氣的滋養。


    人人都可以毫無保留的索取,人人可以爭那一線天機,但請記住,沒有腳下的土地,沒有這顆星球的無私給養……


    你什麽也不是!


    這種感覺,對於日常生活在神州星的生靈來說,或許並不能體會到。


    隻有你遊蕩於世外,處於毫無靈氣,冰冷的虛無宇宙中,處於毫無血肉生命誕生的暗星,才更有體會。


    當生存,變成一種唾手可得的東西,人們就會習以為常。


    離鄉之人,才能感受到家的溫暖。失去了土地,才能明白土地的珍貴!


    當許黑,重新站在神州星的土地上。


    濕潤的空氣、宜人的氣候、溫暖的陽光,還有熟悉的天道法則……當這些曾經習以為常之物,再次回歸時,許黑隻覺鼻子發酸,內心有著不可遏製的情緒在翻湧。


    他的神識散開,龍脈連接著大地,他可以感受到,神州星的地脈在流動,可以感受到,每一隻生靈的呼吸。


    而後,許黑也融入到了眾生之中,他的呼吸,他的脈搏,一舉一動,都與大地相連。


    許黑閉上眼,就像是融入到了天地之中,與自然化為一體。


    海騰降落下來,同樣跪在了地上。


    “海騰兄!”


    海星僅餘的三位化神期,魚煌、石嵐與石坤,衝到了近前。


    海騰隻是跪在地上,道:“抱歉了三位,我雖然有海星妖族的血脈,我的師父,我的祖上都是海星妖族,但此地,是養育我之地,我之前所做,有愧於心!”


    石嵐道:“我們雙方已經聯盟,以前的事就別提了,事到如今,神州星是我們最後的據點。”


    海星與天沙星都被滅了,徹底淪陷,就連神州星也被占領了九成以上的領土,隻剩下此宗最後一塊容身之地。


    要是神傀宗也淪陷,他們將徹底無處可逃,無路可走。


    “我明白。”


    海騰深深點頭,不管以後的結局如何,他都不打算離開了,他是有罪之人,死也要死在這裏。


    …………


    此刻,許黑睜開眼,恢複到了往日的平靜狀態。


    剛才那麽一瞬間,他有種與天地相連的感覺,經脈與地脈相連,身心與自然合一,似乎可以感受到每一隻生靈的脈動,頗為奇特。


    這種感覺,以前從未有過!


    不過,也隻是一瞬間,此種感覺就消散了,許黑的意識回歸。


    許黑下意識的觀察龍氣,發現四條龍氣並未增加,他沒有多想,這種事情,不可強求。


    許黑站起身,走入到了神傀宗的山門內。


    “許黑。”夜梟看了過來,道,“多年不見,想不到你進步如此之大,雖然不願承認,但勉勉強強比我強了一點。”


    “許某隻是僥幸有所成就,還是夜兄老當益壯,風采依舊。”許黑抱拳道。


    “老當益壯?”夜梟眉頭微皺。


    許黑忽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話了,連忙閉口。


    這時,許黑又想到了什麽,傳音道:“夜兄,你那件披風有了異變,等會拿給你看看。”


    夜梟眉毛一挑,眸中精光閃過,點了點頭。


    王一毛走了過來,行了大禮:“弟子王一毛,見過師父!”


    許黑不由一怔,他收過此人為徒嗎?


    王一毛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麽,連忙道:“師父,您曾經指點過我一些神通術,收我為記名弟子,您忘了?”


    許黑仔細一想,好像有這回事。


    他拿出一個儲物袋,往裏麵裝了一些丹藥和玉簡,以及一枚剛剛收繳的鈴鐺法寶,裝入其中,給王一毛遞了過去。


    “多年不見,為師也沒什麽好東西,這些你湊合用。”許黑道。


    王一毛激動的臉都漲紅了,連忙將儲物袋接過,對許黑就是一頓磕頭拜謝,與之前戰場中的殺神儼然是兩樣。


    接著,許黑又看向了雀道人,欲言又止。


    雀道人道:“不管怎樣,回來就好。”


    許黑不善言辭,他拿出了一枚納戒,其中有一千多塊靈砂,還有之前收繳的眾多儲物袋,一並交到了雀道人手中。


    “這些物資,給剩餘的人發放下去吧。”許黑道。


    雀道人一聽此言,原本打算拒絕的話,被他咽了回去。


    他重重點頭,苦笑道:“宗門本應作為避風港,提供資源,沒想到,卻要讓你來拯救,還讓你提供物資,我這個宗主……還真是羞愧難當。”


    許黑搖頭道:“在我作為弟子渡劫之時,宗門已經庇護過了,如今,我已不再是宗門的弟子,而是太上長老,理應承擔起責任!”


    身為弟子,享受宗門的庇護,享受宗門提供的物資。


    成為長老,庇護宗門,反哺宗門。


    這是神州星一代代傳承下來的習慣。


    雖然天道法則,講究吞噬一切外來力量,強者生,弱者死,可那僅僅隻是生存的本能。


    要是人人都隻有本能,還有宗門的存在嗎?還有傳承的必要嗎?


    許黑邁出步伐,來到了肖仇的跟前。


    肖仇已經隕落,他的修為超過了元嬰期的臨界點,成功跨過了瓶頸,隨時可以化神。


    隻是缺乏靈石,在靈氣被抽幹的宗門內,無力突破,隻能以元嬰期的修為戰死。


    沒有化神,連死後進入千機大陣的資格都沒有。


    像肖仇這般隕落之人,很多很多。


    “如有來世,願你大道終成。”許黑輕聲低語。


    王鼎的死氣已經蔓延至全身,他的命數已盡,就像是一個大病之人,奄奄一息的躺在地上,虛弱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氣運消散,死氣纏身,神仙難救。


    “王鼎。”


    許黑走到了王鼎的跟前,摸著他的額頭。


    王鼎似乎恢複了一些精力,他望著許黑,就像是看見了家鄉的大蛇,昂著頭顱,停在他的跟前,如同一尊守護神。


    “是……許前輩嗎?”王鼎勉強提起了一絲精神。


    “是我。”


    “許前輩,我想……我想回家。”王鼎虛弱的道。


    許黑什麽也沒說,隻是點了點頭。


    他抓起王鼎,身形一躍而起,衝出了神傀宗,飛出界外。


    許黑一步跨越數萬裏,跨越西蒼界,跨越東海,來到了曾經秦國的領地,來到了他們的家鄉——蛇村。


    蛇村已經不在了,放眼望去,隻剩下一片殘垣斷壁。


    神州星被入侵後,活下來的人極少極少,即便是凡人,也死去了大半。城鎮消失,化為了荒野,繁華的街道上空空蕩蕩,蕭條破敗,十戶九空。


    植物從岩石縫中長出,將屋舍包圍,曾經村口的西瓜地裏,長出了一片蒼翠的灌木叢,那一座王鼎父母的墳頭,早已消失不見。


    憑借記憶中的方位,許黑來到了西瓜地中。


    許黑將王鼎放在了地上,道:“王小牛,到家了。”


    王小牛躺在西瓜地裏,忽然感到了一陣由心底的溫暖,像是有一雙虛幻的手,撫摸著他的額頭,在召喚他回家。


    “爹,娘,妹妹……”


    王小牛的眼中沒有淚水,隻有溫和與安詳,他就這樣,躺在了西瓜地裏,沉入了地下,永遠的消失了。


    “如有來世,願你不再孤單。”許黑道。


    王鼎的氣運耗盡,肖仇也隕落了,他們兩人都有些大好的前程,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如許黑這般,走到化神的盡頭。


    更多的,則是半路夭折,哪怕比他們更天才之輩,古往今來,亦不知多少,死在了半路。


    這才是修仙的常態。人人都能得道,隻存在於傳說中。


    能修煉到元嬰期大圓滿,已經是鳳毛麟角,萬中無一。


    …………


    許黑回過頭,看向了一個方向。


    他一步踏出,離開了蛇村的廢墟,來到了萬蛇穀內。


    當年老蛇王的墓碑,已經沉入了地下,屍體已經化為了養料,回歸天地自然。


    就連那塊墓碑,許黑通過神識探查許久,才發現,已經變成了一塊平平無奇的石頭。


    任何事物,都敵不過時間的衝刷。


    或許現在,還有人記得他們,可萬年以後,百萬年以後,當年之事,又有誰記得?當年的人,又有人會提起?


    無論今生多麽風光,多麽鼎盛一時,如果不能飛升,今後,就是一抔黃土。


    許黑拿出了一塊巨石,放在了萬蛇穀中心。


    這是他在暗星開采的石料,名為墨晶石,韌性極強,縱然百萬年風雨,也不會有絲毫磨損。


    許黑在石碑上,寫下了兩個字——許黑。


    他在給自己掘墓。


    若有朝一日,他隕落在外,他希望,自己的身體也會回歸萬蛇穀,葬在故鄉。


    就讓他化為養料,滋養眾生,生於萬蛇穀,也死於萬蛇穀。


    在石碑立下的那一刻,許黑就像是了卻了一樁心願,全身都放鬆下來。


    忽然,許黑心神一動,再次進入到了一種玄妙的感覺。


    許黑閉上雙眼,身心沉入大地,脈搏與地脈相連,神魂與自然溝通,大地中的每一隻生靈,許黑都能感應到他們的氣息,他們的情緒變化。


    神遊天外,魂歸大地,許黑仿佛變成了天道的一部分,變成了大地的化身。


    這一次,比之前更久。


    足足維持了一炷香的時間,許黑才退出了那種奇妙的狀態。


    “這種感覺是……”


    許黑陷入了沉思,不明所以。


    就好像他整個人,融入到了天地環境中,與神州星融為了一體,他化為了星球的一部分。


    許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這種玄妙的狀態,是好是壞,有何弊端,許黑從未聽說過。


    這時候,許黑忽然目光一轉,看向了一處角落。那裏,有一條翠青蛇,正目光炯炯的望著他。


    從這條青蛇的眼中,許黑看出了一絲人性化的波動。


    見許黑望了過來,青蛇渾身猛然一顫,連忙低下了頭,學著人類的叩首姿勢,以頭撞地。


    雖然隻是一隻通靈期小妖,但讓許黑想到了他自己。當年的他,也是如這般,謹小慎微,站如嘍囉。


    “你我有緣,送你一份造化。”


    許黑留下了一枚玉簡,以及一枚丹藥,放在了地上,旋即,腳步一跺,衝天而起,消失在了天邊。


    待的許黑走後,青蛇觀察了許久,這才顫顫巍巍的爬了上來。


    它將玉簡含在口中,丹藥也一同含住,但沒有咽下,而是一溜煙的跑了。


    許黑不知道的是。


    就這麽一個小小的舉動,在多年以後,卻造就出了一條絕世真龍。


    但那已經是後話了。


    青蛇望著萬蛇穀中的石碑,上麵寫著的“許黑”二字,陷入了漫長的沉思。


    …………


    冥星,古墓派的核心禁地內。


    魏無道與姬青,從高天墜落,如一道黑光,衝入禁地之中,服下一枚丹藥後,瘋狂的吸取靈魂,治療傷勢。


    足足治療了一周時間,他們才回過氣來。


    “宗主,煉血宗的高層全部不見了,聯係不上!炎星的總部倒是還有不少人,但都是一些尋常長老與弟子,化神期隻有三位。”


    一名太上長老來到了禁地內,給魏無道匯報情況。


    魏無道眉宇緊鎖,麵沉如水,道:“你可曾查探他們的去向?”


    “調查過,隻勉強看清,他們是朝著宇宙虛空深處行進的,方向不明。”這位太上長老道。


    魏無道的眉頭皺的更深了。


    忽然,他眼中精光爆閃,帶著深深的驚駭,道:“難道說,靈界修士已經到了,這群人趕去迎接了?”


    煉血宗,有著與莫邢天直接聯係的令牌,隻要莫邢天降臨凡界,與七星同處一個位麵,就可以有所感應。


    按照這個邏輯判斷,一旦煉血宗的高層,率先得知靈界修士降臨,極有可能趕去接應。


    或者說,他們收到了什麽命令,提前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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