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夥房的佳琪沒有報告什麽。加入楚州守備九協大半年,她對自己這支小部隊的當家協領大人與眾不同的德性早已見怪不怪。剛才喊一聲“報告”,純粹是為了讓現在對麵這位坐在椅子上,雙手捧個大海碗,吃東西吃得呼啦響的協領大人能夠有時間理理一下他不堪的軍容。


    可恨的是,他竟然巍然不動。


    筆直站在肖白對麵,佳琪睜著美麗的大眼睛,打量了自家大人幾十秒鍾,之後將他無視。


    “這個家夥,就該被拉去關禁閉,永遠不得出來!”


    尊敬長官?沒可能,不存在。


    佳琪想起當時剛入伍沒多久,對這家夥的德性還不夠了解的時候,自己竟然被他一把鼻涕一把淚的以“鋤強扶弱,扶助農工”為由,借去了五百塊錢。天知道這家夥拿了錢,立馬翹班翻出營房,去了楚州城中心風俗區的風月樓瀟灑。當晚上她清點歸營人數的時候,這家夥才帶著滿身酒氣回來。而且麵對正在奔忙的她竟然毫不感覺慚愧,還無恥的當著眾多下屬的麵口花花問她三圍多少,平時塗什麽口紅擦什麽牌子的粉……


    “佳琪,你還不趕緊去盛吃的?等下那幫混蛋上完廁所回來,就沒機會了。”肖白朝嘴裏灌了一口微甜的南瓜粥,含糊告誡屬下這位美麗的生活官。


    “大人,你吃自己的,甭管我。”佳琪皺著眉頭,思緒被拉回現實。


    “那哪行,關心下屬,愛護群眾,一直是我們守備軍的傳統美德。”


    “呃。”


    佳琪無語,呆立一會,終是轉身去灶台邊盛了半碗稀飯,又拿了兩個玉米餅,才不得已回來,情緒不佳的一屁股坐在肖白對麵。


    眼下拜月國入侵,這地方距離前線交戰位置不過百裏。


    還有對於軍部抽調內地守備駐軍加強邊防的決定,雖然不得不受命,但具體考慮到這支部隊的作戰素養,她又覺得作出這項決定十分欠考慮。


    總的來說,這決定太草率太急迫了。如果沒有發生和拜月國的邊戰,派內地駐軍強邊換防倒沒什麽,但眼下這個時節,是要上到戰場真刀真槍和敵人拚命的。將這樣一支素質堪憂的內地守備部隊送上前線,無異於讓他們去送死。


    捧著一隻精致小花碗的佳琪,英氣的麵龐麵沉如水。她想了解這位白癡大人對這些情況是怎麽看的。


    “大人。前線戰事緊啦!”佳琪舀了一勺稀飯,啜了一口,輕輕提醒。


    “知道。等下讓炊事班將剩下的南瓜玉米全做成餅。衡州軍那些二百五,帶那麽多不好做成幹糧的土豆地瓜,是等著上了戰場拿著砸敵人嗎……”肖白灌完最後一口稀飯,低頭將碗底舔幹淨,放下碗,打著飽嗝接著又提醒一句:“佳琪,不能浪費糧食。”


    “大人,你,能不能正經點?”佳琪有些惱火。在她看來,情勢已經十分危急。這會不是在楚州府協助緝捕逃犯,捉拿匪盜,維持治安。這是馬上要上前線,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難道這家夥就一點都無所謂嗎?


    “我很正經啊。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民以食為天,吃飯積極,作戰就積極。記得,餅做好給我多分點,然後給那幫家夥平均分下去。”


    肖白邊說邊抹嘴,而麵前聽他說話的美麗大妹子則是瞪著雙眼,一頭黑線。


    “不靠譜,忒不靠譜。這樣的人留在軍隊,就是軍隊的恥辱!”


    “我,魏佳琪,發誓!以後再也不要搭理麵前這個混賬家夥!”


    佳琪雙眼通紅,氣得都快爆炸。可不知肖白是不是真沒感覺,他披著行軍被,樣子滑稽又認真的還在她耳邊計較著多分幹糧的事。


    “無恥!混蛋!”


    佳琪實在不能忍受了。或者說,在這個大家夥即將拉上前線的時候,對著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長官,她心態崩了。她很想將麵前的家夥破口大罵一頓,但曾經的素質教育,卻讓她搜腸刮肚也組織不起那些汙穢不堪的言語,隻能恨恨的漲紅著臉,嘴裏“無恥!混蛋!混蛋!無恥!”反複循環……


    “大人,你就是個大混蛋!”


    最後大罵一句,氣惱不過的佳琪狠狠盯了肖白一眼,摔碗離去。


    “哎,佳琪,我還沒說完呢,你怎麽走了?你吃飽了嗎?竟然盛下這麽多。浪費糧食是可恥的。”


    “還有,你的小花碗不要了嗎?”


    “其實我是個好人。”


    望著桌上落下的小半碗紅澄澄的南瓜稀飯,肖白摸摸鼻頭,無奈笑笑。


    ……


    負氣回帳的佳琪獨自沉靜一會,終究還是忍著不爽出帳執行了肖白的安排。


    不把剩下的幾大車玉米南瓜安排掉,終究是個的累贅。


    帝國軍隊,有獨立的軍需供應係統。軍糧作為最基礎的軍需物資,肯定是優先供應的。但就像混蛋肖白說的,他們守備軍是雜牌。雜牌部隊,軍需供應不足,是很正常的。像軍糧裝備這些,能自己操辦就自己操辦,就甭給後勤增加麻煩了,再說人家也想不到他們。


    所以,前些日子,在各州守備軍齊聚的大路上,很多部隊後麵跟著裝得滿滿當當的蔬菜車也就不奇怪了。


    佳琪加入帝國楚州守備軍第九協近一年,她早已融入他們之中。那些家夥雖然沒文化又粗魯,但心性還是很單純的。她不想他們餓肚子,也不願他們增加不必要的負擔行軍作戰。


    “該死的戰爭!”


    “該死的拜月牲口!”


    前一句是她的抱怨,後一句是引用協領大人的日常用語。


    ……


    幾大車玉米南瓜花了大半天時間全部被炊事班做成餅狀,經過精確計算,他們這個滿編協每人分得四十七張。


    “幹得好佳琪!”


    近晚時候,佳琪將打包好的幹糧直接砸肖白所住的軍帳,裏麵立時回應。


    “不過女孩子要溫柔,餅摔碎了影響食用。”


    “無恥混蛋!”


    “嘿嘿。”


    ……


    時間飛逝,太陽西沉。


    白天的高溫已經下去,夜裏寒氣還沒上來。在這高原山頭的傍晚,是楚州守備第九協大頭兵們精神最舒緩的時候。


    眾人例行在駐紮地不遠搭好火堆,例行嚷嚷著將無所事事睡了一天的肖白從軍帳請出來,例行要他等下人到齊後開始表演講故事。


    ……


    “為了帝國,幹掉那群拜月牲口!”


    “好男兒當建功立業,老子以後也要當統領!”


    “馬革裹屍,歃血疆場。讓那群兩腳牲口見識見識帝國的厲害!”


    “佳琪大姐頭是我的偶像!我以後也要去帝國軍事學院讀書,討像大姐頭那麽美的女人做老婆!”


    “你他媽還不如直說要討佳琪大姐頭做老婆。”


    “我就是喜歡大姐頭!咋了?不服決鬥啊!”


    “大姐頭過來了,閉嘴閉嘴。”


    上高原後每天例行的減壓篝火晚會剛開始,還有些人沒到齊,眾人言語話風就從建功立業轉到了兒女情長上。


    和平是珍貴的,享受大戰前的寧靜是奢侈的。這群楚州駐軍從沒見識過真正的血與火,反而帶著浪漫和純真。帝國軍事學院畢業的佳琪雖然看出了一些深沉的問題,但終究沒有經驗也無力解決。就是肖白自己,也被裹挾其中,常有身似浮萍之感。


    他們是軍隊,哪怕是雜牌,也是帶著暴力屬性的。軍令如山,也許今夜,也許明天,他們就會被一紙命令催上前線。


    或許他們都會死,或許有些人能夠活下來,可是誰又能夠知道呢。


    被手下士兵請來的肖白站在火堆旁,看著他們玩笑打鬧,抱著手做深沉思索狀,沒有說話。


    佳琪不多會也到了。這妹紙始一進入眾人視線,必定會例行引起轟動。


    “大姐頭,好正點!”


    “前凸後翹腿子長!”


    “美得冒泡泡!”


    “大姐頭,我愛你!”


    “就像老鼠愛大米!”


    望著美麗的生活官,丘八們又開始例行胡言亂語。


    早已習慣這種例行場麵,佳琪沒有惱恨害羞。她站定一會,待氣氛稍退後,暼了一眼正在訕笑的肖白,沒來由想到曾經在軍事學院課堂上,某位任課老師說的一段話。


    “一支部隊也是有氣質和性格的,而這種氣質和性格,是與他們的軍事主官有關,他的性格強悍,這支部隊就強悍!”


    “那麽我們這支部隊呢?”


    佳琪沒來由想到這個十分深刻的問題,頓時泄氣。


    因為用肖白的話說,他們這種雜牌守備軍,根本不配談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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