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進入靈州一望無際的平原兩天後,一座城市的輪廓逐漸進入隊伍視線。


    正是晌午時分,領頭探路的大炮蟲騎馬回奔,在隊伍中一輛馬車位置勒停,高聲報告:“大人,前麵就是靈州首府靈城,隊伍要不要休整一下了再進城?”


    “那就休整一個鍾吧,收拾收拾。”肖白在車廂裏回應。


    一個鍾後,吃飽喝足,隊伍繼續趕路,又走了一個多鍾,終於抵達靈城西大門。


    入城很順利,因為城門口的守備士兵中午喝醉了,在城門邊躺屍,還是一群。


    “胡鬧!”前去打交道的靈州本土人士胡巴協領對著城門邊的靈州守備士兵噴了一句,轉身搖手招呼身後的隊伍徑直進城了。


    即使是一州首府,靈城之內的氣象還是差了上京城兩個檔次。


    街道太窄。


    人流太少。


    商業不整。


    一派民生凋敝的景象。


    既然看無可看,隊伍加快行進速度,直奔城內都督府。


    不久,一座還算氣派的建築懟到眾人眼前。


    靈州都督府,到了。


    “胡巴,你前去看看,為何沒到下班時間,府裏就關了門。”肖白跳下車,吩咐道。


    “是!”


    胡巴應完,去了。


    不過,他馬上又回了,因為偌大的都督府裏,敲門都沒人應。


    “大炮,帶領幾個弟兄,強力破開大門。”肖白重新下令。


    大炮蟲欣喜,躍躍欲試。


    隻是,還有比他更興奮的家夥。


    托馬斯站出來,堵到肖白身前,自告奮勇道:“肖白先生,我來!我來!不需要弟兄們幫忙。”


    “你一個人?”肖白倒是不懷疑托馬斯的破壞力,點了點頭,說道:“那你去試試吧。”


    ……


    托馬斯樂顛顛去了,然後跳上大門前的台階,伸手出拳……隻一拳,就讓緊閉的破了個碗口大的洞。


    “托馬斯,讓你破開大門,沒讓你打穿。”肖白在台階下罵罵咧咧,埋怨托馬斯將大門壞得厲害,事後他們入住了,還得花大價錢請工人來修理。


    “那要怎麽辦?”托馬斯回頭,問道。


    “推啊!你不是力氣大嗎……”


    “噢!知道了。”


    托馬斯回應,然後重新擺開姿勢,伸出雙掌,扣住門板上的銅環,用力推門。


    千鈞之力不是蓋的,緊閉的大門猛然搖晃,之後“轟”的一聲,向後倒塌下去。


    “胡巴隨我進去,其它人原地待命。”望著台階上的飛舞的煙塵,肖白跟著下令。


    ……


    ……


    靈州都督府的建築格局和京都守備衙門的格局差不多,前後兩重院落,前院辦公,後院住人。


    安靜的前院裏,肖白領著托馬斯和胡巴快速遊走一圈,最後終於在一處偏房裏發現了一個睡著的老頭。


    “喂!喂!老漢,醒醒!天黑了,該下班了。”胡巴上前,推了推伏案昏睡的老頭,用靈州土話喊道。


    “下哪門子班?下哪門子班?”老頭被搖醒,抬起頭,一臉不耐煩。


    “你們是什麽人?怎麽進來的?我記得中午時候鎖了門的呀?”接著,酒糟鼻的老頭子嘀咕,然後揉揉眼眶,定睛看了一眼,立馬被被一個豬頭吸引。


    “打……劫?!”


    “說什麽呢?這位是……”胡巴不快,剛要解釋,戴著豬頭麵罩的是他家大人,新到任的靈州都督,便被肖白摁住打斷。


    “呔!老家夥,算你識相,趕緊把值錢的東西交出來,饒你不死!”


    肖白將一張臉懟到老頭子臉上,瞬間聞到一股熏天的酒氣,後者盯著肖白的豬頭麵罩,也是一臉呆愣模樣。


    “你們知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


    “知道,靈州都督府。”


    “既然知道,你們還不趕緊逃命,不知道我現在隻要喊一聲,後院的刀斧手便會立刻衝過來將你們大卸八塊嗎?”


    “老頭,我們既然敢來,就不怕什麽刀斧手。”肖白咯咯笑了兩聲,笑得猙獰,當真像是個打家劫舍的賊人。


    “我們已經踩過點了,你們衙門裏沒有別人。”接著,他繼續獰笑說道。


    酒糟鼻的老頭此時已經清醒,用眼角餘光瞥了瞥另兩人,又發現一堵人牆和一個還算正常的人。


    真的是打劫的,不止有麵罩首領,還有強力打手,以及講數的人……不過,其中兩個怎麽還穿了軍服呢?


    是了,隻有穿著假軍服,外麵的人才不會懷疑。


    他們好大的膽子!看來今天是誌在必得。


    肖白還在思量如何進一步詐人的時候,酒槽鼻老頭已經邏輯自洽,認定肖白他們真的就是進來打劫的歹人了。


    唉!世道不太平啊!州內最高權力機關都督府竟然會被歹人踩點盯上,可說不可信啦……


    “好漢!既然你們了解府內情形,我就不再多說了,你們隻要留我一命,其它的你們看上什麽就拿什麽吧。”老漢眼珠一轉,變換態度。


    這下,輪到肖白愣住了。


    好歹是一州最高權力機關,裏麵的人怎麽這麽沒誌氣呢?不說呐喊呼救,起碼也要表現出非暴力不合作的態度吧……


    “什麽意思?”肖白問道。


    “字麵意思。”老頭態度良好,老實回道。


    “事後……你不會被責難嗎?”見老頭這般懂事,肖白倒有點不好意思了,為他的後事著想。


    “都沒管事的,誰來責難?”老頭反問:“你們不是踩過點嗎?”


    “噢,踩過,但還是有些不了解。”


    “好漢,聽你口音,不像本地人。”老頭眯著眼,忽然說道。


    肖白坦白:“我本是楚州人士,活不下去了才帶著弟兄們出來討生活的。”


    “這樣啊……”老頭感歎:“世道不好,為了生活,可以理解。”


    理解?


    沒聽錯了吧?


    肖白一臉不信。


    “你們趕緊去搬東西吧,府裏值錢不多了。”老頭擺擺手,也在心裏暗自嘀咕這群賊人好像不太專業。


    “老頭,什麽叫府裏值錢的東西不多了?難道之前也遭過賊嗎?”


    “沒遭過。”老頭不耐煩:“真沒一點專業精神,你們別問了。”


    “呃……”


    肖白語滯,對胡巴使個顏色。


    “大……頭兒,什麽意思?”胡巴迷糊,問了一嘴。


    肖白翻翻白眼:“你來和他交流,問他為何府裏沒人,為何值錢的東西不多了。”


    “靈州話實在難懂。”接著,他感慨道。


    就這?


    胡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湊到近前,將肖白從老頭身邊拱下去,凶神惡煞道:“呔!老家夥,我們頭兒有些問題想問你,你隻要乖乖回答,我們保證不難為你,臨去時還會給你留一兩件值錢的東西。”


    “問什麽?我不是說了,值錢的東西不多了嗎?還有,我不要什麽值錢的東西,你們若是有心,給我半鬥小米就行。”


    “小米沒有,隻有大米。”


    “這樣最好!”老頭眼睛一亮,趕緊指了指屋子外另一條廊道的方向,說道:“那邊盡頭,以前是都督大人的辦公室,裏麵還剩了一張儋州花梨木辦公桌,搬出去賣了應該可以換幾個錢。”


    “不是,我還沒問呢?你何故如此迫不及待?”胡巴也給整懵了。


    “你們不是打劫嗎?我早點給你們指了路,你們事後給我半鬥小米……不,是大米!給我半鬥大米就行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事後我們誰也不認識誰,這樣不挺好?”


    “不好,太順了,順利得我家老大覺得有詐。”


    胡巴喝了一聲,裝出凶神惡煞的樣子,問道:“為何值錢的東西不多了?為何府裏除了你,沒別人?”


    老頭跟著迷糊,但還是解釋道:“府衙裏早沒了管事的人,也就沒了規矩,這樣久了,丟東西不是很正常嗎?還有,我不是當差的,是被府裏招來的看守,每月半鬥小米的薪俸,不過若是丟了東西,半鬥小米的俸祿就沒了。所以,你們給我半鬥米,我就是你們的人。”


    這個答案沒毛病,邏輯也很貼合情理,因為接下來老頭苦著臉告訴他們,他已經好幾個月沒有領到那半鬥小米了。


    “那張花梨木辦公桌在市麵上應該能值些錢,不過在城裏你們是別想賣出去的,甚至整個靈州都難以出售出去,你們往上京城運吧,那邊商業發達,大概率會有鋪子收購。”


    “不是,我們現在關注的不是辦公桌,也不是你的半鬥米,我們關注的是這座府衙裏為何如此破敗?”肖白聽出一些意思,趕緊叮囑胡巴,讓他別被老頭帶偏,他們需要了解有用信息,忽略無用信息。


    ……


    偏僻處小房間裏,靈州土著胡巴又開始了對另一靈州另一土著的“審問”。


    這回,胡巴協領緊扣主題,沒有被老家夥帶偏。


    原來,自開年以來,靈州都督府一應公務就轉到原靈州都督在城內的家宅裏去了,原因是都督大人身體狀況堪憂,不能久在府衙坐班。


    隻是,公務轉到原靈州都督家宅後,也沒持續多久,後來逐漸散漫懈怠,直到某天徹底不再商議公事,隻在月頭月中這兩天集體議事,而這邊這座正式的都督府,順便日漸荒廢,到最後根本沒什麽人來了。


    “離譜!”


    “好漢們,確實離譜,但情況就是這麽個情況。”


    老漢跟著感歎,又催他們趕緊行動。


    這邊,三人商量一陣,決定不裝了,攤牌了。


    “老頭,不瞞你了,這位是我家大人,我們不是打劫的賊人,是來上任的。”胡巴回頭回頭,解釋。


    “什麽上任?上什麽任?”


    “到這裏上任,任職靈州都督。”胡巴讓出位置,請肖白上來,對老頭說道:“這位就是從上京城新到任的都督大人。”


    變化來得太快,酒槽鼻老頭還沒反應過來,便一下……暈了。


    “怎麽回事?”


    “不知道。”


    “找盆涼水,澆醒他!”


    “大人,年紀這麽大,又是冬天,不好吧?”


    “上班時間飲酒,毫無責任心,以後我們入駐了,不怕被他賣了啊?”托馬斯深得肖白心思,搶著說道。


    “胡巴,這事你去辦。”肖白跟著交待。


    不久,半缽子涼水對著老家夥兜頭澆下,醒了。


    “三位!你們可以偷盜,可以劫財,但是騙人就不對了,我聽說隻有蛙島那邊的人才喜歡幹這種事。”


    “老頭,我們真是過來赴任的。”肖白從口袋裏掏了掏,掏出一張委任狀,說道:“這是禦前會議上簽發的,你若識字,可以自己看。”


    老頭抹了下臉上的水花,身子一縮,嚷道:“不看不看,除非都督大人或者布政使大人領著,我是不會相信的。”


    老頭油鹽不進,肖白挺無奈,想了下,隻能重新向他打聽原都督大人的家宅在何處。


    “可以告訴你,價格……半鬥大米。”


    “大米沒多,銀元一個,如何?”


    “兩個。”


    “成交。”肖白收了委任狀,支使胡巴:“給錢!”


    “大人,你怎麽知道我身上剛好有兩塊銀元?”胡巴委屈巴巴,不想給,又不敢不給。


    “胡巴協領,你說錯了,我隻知道你身上有八個銀元,不知道有兩個。”


    。。。。


    胡巴眼眶一紅,含淚從兜裏掏了兩個失了光澤的青黑色銀元出來,扔給老頭。


    “不錯,是真的,除了顏色不好看。”老頭接過,用手掂了掂,還咬了其中一枚一下,評價道。


    “我攢了好久,當然是真的。”


    愛哭的胡巴現在恨不得再有一缸水淋到老家夥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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