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大奶奶,秦可卿者。


    那秦氏本是東府裏麵重孫媳婦第一人,從進了府就贏得東西二府上下誇讚,無人不識無人不曉,此時聽聞她說沒就沒了。長一輩的,想她素日孝順;平一輩的,想她素日和暖;下一輩的,想她素日憐愛;以及家中仆從老小,想她素日憐貧恤賤,慈老愛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黛玉平日裏和秦氏打交道不多,但心中也知這是位百裏挑一的言行合一的人兒。此時聽了這等噩耗,也跟著抹了兩把眼淚,哀痛歎息一回,蔫蔫地回到自家院子裏和林恪說了。林恪沉吟了下, “論理來說咱們應該去幫襯一回,但咱們兄妹三人寄居府上,又尚在孝期並無長輩在旁提點。萬一鬧出了什麽差錯反倒汙了父親的名聲,還是謹慎小心方是正理。妹妹若是心裏不自在,就多備些祭奠之禮讓林清送去,想來太太們也能體恤的。”


    兄妹二人商議的時候,榮國府另一處,鳳姐累了一天也剛躺下眯了一會兒。此時被人叫醒聽到這個消息,臉上神情滿是不信,再三問了報信的人:“別是弄錯了吧?前些日子不還說身子大好了麽?”


    等到平兒出去又詳細問了一番,再進屋學給鳳姐聽了,她這才怔怔地坐在炕沿發呆。賈璉見了鳳姐這模樣,心裏也有些喟歎。他伸手將她摟在了懷裏,難得溫柔體恤了一把:“她雖然年紀小小就去了,但生前也不曾受委屈,更不曾寒酸落魄,與蓉哥兒舉案齊眉,也算是好來好去,你也別太掛念了。”


    鳳姐躊躇了好大一會兒,抬頭看了看賈璉和一邊眼神擔憂的平兒,良久才艱澀地說了句:“我方才夢裏見到侄兒媳婦跟我告別了。”


    賈璉愣了下,見到鳳姐不同往日的爽朗潑辣,忍不住多問了幾句。結果這一問,就問的賈璉與平兒也跟著發呆起來了。


    最後還是鳳姐振作了精神,“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我生平從來不信這些陰司報應的,今兒竟也夢到這些東西了。”她邊說著邊起身整理羅衫,準備過去跟著忙活。卻不料剛起身就被賈璉和平兒雙雙扯住了袖子。


    平兒淚眼汪汪地拿手扯著鳳姐的袖子,隻抽抽噎噎地也說不上話。鳳姐見了她這模樣,反倒心裏鬆快了一些,笑罵了句:“你這死蹄子,我好端端的你嚎什麽喪呢!不過是幾句話看你嚇的!”


    賈璉聽了這話皺了眉頭:“她不也是擔心你!你且聽我說……”賈璉將白日裏戴權的話語又重複了遍,這才斟酌著說道:“我聽了他那話,總覺得心驚膽戰的,這一天都沒緩過神來。我知道你往日裏都嫌我辦事不麻利不痛快,不能大刀闊斧借勢而為。你常在深宅內院不知道,在家裏咱自家覺得國公府這塊牌子還挺養眼。到了外麵京城裏麵勳貴人家多了去了,咱這榮國府這上下三輩就沒個出挑的人,不過外表光鮮亮麗罷了!”


    鳳姐聽了這話,眼圈也紅了:“我哪裏嫌過你辦事不麻利痛快?是你先嫌我過於搬弄權勢呢!我如何不知道府裏不過是光鮮亮麗?從管家到現在,一年比一年開銷大,老太太又是個好熱鬧的,我嫁妝都不知道填補進去多少!我當初剛過門不久,就得了老太太青眼,管起了這一大家子。自家人知自家事,我性子是個要強的,也確實愛出風頭。但旁人既放心交予我,我自然是要操持著妥妥當當,讓闔府上下盡皆誇讚才是。你有時候怨我手段過於狠辣,但你可知我二人都現在隻有一個大姐兒在身邊,若是我也學著你得饒人處且饒人寬厚仁慈,這家當不當的了還是另說。若是當不了家,難道要學珠大嫂子,從此當個隱形人,任由那些個人在背地裏嘀嘀咕咕,將我夫妻二人踩在腳底下?”


    “哪裏就如此!”聽聞鳳姐這麽說,又難得見到她委委屈屈地模樣。賈璉心一軟,思量半天的法子便脫口而出:“既然你也累,我也累,與其在府裏兩麵不討好,不如趁著年輕便利,早早找個退路吧。”


    賈璉說完便後悔了,他原本是打算給自己弄個小金庫的。這可倒好,一不留神就又說出來了。鳳姐沒注意到賈璉懊悔的神情,聞言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你有什麽賺錢的法子?”


    “我哪裏有,但旁人有呢。”話已出口,賈璉索性放開說了,“你常在內院不知世事。京城裏現在最火的酒樓是一個叫做百味齋的,聽說還沒開業,預定的酒席都已經排到一個月後了。據說這個百味齋的掌櫃的是揚州人氏,所以就有很多江南富商都過去捧場。另外最近京城裏最火的首飾鋪子是一個叫珍珠鋪子的,名字雖然俗氣,但架不住人家笑臉迎客。那鋪子不僅賣成品,還另有圖案冊子可以選些稀奇花樣的。甚至如果你喜歡且有心思,還可以依著自己的心思描畫個首飾,工匠做出來之後,連首飾帶圖案,通通都是你自己的東西。最最稀奇的是什麽,那家珍珠鋪子的掌櫃還是個年輕漂亮的婦人!”


    鳳姐聽到這裏,眼睛早直了,連連歎息恨不能一見:“我素來覺得我是個聰明伶俐的,這些年在府裏也曆練出來,想必將來做生意定是虧不了。聽你這麽一說,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一直在府中呆著,竟是自誤了!”


    鳳姐如此歎著,臉上也帶了羨慕之色。賈璉見她這模樣,神神秘秘地笑著湊到她耳邊:“你可知前些日子林兄弟送了太太和二太太一匣子首飾?”


    他說的簡單,鳳姐卻是個聰明人,聞言立刻看向了賈璉,語氣驚訝:“你是說?”賈璉點點頭,“我也是湊巧才知道的,一來林兄弟不說,想來也不願意讓旁人知道,我也就一直沒說;二來咱家老太太的心思你也知道的,要知道林兄弟這攤子買賣,還不定要鬧出多少事情來;三來二太太那邊本就看林家兄妹不順眼,總覺得薛家是個家產雄厚的,想著金玉湊一堆。既如此我瞞下了這個消息,想必林家兄弟日後知道,也定會承情。”


    賈璉說道這裏,自己也有了定論:“今日林家兄弟得了如此大的造化,日後定然是不凡的。我過幾天就去他那邊走一趟,我一不求財二不求利三不借勢,隻求他能指點我幾句生意經。將來僥幸能給你娘兒倆拚出個錦繡前程、安身之所,便是咱幾個的後福到了。日後也不必總是呆在這府裏如履薄冰,更不必日日想著今兒這些話,擔心大廈將傾睡都睡不安生。”


    賈璉夫婦都是有能力有手段的人,要不然也不會掌管榮國府內外事務。今日兩人一是見到了林恪的風光有些心動想搭上這條線,二是被秦氏托夢和戴權的意有所指給嚇到了。夫妻二人竟難得目標一致起來。鳳姐原本並不在乎這些的,但被平兒拿著大姐兒說了幾句,也不由得開始反思起來。


    她與賈璉成親許久,到現在也僅有大姐兒一個,還整日裏病怏怏的,看起來十分不活潑。賈璉這人雖說貪嘴了些,急色了些,但從來看事眼光長遠,累及子孫的損陰德事情定不會做的。鳳姐仔細想想這些年的行為做事,隻覺得一股子涼意湧上心間。


    若是這次賈璉僥幸在外麵有出息了,即便是賺錢不如現在多,也讓人心安。到時候自己辭了府中的差事,安安穩穩地休養些日子,再多多散些香火油錢,說不定大姐兒就好了呢,也興許自己日思夜想的事情也能有了著落。總比現在要好,雖然來錢快也威風,但既勞神又傷身子,也終究是個隱患。


    鳳姐如此想著,又和賈璉商議了去拜訪林恪的日期。這才忙忙的起身穿好了衣服,帶著平兒直接出門一路往東府行去。半路上鳳姐看著平兒臉上仍有淚痕,忍不住掏出帕子甩給她:“快擦擦!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地你了呢!”


    平兒默不作聲地接過帕子擦了,又將自己幹淨地帕子遞給鳳姐。鳳姐拿了帕子捏了半晌,沒頭沒尾地冒出句話來:“也不知這一步是對是錯。”


    “定是對的,日後大姐兒定會康複。奶奶心情鬆快了,或許常日裏總盼著的就會有動靜了。”平兒如此說著,看著鳳姐嘻嘻笑:“就怕奶奶到時候受不得清閑,又想著管事呢!”


    鳳姐昂首一笑:“要是將來我肚子裏真能有動靜,那就算讓我一輩子不管家不管事我也樂意!”說道這裏,她忍不住回頭打量了平兒兩眼,又是一歎:“若是將來真有那麽一天,他出生那日,便是你開臉做屋裏人之時!”


    這話說的平兒連忙低下了頭:“我就想著一輩子伺候奶奶的。”


    “你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我自然不會虧待與你。”鳳姐如此說著,眼見得寧府就在眼前,又淡淡地說了幾句便止住了:“你素來是個伶俐的。就算是當了屋裏人,什麽話跟二爺說,什麽話不能說,也都是明白的,我也放心。”


    鳳姐說完了這話就見一群丫鬟嬤嬤們迎了上來,一行人簇擁著他主仆二人直接進屋見尤氏去了。平兒一步不敢挪窩的跟在了鳳姐旁邊,心裏酸甜苦辣鹹五味俱全:


    若是真的放心,還用得著時時敲打、句句深意麽?


    作者有話要說:原著裏麵秦可卿都給鳳姐托夢了,就算她不信因果報應,但他二人關係那麽好,她也應該知道秦可卿不會騙她啊。為嘛鳳姐依舊不給自己找條退路?我每次看到這裏都很不解,這不科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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