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薇夏很滿意他的表情,瘋狂尖銳的笑聲從她嘴裏發出,刺痛著鄭敘秋的心。


    她走近鄭敘秋,死死的注視著他:


    “我對齊珩,沒有男女之情,我們之間,純粹的很,我找他,自然問心無愧,那你呢鄭敘秋?你這麽幫著程思念,不讓她受到一點點的委屈傷害,分明心裏還有別人忘不掉呢。”


    “你閉嘴。”


    鄭敘秋咬著字,透著威脅製止的氣息。


    真薇夏的氣焰被助長,笑的像地獄裏盛開的彼岸花,美麗又爬滿荊棘。


    “你惦記著人家的妻子呢,你這份感情,這麽黑暗髒汙,配拿得出來嗎?”


    “都這麽多年了,還念念不忘,我該說你長情還是愚蠢呢?難不成你還要守著這段不可能的感情一輩子嗎?”


    他一瞬間慌了神,眸中理智掩飾被撕扯開分崩離析,那是一直隱於黑暗中的秘密窺見天光。


    他死死的瞪著沒有休止的鄭薇夏,鮮紅的血絲像一張網一樣盤踞,將他的心也困住。


    他閉上眼,用盡力氣壓下跌宕起伏的心弦,轉過身,雙手無力撐在了扶手處,是逃避,是麻痹。


    睜眼才發現,他被凍紅的手竟稍微在顫抖。


    身後的鄭薇夏陷入癲狂後的平靜,一陣死寂的沉默後,鄭敘秋沉悶陰鬱的聲音響起:


    “這個孩子,你打算怎麽辦?”


    冗長的沉默,鄭薇夏道:


    “我會生下他。”


    鄭敘秋可悲的冷笑:


    “你承擔得起代價嗎?”


    “有什麽承擔不起的?難不成我還養不活他嗎?”


    鄭敘秋無奈苦笑:


    “你什麽時候才能成長?”


    他轉身看向鄭薇夏:


    “生下這個小孩,你以後怎麽辦?你有沒有想過以後要背負什麽,失去什麽?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孩子成長的過程中會遭到多少流言蜚語和傷害?”


    “鄭薇夏,做單親媽媽,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容易美好。”


    鄭薇夏倔強的抬起頭:


    “你們這些男人,懂什麽?你們懂一個當母親的心情嗎?它是我孩子,我怎麽舍得殺死他?”


    她厭恨盯著鄭敘秋被月光照耀的淒白麵龐,仿佛透過他,在看另外一個人:


    “你們這些男人,殘忍惡毒,背信棄義,狼心狗肺,有什麽資格對我指手畫腳。”


    鄭敘秋的眼底被失望覆蓋,他心涼了,目光也冷了:


    “你自己的爛攤子,別指望任何人替你收拾,自己做的選擇,打斷了牙,都得往自己肚子裏咽。”


    他把手插進兜裏,挺直了身子,從鄭薇夏身側走過:


    “鄭薇夏,你就這麽爛在自己的童話世界裏吧。”


    鄭敘秋離開後,鄭薇夏孑然一身,天空如此廣闊,她宛如一顆塵埃,渺小到不值一提。


    側方的那盞小燈,滋啦一聲電流聲,唯一的一束光源熄滅,就如她漆黑破敗的世界。


    曾經嬌豔的紅玫瑰,枯萎凋零。


    ——


    鄭敘秋打算回一趟病房拿東西就走,可顧亦安與他父母一同來探望鄭舒文,正在房裏。


    鄭敘秋與他們寒暄了幾句,就拿著東西走了。


    三個人麵麵相覷,都看出了鄭敘秋情緒不好。


    顧亦安雖說平時不正經,但看到朋友這樣,還是不放心的追了出去。


    車開到市區旁安靜的海灣公園,麵朝著一望無際的海,立在海麵之上的大橋上車輛穿梭,增了些喧囂。


    兩個男人不拘小節,席地坐在台階上,旁邊放了被鄭敘秋買來的一整箱罐裝啤酒。


    “鄭敘秋你有毛病吧?去酒樓喝也好過在這裏吹冷風吧?”


    顧亦安打了個寒戰,瞪了鄭敘秋一眼。


    鄭敘秋單手扣開易拉罐拉環,遞給他:


    “喝麽?”


    “我喝你大爺。”


    寒風呼嘯,逮著空子就往衣服裏灌。


    “老子真上輩子做了孽才會認識你,次次在你旁邊給你擦屁股。”


    哪次鄭敘秋喝了酒,開不了車,他都要當司機送祖宗回家。


    十二月的天,鄭敘秋是一點都不覺得冷,舉著啤酒一口氣灌了大半罐。


    “不是,這又怎麽了?你爸不是一天比一天在好轉嗎?你也快解脫了,這還有什麽值得你借酒消愁的。”


    “你懂個屁。”


    顧亦安嬉皮笑臉的湊過去:


    “那你跟我說說?”


    鄭敘秋一口接一口喝酒,不說話,耳邊是冷風吹動海麵澎湃的聲音。


    顧亦安不滿道:


    “切,你都孤家寡人一個,除了我,你還有個能說話的人嗎?”


    鄭敘秋麵無表情,毫無回應,隻一個勁的喝悶酒。


    顧亦安陪著吹了好一會兒冷風,抱著身子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鄭敘秋,你丫成心折磨老子吧?”


    他實在受不住了。


    鄭敘秋撇了他一眼:


    “你先回去吧,我過會兒回去。”


    顧亦安噎住,回身看了眼停在不遠處的車:


    “我就這樣丟你一個貌美如花的妙齡男子在這邊荒郊野嶺,要出什麽事,我就成第一嫌疑人了。”


    他舉拳用力的錘了下鄭敘秋的肩膀,咬牙切齒:


    “設計好了害我吧。”


    鄭敘秋無語:


    “你有被害妄想症嗎?”


    顧亦安切了一聲,掏出手機給許澳妍報備。


    忍受這寒風,凍成鼻涕蟲,他是真想一走了之算了,但又實在放不下鄭敘秋。


    這家夥心情不好,保不齊做出什麽事來。


    忽然,一隻大金毛搖著尾巴就衝他們飛奔了過來,興許是聞到酒的味道感到好奇,在鄭敘秋旁邊停了下來,吐著舌頭湊近他,用鼻子嗅他。


    旁邊的顧亦安發笑:


    “這狗八成喜歡你。”


    他看了看金毛,一副笑臉,看起來傻傻的。


    “是不是流浪狗?”


    顧亦安探頭問。


    鄭敘秋摸它的頭,探手摸到了它脖子上的項圈:


    “有主人的。”


    說曹操,曹操到。


    一個清瘦的女生從狗狗跑來的方向向這邊跑來,神色焦急,嘴裏不斷喊著:


    “多多,多多…”


    鄭敘秋身旁的金毛聽到呼喚,朝主人的方向跑去。


    “你跑哪去了?嚇死我了。”


    女主人抱住狗狗,鬆了一口氣。


    她給金毛套上牽引繩,看到了不遠處的鄭敘秋顧亦安二人。


    “鄭敘秋?”


    她眼睛一亮,站起身牽著狗狗走過來。


    鄭敘秋顧亦安同時抬頭,看她。


    鄭敘秋在腦海裏找尋了關於她的記憶,一時間沒回應。


    女生看他那樣子,顯然是認不出她了,眼眸中劃過一抹落寞。


    “我啊,阮玲美。”


    這個名字倒讓鄭敘秋找到許多線索,一幅幅過往的回憶片段拚湊了出來。


    “認識啊?”


    顧亦安用胳膊肘推了下鄭敘秋,一臉看戲的笑容。


    阮玲美正要開口,鄭敘秋冷不丁來了句:


    “前同事。”


    笑容在阮玲美的臉上僵住,眼裏的落寞添了好幾層。


    原來,他們連朋友都不算呢。


    “我就住附近,出來遛狗,沒想到這麽巧,碰上你們。”


    阮玲美在心底歎了口氣,重新綻放出漂亮的笑容。


    鄭敘秋把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拉開,放到了前麵的海麵上,明顯沒心情搭腔。


    苦了顧亦安要在一邊做和事佬。


    “這樣啊,我們也正好到這邊散步呢。”


    兩個大男人大晚上在公園散步,似乎有點不對勁….


    阮玲美看出了徘徊在鄭敘秋周身的陰鬱氣息,她的心很想要去關心他,可,她在他心裏,算什麽呢?


    “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知趣,跟顧亦安禮貌點點頭,最後戀戀不舍的看了眼鄭敘秋,才轉身離開。


    “你這前同事,挺漂亮啊。”


    阮玲美走遠,顧亦安找話題道。


    鄭敘秋漫不經心瞥了眼顧亦安,故意道:


    “怎麽?你喜歡?”


    顧亦安立馬挺直腰板,急著去扒拉他: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


    “我看人對你很關心呢,十成對你有意思。”


    鄭敘秋沒告知顧亦安阮玲美跟他告白還被拒絕的事。


    過去的事,他不想因此剮了女孩子的麵子。


    “你這也都老大不小了,該好好找個女朋友談場戀愛了,成天被這麽多事壓著,又沒去搞音樂了,再沒點開心幸福的人和事慰籍著,身心都得垮。”


    顧亦安認真的看著一臉淡漠卻又摻雜著點淒涼的鄭敘秋,語重心長。


    算算日子,他已經很久沒見過以前那個心高氣傲,意氣風發的鄭敘秋了。


    鄭敘秋目光低垂,隱隱透著悲傷。


    他沉默了很久,海麵上的風一直吹,聲浪都格外刺耳。


    “我心裏的那個位置,還沒騰幹淨。”


    他微勾起嘴角,劃出一道悲哀自嘲的痕跡。


    “心裏都被填滿了,怎麽還能去愛別人,接受其他人?這對其他女孩兒,不公平。”


    他仰頭,喝了一口悶酒,嗓音帶著顆粒般的沙啞。


    顧亦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這小子肯定是喝大了,才會說起胡話來。


    這不可言說的秘密,他從未聽鄭敘秋親口說出,原以為他已放下,卻沒想他壓抑的這麽深沉。


    “你不但是個神經病,還是個不撞南牆不死心的強種。”


    顧亦安的口氣,無奈又氣憤。


    鄭敘秋還是笑,苦澀狼狽的層次感一層層疊加在麵龐。


    “我曾經,自認為,我灑脫肆意,不會為任何人和事困擾糾結,可漸漸才明白,我是高看自己。”


    “我鑽牛角尖,會吊死在一棵樹上,會為了一棵樹情願又不得放棄了整片森林,會碰的頭破血流,還不舍得回頭。”


    他搖搖頭,肆意嘲笑這可笑的自己:


    “是我作繭自縛,徒增煩惱。”


    顧亦安皺眉,神情複雜。


    情這一字,最能傷人入骨髓,一旦陷進去,便難抽身,再灑脫恣意的人都一樣。


    他把手搭在鄭敘秋的肩上:


    “人呐,總要向前看,停留在過去,就看不到前麵美麗的風景了。”


    鄭敘秋沒說話,看著前方陷入沉思。


    星河在他眼眸翻滾,濕潤的水光漫起微弱燈火,是心裏駐紮的清晰認知。


    他當然知道這個道理,隻不過放不下罷了。


    鄭薇夏一席話,讓他明白,他這份見不得光的情感,本來就該徹底被黑暗掩埋,永遠都不該生根發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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