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零了些雪,夾著絲絲細雨,濕冷沁入肺腑。


    “你怎麽在這兒?”


    鄭敘秋微微蹙眉,讓程思念上車。


    程思念乖乖上了車,他抽出指尖往顯示屏上按了按,調高了車內暖氣。


    “你一個人嗎?在那傻站著幹嗎?”


    鄭敘秋看她,聲線和緩。


    程思念嗯了一聲:


    “我來看看薇夏姐。”


    不料鄭敘秋眉皺的更深,聲音也嚴厲深沉了些:


    “我說,你這都預產期了,就不能安安分分待在家裏備產嗎?就非要出來溜達,身邊也沒個人?”


    “我呆在家要悶死了。”


    程思念故作輕鬆,勉強的笑了笑。


    鄭敘秋還是冷著一張臉:


    “怎麽?齊珩這時候還忙著工作?你什麽情況他不知道?”


    提到齊珩,程思念的眸子暗淡下來,心也瞬間被冷意包裹。


    “你也來看你姐姐嗎?”


    程思念連忙轉移話題。


    主幹路,不讓車多停留,鄭敘秋撇開目光,踩了油門駛進道路。


    “我到這邊談個客戶,順便來看看她還需要什麽。”


    “哦…什麽客戶還需要你親自上陣去談啊?”


    程思念接著這話題,想把剛剛那話題脫離軌道。


    “我還親自吃飯親自上廁所呢。”


    鄭敘秋專心開車,嘴角淺淺帶起一抹笑意。


    “誰讓我根基不穩,資曆淺,經驗少,再不努力些,被打下馬,不費吹灰之力。”


    程思念笑了笑:


    “難得。”


    鄭敘秋疑惑看了她一眼:


    “嗯?什麽難得?”


    “難得你能這麽謙虛,倒有些不像你了。”


    鄭敘秋無奈發笑:


    “喂,不要說的我好像多自大一個人好不好?”


    擋風玻璃上的刮雨器循環運作,拂去了天空贈予人間的雪絮,前方道路依舊光明。


    “吃飯了嗎?一起去附近吃個飯?”


    鄭敘秋詢問。


    “你還沒吃嗎?”


    “沒閑下來吃。”


    他隨意瞄了眼時間,一點多了。


    得到程思念的同意,他便在餐廳周邊停車。


    “你看看想吃什麽?”


    雅靜餐廳,二人相對而坐,鄭敘秋把餐牌遞給程思念,就脫去了外麵的深色大衣,隨意放置在了旁邊座位上。


    “我不餓,都可以。”


    程思念把餐本遞還給他,他沒說什麽,翻了幾頁就叫來了服務員。


    “你們這兒的菜式,有沒有孕婦忌口的?”


    鄭敘秋雖沒看她,心思卻是在的。


    服務員看了下程思念,跟鄭敘秋簡單介紹了下就拿著餐牌下去了。


    程思念捧著一杯熱茶,低頭細抿。


    她覺得一道視線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不由自主抬頭,卻撞進了鄭敘秋深邃如曜石的眼眸中。


    他毫不掩飾的盯著她看,專注,認真,帶著幾分探究。


    程思念被他看的心虛又不好意思。


    “你…你看著我幹嗎?”


    他被這麽一說,眼皮垂下,瞳孔移開沒幾秒,又盯上了她。


    “程思念,你有心事嗎?”


    話鋒突兀一轉,與窗外寂靜的飄零的雪,店裏舒緩輕柔的音樂形成了割裂。


    程思念笑容僵住,但又不敢收回笑意,就這麽僵在臉上,難看極了。


    “沒有啊,幹嗎這麽問?”


    “你看起來,很不對勁。”


    他向來直接,炯炯有神又帶著侵略性的目光讓程思念漸漸失去方寸。


    她手腳冰涼,摸索著那杯溫水喝起來。


    她自認為隱藏的夠好了,可在別人眼裏,這樣拙劣的演技實屬像個笑話。


    “發生什麽事了麽?”


    鄭敘秋的口吻中,少有的關切,盡管被刻意隱藏壓製,可關心太濃烈,難把控。


    程思念還是笑:


    “你精神太緊繃啦,緊張兮兮的。”


    服務員走過來依次上菜,打破了僵局。


    她埋頭吃飯,鄭敘秋也看出了她不想說,他也沒有逼迫他人的興趣,話題便在一陣沉默中消散。


    到最後買單,程思念還要搶著買,嘴上總說著欠他太多。


    聽得多了,他心裏也挺不舒服。


    鄭敘秋送程思念回去的路上,她從包裏掏出了一張銀行卡,放在了車內的卡槽裏,說明道:


    “這是我爸媽租房的房租錢,給你轉賬你也不收,也找不到機會給你,索性我就打卡裏,這樣還給你你也不好拒絕了,沒有密碼的。”


    鄭敘秋歎了口氣:


    “你是有多不想欠我人情?”


    他雖以開玩笑的形式說著,語氣卻悶悶的。


    程思念連忙解釋:


    “一碼歸一碼,況且,你幫了我那麽多,真要說人情,我一時半會兒還還不清。”


    抵達小區內,鄭敘秋想要送她上去,被她拒絕了。


    她道了聲謝,推門下車。


    雪已經停了,地麵雪融了,濕漉漉的,泛著晶瑩剔透的水光。


    程思念剛往單元門方向沒走幾步,就聽見了鄭敘秋叫住她名字。


    “程思念。”


    她停步轉身,車窗降下,天空陰沉,車內光線昏暗,在他麵龐切割了陰影線,但投向她的目光深邃堅定。


    “你不幸福嗎?”


    程思念楞在原地,仿佛被他的能量拉進了自我懷疑的懸崖邊上。


    但她很快跳脫,笑了笑:


    “我挺好的。”


    她沒敢再看他,隻怕被那洞察的目光看穿一切。


    鄭敘秋看她身影消失,才收回視線。


    在他那裏,他始終覺得,她變了很多,變得不再鮮活,不再富有生命力。


    ——


    當晚齊珩未歸,他給她的說辭依舊是欺騙式的加班工作。


    程思念顯得異常平靜,她看著天空遙不可及的月亮,周身環繞的皎白光暈,像一圈禁錮似的,鎖著它在那高處不勝寒之地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夜晚。


    她看什麽都喪,都悲痛。


    她覺得,她可能要撐不下去了….


    近一周,齊珩都忙,至於忙些什麽,程思念心如明鏡。


    她不問不鬧,依他的想法,當一個乖巧懂事的傻子。


    當然,她也不是真傻,隻是讓腦袋保持空白,才能麻痹一顆如萬蟻啃食般疼痛的心。


    枯萎的花,不在意破敗的花瓣凋零。


    這晚,程思念隨意吞了幾口晚飯,發覺出了身體上的不適。


    沒一刻功夫,她便覺得腹痛難忍,手腳冰涼,冷汗直流,甚至喪失了全身力氣。


    自知情況不對,她腦子裏第一個浮現的,是齊珩的麵孔。


    她捂著肚子,艱難走到茶幾處拿手機,也是毫不猶豫的撥打了齊珩的電話。


    然而在她忍受肚子巨痛的這漫長的一分鍾裏,齊珩並沒有接上這通電話。


    刺耳冗長的忙音拉長了她心上波濤洶湧的電波。


    她眼裏蓄滿淚水,不知是身體上的疼還是心疼。


    她顫抖著手指,再一次撥打了那個電話,是跟自己較勁,自我掙紮。


    殘酷的現實將她再次推進深淵,她身子顫栗的跌倒在冰涼的地,濕潤的液體從大腿劃過,痛到無力的她沒辦法再求救,很快陷入昏厥…


    ——


    鄭敘秋熟練停好車,提起放在副駕,用皮革包裹著的保溫盒,連帶著幾盒補品,下車。


    空氣依舊冷的刺骨,他攏緊大衣,兩條長腿三兩步邁入單元門。


    到了家門口,他抽出手來按門鈴敲門交替著,然而裏麵並無動靜。


    他蹙眉,頓時覺得奇怪。


    難不成不在家?


    他掏出手機撥打程思念的電話,不一會兒就從門裏麵傳出手機鈴聲,可卻一直沒人接聽。


    “程思念,你在裏麵嗎?”


    他眉皺的更深,心也跟著急躁起來。


    幾聲沒應答,他也顧不了那麽多,扔下東西便衝下樓找物業。


    ——


    死寂的手術室外,一行人在焦躁不安中徘徊。


    鄭敘秋靜靜地坐在等待椅上,透過他緊鎖的眉頭,抹開了裹在心頭的濃霧,深厚的擔憂浮現。


    齊珩是最後一個趕到的。


    空曠悠長的走廊裏,由遠至近傳來了他焦急飛奔的腳步聲。


    抵達手術室門口,鄭敘秋二話沒說,飛快站起身就衝到齊珩麵前,在他臉上打了一拳。


    這一拳力道不輕,齊珩沒挨住,撞上了身後堅硬牆壁。


    這舉動把在座幾位嚇得不輕,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就隻見鄭敘秋再一次向齊珩衝了上去,一把揪住了齊珩的衣領,被血絲布滿猩紅的雙眼瞪著眼前略顯狼狽的齊珩:


    “你他媽還是個男人嗎?你他媽的還配做人丈夫嗎?”


    鄭敘秋歇斯底裏衝他吼,滿腔的憤怒讓理智潰散。


    三位長輩齊齊圍了上來,周雅琴用力扯鄭敘秋,但他不想放手,仍然一副要吃人的架勢,她拉不動。


    “鄭敘秋,你瘋了嗎?”


    周雅琴雙手一起上陣,用力推開了鄭敘秋。


    她看了眼齊珩,齊珩姿勢沒變,整個身體無力靠在牆壁上,像沒了骨頭支撐般。眼皮垂著,瞳孔空洞無神,嘴角因為那一拳,滲出了血絲…


    ……


    程思念睜眼醒來,眼前的一切都天花亂墜,天馬行空的,似乎靈魂飄離了肉體,在看不清前路的幻境中遊離…


    她緩了好一會兒,腦子清醒過來一些,發現自己在病房的床上,身上插了好幾條管子。


    程爸程媽見她醒來,首當其衝來到床邊,表情從擔憂到如釋重負,母親更是喜極而泣,本就紅腫的眼溢出晶瑩淚光。


    程思念轉動眼珠,下意識去搜尋齊珩的位置。


    他在,隻是在用不知道什麽的眼神深深的注視著她,嘴角一處淤青像白蓮沾染了淤泥。


    她想動一動身子,可四肢無力,腹部撕裂般的疼痛蔓延至全身。


    她撫摸上小腹,不禁皺了眉頭。


    原本高挺圓滾的肚子,變得平坦凹下,如同被放了氣的氣球,手摸上去的時候,還疼痛難忍。


    “孩子,聽話,剛醒來,別亂動…”


    母親見狀,抓起了程思念的手,動作很輕,似乎用了力,她就碎了…


    “孩子呢?”


    程思念一開口,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


    看到母親欲言又止的神情,父親回避的目光,她已有了種不詳的預感。


    程思念又朝他們問了一遍,淚花已在眼眶打轉。


    母親彎腰為她拭去眼角淚水,艱難的說道:


    “你還年輕…孩子還會有的…”


    聲音止不住顫抖,這樣的話,再委婉,都會給程思念帶來深深的打擊和傷害,每一個字,程媽都用盡了勇氣。


    內心的想法得到印證,她還是禁不住淚流滿麵,身體上的痛疼遠不及心上如刀子紮般。


    她忍受劇痛,拚盡全力翻身下床,父母攔也攔不住橫衝直撞的她。


    然而剛下床,她就跌倒在地,身上的輸液管拉扯著像經脈一樣蹦斷。


    她扶床站起身,推開趕來扶她的父母,隻一個勁的往外衝。


    漫無目的的衝,結實的撞進一個懷抱。


    齊珩抱住她,按著她的肩往懷裏揉,試圖讓她冷靜。


    程思念像走火入魔,發了瘋似的推著他,不管用就咬他的肩膀,嘴裏念念有詞:


    “我要找我的孩子,找我的孩子….”


    齊珩沉默不語,用力的抱著她不動分毫。


    他表情痛苦,不亞於剛從鬼門關裏走過一趟。


    程思念用完了全部力氣,放棄掙紮,在他懷裏撕心裂肺的哭。


    腹部的病房服處,滲出鮮紅的血液,刀口撕裂的疼痛,她全然不知。


    在她得知失去孩子的那瞬間,她就已死過一道,所有的疼痛全數壓在流血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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